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朝议。
昨日不过在府中休养了半日，今日孟清便匆匆再次来到了朝堂。
出乎意料的是，孟清走入大殿，抬眼望去时，居然在君王身边看到了国师。
白发青年坐在少年国君的身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脸色还隐隐泛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只是除了孟清，没人敢抬头仔细去看。
朝中一片安静，群臣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看到孟清走入大殿，凛沧微不可察的向他点了点头，随后目光便移向别处。
……挺有意思的啊，凛长泽。
难以察觉的笑了笑，孟清随即收敛神情，站在了群臣之首。
……
朝议结束后，群臣散去。
孟清走出大殿，正准备离开，却被身后传来的熟悉嗓音叫住：“孟相国，留步。”
孟清顿住脚步，带着几分疑惑和几不可察的紧惕之色，侧身看过去：“凛国师?”
”孟相国，“凛沧神色如常，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关于昨日所说的事情，在下想与你再谈谈。”
孟清自无不应。
“孟相国，这边请。”
从侧门回了沧溟宫，白发国师带着他转了几圈，来到一处偏僻的宫殿，宫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孟清跟着他落座，脸上伪饰的狐疑戒备之色散去，笑问道：“不知长泽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凛沧的嗓音也温和了许多，眼眸微垂，看着他，轻声重复着先前的话，意味不明，“只是昨日之事，在下仍想与子欢谈谈。”
“嗯，长泽请讲。”
白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措辞，随后问道：“子欢，你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你不再是魏国之臣，你会如何?”
又是一个让人意料之外的问题，孟清想。
国师是看出什么了吗。
也是，毕竟是凛长泽啊。
孟清思索着说：“若我还能活着，或许会离开这些是非之地，找个地方....找个远离世俗地方，隐居度日吧。”
“哦? ”仿佛对他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么惊讶，凛沧多看了他一眼，仍旧是温和却没什么情绪的。
“子欢倒是看得开。”
孟清低声：“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假设啊……我明白了。”白发的国师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子欢，倘若我告诉你，你的假设，并非没有可能成为现实呢?”
“并非没有可能……”孟清也重复了一句，低低的笑了起来。
“……哈。我这样自私自利之人，也配得到这样的假设么。”
“在下从不说谎。”国师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面前的青年，眼神中隐约可见几分认真，“子欢，若是你愿意，在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
——弱冠的年纪，小狼还是这样年轻啊。若是仅仅为了虚无缥缈的仇恨而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朝堂，未免可惜。
——他孤身一人，在朝中经营那许多年，即将走向末路之际，却有人愿意主动向他靠近。
虚情假意也好，营私算计也罢……论迹不论心，这份情，他凛沧既然承了——
也当有投桃报李之效。
……
可孟清摇了摇头。
“凛长泽，你不了解我，也并不明白我的心愿。”
“……愿闻其详。”似乎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些兴趣，国师大人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孟清的眼睛。
……
闻弦歌而知雅意，国师大人向来无比敏锐，当即便明白过来。
——看来是劝不成了。
凛沧心下叹息。
也只不过是有些无关紧要的遗憾罢了，各人皆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国师览尽众生百态，早已没有了干涉的心情。
主动提供帮助，已经是他成为国师以来，许久不曾做过的了。
……
看了看他，孟清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清，蝇营狗苟之人，徒有燕雀之志，若是说了，也只是惹人生笑罢了 。”
“在下不会嘲笑子欢。”凛沧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愿和追求，这无可厚非。”
孟清避而不答，只是笑着说：“有幸能听到长泽说这句话，足矣。”
“子欢……”凛沧看着墨发青年，欲言又止。
……
你不敢信任在下，你不会相信，即便你说出心底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国师也愿意伸手相助。
——魏。
说到底，他只是早已无处可去。
……罢了。
愿意毫无保留信任他的那些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远离才会是最好的选择。
早就看清楚了这一切，不是吗？
自欺欺人……又是在期待什么呢。
未免可笑。
——凛沧，你这样的人，也配不上任何信任的。
……
“嗯？”
“……呵，无事。”国师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神色淡然，若无其事的说，“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有些感慨罢了。”
“往事……不过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啊。”
凛国师的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向前看……子欢说得不错。”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是啊，记得已是不易，忘记却是更加困难。”
凛沧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山间清晨的薄雾，被风一吹，就散了。
“有时候，在下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忘记一些事情。”
——可这是逃避。
注意到孟清的目光，国师转眸向他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苦涩与自嘲，难得流露出几分真实，“让子欢见笑了。”
——所以啊，他不能够忘记。那些悠悠岁月的回忆，是时光的恩赐，也是时间的惩罚。
对他的惩罚。
或许是看出了些什么，孟清阖了阖眼，“哈……长泽不必如此，谁不会希望自己能够活的更轻松一些呢。这并不是什么错。”
“多谢……”国师温温笑着，声音微顿，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子欢，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府吧。”
“好……长泽，谅清先行一步了。”
站在原地，国师注视着青年的背影，脸上的情绪渐渐淡去。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无甚起伏的温煦话语，伴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悄然逸散在晚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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