“朋友……”甯长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玩味了一下，“和我？”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电梯的显示屏有规律地发出“滴滴”的响声，解荒看着甯长眼里的讽刺越来越清晰。
“你在故意接近我？”甯长眯了眯眼睛，手里寒光一闪。
是一柄银色匕首。
小长这孩子疑心病真的是越来越重了。
解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几乎有些无奈地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眼神确实温柔的，走廊里的灯光星星点点溅碎在眼底，不动声色地融化着甯长的敌意和警觉。
“总指挥，我真没有别的意思，”解荒不顾刀锋在脖子上割开口子，轻轻笑了起来，喉结沿着刀刃滚动，淌下血泪，“我知道你可能没那么容易相信我……毕竟……”
解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本来已经收敛的嘴角再度绽开：“如果我是总指挥，确实也会觉得这个新来的莫名其妙。”
解荒指尖凝聚起一层银色的光芒，竖起两根手指把刀推开了：“不过没关系，之后时间还很长，总指挥会相信我的。”
“你最好说到做到。”甯长冷然，“唰“一声刀锋入鞘，自顾自走出长廊。
解荒看着甯长的背影渐行渐远。
决然、孤独。
渐渐和几十年前的他重叠。
解荒几乎是仓皇地用手背盖住眼睛。
”解领事长，不想走了？”甯长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这个门只有我能打开，你若不走，只能等下次不知何时才能走了。”
也许是距离太远，甯长没有看见解荒手放下来时候睫毛似乎有些湿润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解荒盖在眼睛上那只手。
“……嗯，走了。”解荒笑着朝门大步走去。
夜色渐沉，整个天幕都合上眼，只留下远山一点，渗出丝丝缕缕的残霞，像是小孩子偷看那一点绚烂恢弘。
“解领事长是跟一块儿回总部，还是自有安排？”甯长脸上再次挂上淡漠的表情，仿佛刚刚长廊里的剑拔弩张根本没发生过。
每个领事长在自己的分部有居所，四个分部围绕中心总部呈四足鼎立、中心一点的规模，整个区域合称总部。
甯长这个工作狂直接把饮食起居都搬到总部的办公室，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工作。
“唔……不了，”解荒眼神难得有些躲闪，“我住在别的地方。”
“那个……”解荒连忙解释,“我不是说嘛，我本不是HR成员，Mecheston出事之前也和总部没有直接性联系，所以我不住在控制分部。”
“行，”甯长倒也没有为难他，“那你走吧，不送。”
“住在哪儿我管不着，但是上班要是迟到……”甯长冷哼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哪敢哪敢，”解荒明白他的意思，秒变二狗子，“请总指挥放心，解某绝不迟到早退！”
甯长没有理他，转身消失在原地。
空间异能？
解荒挑了挑眉毛，突然想起今天偶然听见的一句话：“甯总指挥也太超模了……”
那确实很超模了啊。
解荒笑着摇了摇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解荒没有使用异能，慢慢行走在路上。
解荒说迈彻斯顿出事之前自己和总部几乎没有交集，这一句倒是真没在骗甯长。
他的居所在人类区，为此他还专门把进化者通用的货币费尽周章转换成普通人能用的“钱”，买下了人类居所的一间房子。
进化者和人类结盟的这些年，人类地界也是被护得很好，踏进凡间的一瞬间，灯红酒绿、芸芸众生。
现在这个时间点对于普通人来讲其实还早，夜市才刚刚开始，穿梭在霓虹灯扑闪扑闪的摊位，香味、辣味、醋味纠缠在一起，映衬着暖黄的灯光，就着小贩的吆喝钻入人的鼻子和眼睛。远处是重重隐隐的建筑，与那山的轮廓一起，岿然不动，像是无言守护者这一切平凡美好。
“卖糖人欸！卖糖人！自选生肖，不像不要钱！”
“欸这位先生，请问要糖人嘛？这可是十几年前就传下来的手艺，说不好都要失传了哈哈哈。”
小摊老板看见解荒在自己的摊位面前驻足，赶紧推销起自己的手艺，眼神纯澈地看着解荒。
一双浸润了世俗而显得单纯的眼睛。
如果说冷漠是甯长的面具，那解荒就是惯常把温和焊在脸上，大多数时候人们觉得他好相处，爱笑，但实际上，他的眼眸里是没有笑意的。
直到此刻，在巨大的苍穹下。
在人间烟火的世俗里。
在小贩殷勤地注视下和暖黄的灯光里。
解荒眼里笑意真正流露出来，像是三月破冰，润物细无声。
“那……给我画个狗吧。”解荒伸出手腕上，上面戴着一只蓝色的手环，解荒往小摊柱子上挂着的类似透明冰晶的物质上贴了一下。
“滴——到账10元！”
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不知怎么，万千好物讨好不得的解荒突然笑了起来，眼里闪烁的是细碎的暖。
小摊老板看他爽快，也跟着爽朗地笑开，手上利索抄来一大块麦芽糖放在火上烤。
“小伙子看起来很年轻啊，几岁了啦今年。”小贩老板一边烤一边随意地问着，金黄色的麦芽糖像琥珀，在烈火的炙烤下融化，滴在下面的小勺里。
“今年24。”
“哈，好俊的小伙，24啦，有没有女朋友了啦？”麦芽糖很快就考成了糖水，老板顺溜地提起长柄圆勺，象征性地在白板上一敲，然后快速在板子上勾画着。
“没有呢，”解荒低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温声道，“不过倒是有喜欢的人哈哈哈。”
“嚯哟，那小伙子条件这么好赶紧把人家姑娘拿下啊，现在这年头姑娘不好找咯……”老板嘴上没停，手上动作也是行云流水，铲子一铲，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狗糖画就戳在签字上了，他拿来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将小狗放了进去。
晶莹剔透的糖画吸附在塑料袋上，明明隔着一层袋子，确是越发清透干净的感觉。
“来拿好，”小贩老板突然想起什么，转头从后面掏出一朵花，“这糖人送那个姑娘的？叔再送你一朵花，欸，祝你成功啊小伙子！”
解荒愣了一下：“……是，他确实属狗，不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板打断了，他推搡着：“行啦行啦，算老板一番好意，送你了，不管你是不是用来追姑娘的都送你，走吧走吧。”
解荒目光微微一滞，随即眉眼弯了下来：“那谢了，老板！下次有空再来！”
小摊老板冲他挥挥手，示意不客气。
解荒走出步行街，看着手里的糖人在黑暗中偶尔闪烁一下。
他眨了眨眼，快步向居民区走去。
人类居住区的夜色不像进化者联盟一样紧绷像是随时都会有不明危险窜出来袭杀站在明处的人，人类居住区的夜色是宁静安详的，暖黄的、冷百的，各色的灯光从狭小的窗户里溜出来，星星点点汇成银河，和地面上小轿车的尾灯一起，融入不知名的远方，流向天上人间的交界。走在小区下面，还时不时能听见家家户户油烟机的轰轰声、陶瓷碗筷互相碰撞的声音、小孩咯咯的笑声。
解荒悠然走进小区，停在3号楼下面等着电梯。
说来也巧，虽然解荒早就打定主意要在人类区居住，但是那些小区不是距离HR太远，就是太荒僻，就任前两天晚上才看见这条出租的信息，解荒才得以正式住进来。
如果不是这所小区刚好有房间的话……恐怕Alice那点闲事他还懒得管……
打开灯，解荒就像最普通不过的人一样换鞋，锁门。
客厅的时钟指向七点，解荒的独自咕噜叫了一声。
一天忙下来竟然现在才想到吃饭。
解荒动作一顿，原本要从冰箱拿东西的手缩了回来，拿出手机给餐厅打了个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深夜温度’餐厅吗？我要订餐……”
做完这一切，他才好整以暇地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哼着歌下厨去了。
而另一侧——甯长办公室。
解荒倒是很了解甯长，此时此刻的他揉了揉饥饿感蔓延的肚子，起身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
虽然他是不死基因的拥有者，按道理来说一辈子不吃不喝都不会怎样，但是扛不住饥饿带来的那种灼烧感，肠胃都在痉挛。
甯长不太注重自己的饮食起居，坐上HR一把手这些年更是一门心思把自己投入工作里。
面前的液晶屏上莹莹闪烁着的，是下午苏林给自己发过来的解荒的资料。
按照资料上显示，解荒父母确实是三代HR实验室核心，参与过联盟核心实验项目，在“衡阳大爆炸”事变后双双离世。
甯长锋眉紧蹙，修长有力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解荒出生时候异能等级极弱，几乎算是没有，异能在那次事变之后二次觉醒，产生现在S级精神控制系异能。
这个倒是不奇怪，人在经历重大的变故时候确实有几率二次觉醒自己的异能，甯长就是很好的例子。
但是让甯长感到蹊跷的点是，这个二次觉醒往往和自己受到的变故和内心强烈的渴望有关，比如亲人惨死，自己往往产生保护、变强的冲动，二次觉醒攻击系异能的概率相对来说也会更大，但是解荒却在这种情形之下觉醒了精神系异能。
衡阳爆炸……
甯长狠狠闭了闭眼睛。
这是HR实验室第二次事故，三代成员全部牺牲，导致关键的数据以及研究搁浅了很久，从那以后进化者之间就流传着这样的话语——
HR实验室研究简直是个灾星，二代三代无一不死于意外。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不让HR项目进行下去。
甯长的父母作为二代核心于”青海核泄漏“事变中殒命，他的师傅作为三代核心死于”衡阳爆炸”。
所以他对两次事故都非常熟悉。
甯长从来不信什么神魔鬼怪，但是两次事变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当时的甯长毕竟只有十几岁。
直觉告诉他HR实验都已经研究出了什么关键信息，但是有人把这个信息透露出去了。
甯长上任的第一天就把组织内的所有人亲自排查了一遍，该杀的杀，该留的留。
剩下这些人都是他挑出来的，过命的兄弟。
他绝对不允许四代重蹈覆辙。
致于解荒……
甯长眼里寒光一凛。
衡阳爆炸发生后，没有一个活人。
甯长嘴角咧开一个带有血腥味的笑。
迈彻斯顿意外身亡？
甯长本来想直接杀了他，现在突然想到——
如果解荒真得和感染体有交集，他能不能将计就计，把感染体直接驱逐？
“叮铃铃铃——！”
办公桌上一个小盒子慢慢显露出轮廓，尖锐的铃声将原本安静的空间划破，甯长有些头疼地按了一下按钮。
“喂你好，请问……”
“您好这边是HR总部总指挥甯长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陌生。
甯长愣了愣：“我是。”
“哦您好，这边是‘深夜温度’晚间餐厅，您的订单将在3分钟后送达您的居所，请注意查收，祝您用餐愉快~！”
“欸等等，”甯长在对方挂断之前叫住他，“我没有订你们家的东西，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不会啊先生，这边订单信息显示确实是您的地址，”对方彬彬有礼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困惑，“也许是您的家人亲朋为您订的？我们不会送错的。”
家人……亲朋……
甯长对这两个词有点陌生，一时愣在原地。
“嘟嘟嘟”
门被敲响了。
甯长关掉显示屏，起身开门。
热乎乎的饭菜香味扑面而来，送餐的小伙不由分说往他怀里一塞：“您好甯先生，您的订单已送达，下单人让我传话‘我打赌你肯定没吃饭，一定要好好吃饭啊’。”
甯长脸黑了一大半。
什么乱七八糟的！
“谁订的？”甯长抿了抿嘴唇。
“唔，这个我不知道了，我只是按照单子上的备注送餐.”说完小伙儿眨了眨眼，补了一句，“您爱人对您真好，这个点儿了还记挂着你有没有吃饭。”
“……这也是订单上的备注？”
“不不不，这个是我自己的评价。”小哥见他脸色不对，麻溜儿向后转齐步走，“那祝您用餐愉快！”
解荒。
甯长几乎就是在一瞬间确定了这个东西是谁给他买的。
他冷着脸把门甩上，抄起桌子上电话就打了出去。
解荒这孙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喂？你好，这边是精神控制分部，请问？”
接电话的竟然不是解荒？
“你们领事长人呢？让他滚过来接电话。”甯长低沉的声音极具压迫感，对面听见自己有生之年竟然有机会直接和甯总指挥对接电话声音都不对了。
“总总指挥，您您……”
“解荒私人电话告诉我。”甯长没有同他废话。
“哦哦哦好好好的总总指挥，”对面慌里慌张搁下电话，听筒那边传来“沙沙”的翻纸声，“是是XXXXX……”
甯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二话不说把电话挂断，刚输入两个数字，神出鬼差地把听筒摁了回去。
甯长最终还是拿出自己的通讯设备打出那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喂您好，请问你是？”
听筒那一边似乎有水声和陶瓷碗筷碰撞的声音，听起来他也刚吃完饭？
甯长皱了皱眉头：“解荒，这个晚餐是不是你订的？”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点惊讶：“啊，居然是甯总指挥……”但是旋即被温和取代了，“对啊，看样子总指挥是已经收到了？”
甯长淡淡的“嗯”了一声，顺手拆开包装，里面的菜品一样样展现在面前。
饱满的虾仁和花菜炒在一起，另一边是翠绿的青菜就着切成玻璃大小的火腿肠，还有一小盒排骨汤。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菜品，甯长却在那各种香味交织碰撞的热雾里晃了神。
“想着总指挥肯定还没吃饭，今天早上确实是我对不住大家，先给总指挥点个晚饭赔个罪，明天一早再去总部给大家带一点早餐。”解荒长得其实不算温柔那一卦的，但胜在会装，神神在在倒也算凑合。现在面容什么都看不见，光是听着声音，到真有那种柔情似水的味道……
什么鬼，柔情似水？？
甯长无声地甩了甩脑子，冷冷道：“没必要，总部成员只需要真诚和信任就可以了，受不起贿赂。”
解荒哪里听不出来甯长声音中的讽刺和敌意，但是他故意忽略了：“没事，应该的，下次不会了。”
甯长无声得“呵”了一声：“随你。”
解荒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明明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解荒已经明显感觉到甯长对自己态度的缓和，怎么一会儿功夫有这般样子。
难道自己传上去的文件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解荒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是抿了抿嘴：“总指挥，其实你可以相信我。”
甯长冷哼一声：“谢谢你的晚餐，下次不用。”
“总指挥喜欢就好。”解荒本来还在愁怎么让话题和缓一点，甯长倒是帮他解决了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东西？”调查自己已经细致到这种程度了？
“啊？”解荒似乎很惊讶，“都是总指挥喜欢的吗？那太好了，我随便点的。”
“说明我和总指挥有缘分。”
甯长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你不要这么说话。”
解荒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不打扰了，总指挥早点睡。”
说完挂掉了电话。
其实他也想多听一听这个男人的声音，但是解荒知道自己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让甯长怀疑了。
不应该啊……
解荒掐了掐眉心。
甯长似乎还在对解荒突然挂掉的电话惊异，沉默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
罢了，既然都送来了，白吃白不吃。
料想着解荒也不会这么蠢在他的饭菜做手脚妄图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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