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煊的行为猛地被戳破,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看起来精彩极了。
裴思隽自认扳回一城,得意地冲他笑了笑。
贺时煊凭借叱咤商圈多年的魄力镇定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威严一点。他低沉着声音说道:“裴思隽,摆正自己的身份,不要得寸进尺。”
裴思隽却觉得他的威胁不痛不痒。
和贺时煊相处这么一段时间,他早就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性。
贺时煊和圈子里的其他大佬不太一样,他虽然很少有笑容,但那更像是一种情绪稳定的表现。
他在裴思隽面前鲜少摆出上位者的姿态,也不曾自上而下地俯视过他,似乎真的将裴思隽当作一个平等的人看待。
正因如此,裴思隽挺喜欢跟他开玩笑,觉得相处起来比想象中轻松太多。
瞧瞧,这才是人家真正的成功人士的格局,和那些稍微有点权力就尽最大可能为难别人的二货完全不一样。
裴思隽默不作声地退回原本坐的位置,和贺时煊再次拉开距离。
贺时煊奇怪地道:“你干嘛?”
裴思隽看了他一眼,“你说的,不要得寸进尺。”
贺时煊:“……”
贺时煊有点想说其实不用隔得这么远,但如果这么说,裴思隽肯定又要顺着杆子往上爬,说一些“你想让我坐你旁边就直说”之类的话。
真是的,这个人是不是完全不会害臊?
贺时煊最终还是将那句话咽了下去,却冷不防地说道:“我让沈映给你安排了住处,过两天你就搬过去。”
裴思隽惊叹地睁大双眼,“跟你做事待遇这么好,还包住宿?”
“知道好就乖乖听话,别一天到晚气我。”
“哦……但是为什么突然要我搬家?”
“住在离我近一点的地方,方便我随叫随到。而且……”贺时煊轻哼道,“如果不换房子,信不信我再送你两回,全小区的人都该认得你了?”
裴思隽表示充分相信。
总裁的迈巴赫停留在老破小区门口,这画面实在太过诡异。要是被人看见裴思隽从车上下来,大概可以一跃成为小区顶流。
好巧不巧,正想到这里的时候,刚好就到了目的地。
不知道为什么,贺时煊心里莫名有点不想让他走,“到了,下车吧,回去以后……你在干嘛?”
只见裴思隽正贴在窗户上四处张望。听到贺时煊的疑问后,扭头说道:“我等没人了再下车。”
贺时煊沉默半晌,“倒也不必。”
“你刚刚想说什么?回去以后怎么了?”
“没什么……”贺时煊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别扭地道,“回去早点休息。”
裴思隽一愣,随即笑道:“你也是。”
正这么说着,小区门口没人了,裴思隽匆匆忙忙地道了句“煊哥下次再见”,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车门跑了。
贺时煊望着他略显冒失的背影,叹了口气,抬头对司机说道:“走吧。”
……
回到家后,裴思隽脱掉那身昂贵的礼服,换上舒服的睡衣,有一种灵魂都得到放松的感觉。
一晚上应酬下来,裴思隽身心俱疲,一头栽倒在床上,连洗漱都懒得去。
想到贺时煊以前都是一个人隔三岔五地应对这群各怀鬼胎的人,裴思隽更加能够理解他雇佣自己跟在身边的原因。
虽然不多,但好歹也分摊了些压力。
就在裴思隽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眯着眼将手机屏幕按亮,却在看清楚来电信息的那一刹那陡然清醒。
裴思隽的脸色变得很差,手都在隐隐颤抖。
大半夜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是裴思隽远在老家县城的酒鬼老爸。
他其实并不想接,任由着手机铃声持续作响,最后再自然断灭。
但那人仿佛不肯罢休,只是执着地一通接一通打着。
裴思隽终于忍无可忍,接起电话,语气阴沉,“喂。”
电话刚一接通,耳边传来的就是刺耳嘈杂的环境音,以及中年男人带着醉态的含混腔调,“怎么才接电话,小兔崽子。是不是翅膀硬了不听老子话了?别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
裴思隽露出厌恶的神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现在手里缺钱,你借我点。”
“为什么会缺钱?之前给你们的钱还不够花么?”裴思隽厉声质问,“你现在在哪?”
裴勇一时没有回应,电话那头却充斥着杂七杂八的声音。有中年人围在一起高声谈笑的声音,还有轰隆的推牌声,不难想象他现在身处何处。
“你又去打牌了?”裴思隽高声斥责,“我是不是说过,你要是再往牌桌上投钱,我绝对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裴勇终于说话了,他的语调已不像刚才那样凌厉,反而掺杂着几分讨好,“思隽,就这一次,下回绝对不会了。”
“下回下回,永远都是下回!”裴思隽出离愤怒,“你说过这么多下回,有哪一次兑现过吗?!”
裴勇在电话那头瑟缩了一下,讪讪地说道:“真的就这一次了。思隽,我刚刚输了好几把,如果拿不出钱来,他们不会放我走的……”
“那你就一直待在那吧。”裴思隽讽刺地道,“不是喜欢打牌吗?那你就一直打下去好了。”
说完这句话,裴思隽不再理会对面的声音,直接将电话挂断了,随即果断调至静音,任凭对方再怎么打来也全然不理。
原生家庭于他而言,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黑洞。
裴思隽知道,一开始就是因为他的心软,才会引得那对夫妻越发贪得无厌,永不知足。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绝非心狠,也非无情,只是根除最初的谬误而已。
接完电话之后,裴思隽原本还不错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他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以手掩面,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回忆。
年幼时在灯火昏暗的房间里做功课,永远见不到爸爸的身影,只有妈妈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工作,打扫房间、做饭洗碗……
从前她的表情还有几分生动的颜色,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褪去了。
裴思隽为数不多与裴勇相处的场景,要么是对方大半夜酩酊大醉地归来,疯狂拍打房门将他吵醒,要么就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对他进行打骂。
母亲邵春华虽然不会成为裴勇的帮凶,可每当这个时候,也只能瑟缩着冷眼旁观,生怕再触怒到他。
那时候的裴思隽并未理解家庭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只是每当学校课堂上,同学们分享起以父母为主题的作文时,他总觉得陌生。
别人的爸爸妈妈,原来是这样的吗?
不会半夜喝醉,也不会随便打人?
听起来也太棒了,好想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当然,裴思隽也只敢在心里面这样想想而已。
再后来,他有了个妹妹。
这个孩子的降临原本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内,她的出现始于一场夫妻剧烈争吵后的侵犯。
对于邵春华而言,妹妹不是爱的结晶,而是恨的种子。
往后每一天,只要见到妹妹的脸,她都会想起那一晚的自己经受了怎样的屈辱,可偏偏又没有出走的决心与勇气,只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又将半生空耗了。
但妹妹的出现,却让裴思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哥哥,不再是这个家里最小的人。
裴思隽不知道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哥哥,但爸爸妈妈肯定也不知道,于是他决定去学校问老师。
班主任在听说他的问题之后,想了想,说道:“哥哥啊,就是要关心她,爱护她,要好好保护妹妹哦。”
保护妹妹吗?
裴思隽认为他应该能做到。
比妹妹早七年来到这个家中,他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打骂中学会如何在这里生存。
可年幼的裴思隽还是错漏了一点——“重男轻女”这道思想的枷锁,让妹妹的生长环境只会比他更加艰难。
他们很少对妹妹动手,但更过分的其实是精神上的打压。
妹妹生来聪慧,可他们就像疯魔了一般,从小就向她灌输一些“女孩没用”、“女孩长大了就得嫁人”、“生你就是为了给你哥娶媳妇”之类的话。
被囚在井底的青蛙,看不惯雏鸟拥有翅膀,于是想方设法地折断她的羽翼,誓要让她低头。
年幼的裴思隽尚且不能分辨话里的是非,也不懂那些晦涩艰深的道理,他只是打心眼里觉得,对他们这么坏的爸爸妈妈,说的话一定是错的。
他们说女孩读书没用,裴思隽就偏要辅导妹妹好好学习。他们说女孩长大了就得嫁人,裴思隽说“别听他们瞎扯,我们语文老师今年四十了也没结婚”。
他们说生下妹妹就是为了收彩礼给他娶媳妇用,裴思隽默默做出一个决定——这辈子都不要娶媳妇。
中考的时候,裴思隽被省会城市的一所高中学校录取了,这在他们那所小县城是极其罕见的事。裴父裴母自觉面上有光,巴不得逢人就要炫耀一通。
再后来,裴思隽考了一个很不错的高考成绩,可以填报首都的大学。
然而就在填志愿的时候,裴思隽犹豫了。
如果他走了,妹妹该怎么办?
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得不到爱,也没有自由吗?
在确认志愿的最后时刻,裴思隽差一点,就真的把第一志愿改成省内大学了。
可是妹妹对他说了一句话——
“哥哥,你去首都好好上学,等过几年,我就来找你啦。”
这么多年,小妹一直将他视作榜样,眼里全是崇拜。也正因如此,才会一直对未来有所期待。
她期待着有一天,他们可以走出这座困缚住他们的囚笼,自由自在地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如果裴思隽此时退缩,无异于亲手将这份希望浇熄,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又或者说……
其实当初小妹说下这句话,就是为了让裴思隽不要有所顾忌,离开这里,走向更广远的天地呢?
事实究竟如何,裴思隽不得而知,因为那个时候的小妹,也不过才十一岁而已。
孩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一句话,在冥冥之中改变了裴思隽的人生。
命运的齿轮转动得相当沉重,裴思隽逐渐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他不常向别人提起这段过往,就连乔心羽都没怎么说过——裴思隽一向不擅长通过讲述悲惨来博取同情。
那一夜,裴思隽脑海中充斥着各种记忆与画面,最终在一片纷繁混乱中沉沉睡去。
他将自己抱得很紧,就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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