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墨发青年离开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凛沧才复又坐下。
垂眸淡淡的凝望着石案上脉络鲜明的棋盘,国师伸手抚上,力道加重,像是想借着这个动作来压抑着什么。
脸上被刻意伪饰、仿佛是有意表露的倦怠终于挣脱禁锢、分明地显现了几分,却又立时被其主人觉察,毫不留情地将其再度关回了牢笼之中。
白发国师笑着,这一次,在无人处,这笑容终于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嘲讽。
“呵……”
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
身为相国,纵然大部分事要都被国师处理了,但孟清其实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清闲自在。
而且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自那日前往沧溟宫后,相国府中的事务便日渐繁多,各种各样理当不由相国亲自经手的事务被以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理由送进相国府,以致他时常忙碌至深夜。
而一遍遍与那些对相国心存恐惧、又不得不送文书进来的官吏互相理(折)解(磨),则更让孟清心情郁结。
啧。
小心眼啊,凛国师。
这反而激起了孟清的一身反骨。
于是,在相国府中的事务又一次堆积到需要通宵处理才能完成时,孟清断然的带着一车公务,浩浩荡荡的直往沧溟宫驰去。
好在孟相国在王宫中颇有些面子能力,沧溟宫又从来没有侍卫,终日宫门大开,于是强闯(?)沧溟宫的计划十分成功。
……
“孟相国,这是……?”
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握着酒杯,正享受着难得悠闲的国师听着身后的动静,眉眼流露出几分惊讶的回头看来。
孟清把马车停下,跳下车走过去,皮笑肉不笑的,找了个比敷衍还要敷衍的理由:“月光刺眼,难以入眠,念清与凛公近来相谈甚欢,遂具礼来访。”
月光刺眼么……
凛国师微微抬眸看了眼天空,只见斜阳西下,彩云疏淡,惠风和畅,不见月轮。
凛沧唇畔笑意一时间愈发温和,不予置评,只是又取了一个酒盏递向了夕阳下举步而来的青年,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讲:“孟君来得正好,可愿陪在下小酌几杯?”
像是在纵容着一个顽劣发脾气无理取闹的任性孩童。
于是后者心中难得的生起了些理亏过分的心虚感,接过酒盏,在凛沧的身边坐下。
“凛公相邀,清不胜荣幸啊。”
凛国师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为他斟酒,随后道:“孟君言重了。”
孟清看了看酒盏,未作犹豫便一饮而尽。
“孟君好酒量。”一侧传来国师带着淡淡赞赏的笑音,白发青年有意无意的凑近,在孟清耳边轻笑。
分明是极温和的语气,孟清却感到浑身一阵发凉,像是被阴冷的毒蛇缠绕,蛇类冰凉滑腻的鳞片蹭过温热的肌肤,激起人对死亡最本能的恐惧。
“国师过誉了,”孟清也只不过悚然一瞬,很快回神,“朝堂中人,多少是需要些酒量的。”
目光流转,国师如琉璃般凉淡剔透的浅色眼瞳盯着孟清,曼声说道:“孟君……倒是坦诚。”
孟清也笑:“在凛公面前,倒也无需作太多掩饰。”
“哦? ”凛沧似乎有些意外,看着他,目光中似多了几分探究。
“不是么。”
毕竟凛国师七窍玲珑,多加掩饰,反倒是落了下乘了。
见孟清不置可否,凛沧也不追问,轻笑一声。
“孟君……是个有趣的人。”
孟清也不谦虚:“多谢称赞。”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国师笑着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孟君来见在下,只是为了喝酒吗?”
“是又如何呢。”
……总不好说是来抗议的吧。孟清默默想着,如今朝局已基本稳定,国师的锋芒也收敛起来,可若真的有人非要上赶着送死……
唔,曾以一己之力架空朝堂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朝中是否少了个相国呢。
闻言,凛沧轻笑一声:“那孟君……可要尽兴而归啊。”
孟清自如应对:“便承凛公吉言了。”
“……孟君,可还要酒?”
“劳烦。”
凛沧于是为他斟满酒,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没有了先前的冷感:“孟君,请。”
孟清举杯:“凛公,请。”
天色已暮,斜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消散在天边,漆黑的夜幕之间,星斗阑干,分外明朗。
沧溟宫中,一盏盏灯由远及近,纷纷亮起,并不明亮,却与天际群星交相辉映。
白发青年的侧脸在灯火下晕染上几分暖意,眼中满是笑意,望过来时,会让人恍惚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在又一次举杯将酒一饮而尽时,国师低低咳了一声,眉目微敛,笑容却没有什么变化,自若的对上孟清疑问的视线。
“无碍。”不欲多言,凛沧接上先前的话,微微颔首,“……子欢所言甚是。故在下为人立身,所行是而不悔,但求无愧。”
听着与梦中一般无二的话语,墨发青年眼眸幽深,忽而问道:“长泽对朝中群臣想必了如指掌,不知你对他们都有何看法?”
听着孟清的询问,凛沧也不惊讶,微微摇头:“不过是——一群追名逐利之徒罢了。”
孟清赞同的说:“依我之见,朝中那些想要扬名立万之辈,反倒碌碌无为,多半也不过万年后一坯黄土罢了。”
想要扬名立万……
国师这些年所作所为,确实会让人这么以为吧。
凛沧沉默片刻,声音温和:“孟……子欢所言,不无道理。”
“一些浅薄之见,让长泽见笑了。”
“子欢过谦。”
孟清摇头,笑着喝了口酒,乘着几分醉意又问道:“那长泽呢?不知长泽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一阵沉默。
“……或许,在下是醉了。”白发青年晃了晃酒壶,微微蹙起眉,露出一抹苦笑。
“喝醉的人,很少有认为自己是醉了的。”孟清笑着说,“凛长泽,好酒量啊。”
“子欢也一样。”
第一次,气氛陷入了冷场。
“月光委实是有些刺眼了啊……”
国师低低说着,相持之下,位高权重的年长者终于选择退让一步。
白发青年不答反问:“子欢,可有过迷茫的时候?”
“唔……”孟清的脑海中一瞬间掠过了许多场景,“自然是有过的。”
“哦? ”凛沧似乎终于提起了点兴致,笑着问,“那你可曾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曾经以为我找到了,”顿了顿,孟清思考了片刻,得出结论,“唔,也算是找到了吧。“
“那便好。”国师笑了笑,眼神却难得有些复杂晦暗,“人之一生,能找到自己的方向,实属不易……”
孟清敛眸,说道:“是啊,不过,我以为,沿着自己的方向坚定的向前,却也是一件不容易之事……”
凛沧笑了笑,为他斟满了酒。
“的确如此,不过,若是能得一知己,相互扶持,或许便会容易许多……”
国师在犹豫。
这样的人,也会因为说谎而犹豫么。
孟清将酒一饮而尽,神情微动,确认的问:“长泽可是愿与我共为知己?”
“若你愿意,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
……哈。
凛国师,你说了假话了。
孟清闭了闭眼,睁开眼时露出了笑容:“这是我的荣幸。”
“呵呵,如此甚好。”低头笑了笑,凛沧再次为孟清斟满了酒,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难得良宵,奈何夜色已深。”国师说,“明日尚有朝议,子欢且回吧。”
孟清起身告辞时,白发的国师似是想要相送,最后却只是坐在原地,淡然向他笑着。
“子欢慢走。”
注视着墨发青年离开的背影,国师久久不语,面上的浅笑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
他生就一副冷清几近于严厉的面容,当笑意隐去时,被遮掩的那分漠然便越发分明,宛若一潭死水,激不起半分波澜。
不觉间,明月渐升,星斗隐去,皎明澄澈的月光倾泻而下,远远望去,白衣白发的青年像是覆了一层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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