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秦瑶轻轻推开压在她身上睡的正香的阿念,蹑手蹑脚的下了床。
烛火映出心中苍劲有力的字,她读完后把信放在上面,看着火苗吞噬着宣纸,慢慢化为灰烬。
窗外两声鸟鸣,她悄悄推门出来。
月光洒在地上,秦宅门外已有两人牵着马候着。
“二姑娘,您要的马匹,小的专挑的骏马。”
“有劳。”
她掏出几两碎银。
白云亭距离京城二十里开外,闲鹤山庄就坐落在白云山山腰。
秦瑶快马加鞭的赶到闲鹤山庄,看到灯光点点,便料定迟老将军还在等她。
“秦姑娘,这边请。”
迟忠全抬头望去,有些恍惚,半天落子,道:“是我输了。”
迟不归笑道:“是义父分神了。”
“这秦姑娘果然如我想的那般似兰芝。”迟老将军感慨万千:“上次见你还是个小丫头,如今也亭亭玉立了。”
秦瑶行礼:“见过迟将军,将军也如从前一般。”她双手奉上一只锦盒,道:“素来听闻将军的字金钩如画,似金戈铁马,直到看到那封信的字,不得不心服口服,人道是字如其人,将军刚正不阿,正如这徽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墨如此,人亦如此。”
迟将军眼眶有些湿润,半晌,轻轻地说:“说得好。”
末了又高声赞道:“不愧是宋谏言的外孙女,有宋家风骨!”
“将军抬爱了。不知将军约我出来所为何事?”
“不急不急。”迟忠全大手一挥,说:“望还,你去取茶来,要蒙顶石花。”
迟不归退下。
“此前常听宋御史讲秦姑娘自幼便在棋术上颇有天赋,来陪老夫下一局如何?”
“那便献丑了。”
秦瑶坐定。
迟忠全道:“这么晚来约你出门,秦姑娘可莫要怪罪,老夫只是觉得慎重些没什么坏处,也少了些杂事。”
“将军所言,秦瑶明白。”
“秦瑶……”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突然怒道:“秦承安那奸佞之臣,借鬼神之道蒙蔽圣上,配不上做宋家的女婿,你该姓宋,不该姓秦!”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是老夫失言,秦姑娘,该你落子了。”
秦瑶笑道:“将军,您直言吧。”
迟不归端了两盏茶,冲秦瑶点点头,然后在迟忠全耳边说了什么,就退了下去。
迟忠全道:“秦姑娘太见外了,怎么不请外面那位朋友也进来坐坐?”
秦瑶疑惑:“朋友?”
迟不归拎着一个小孩儿走了过来。
“阿念!”
果然是她,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恶狠狠地冲迟不归吼道:“放开我!我要你好看!”
“这孩子倒不似宋家端庄,如此顽劣,倒像望还小时候。”迟忠全爽朗大笑。
“臭老头你说什么说!”阿念看到旁边的秦瑶,声音立马软了下去,欢快道:“姐姐!”
迟忠全倒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凶是凶了点,不过直来直去,老夫倒是很欣赏。”
“臭老头谁要你欣赏!”
秦瑶呵道:“阿念,不可无礼。”
阿念闭了嘴,可表情仍然一脸不服。
“小迟将军,这就是我上次提到的妹妹,还请两位将军见谅,她年纪尚小,讲话不知轻重,我替她道歉。”
“无妨,童言无忌,老夫希望她保持着这份坦率,大丈夫坦坦荡荡。”迟忠全转向迟不归,道:“望还,放开她吧。”
迟不归松开手,阿念愤愤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和颜悦色的跑到秦瑶身边。
“姐姐,你向别人提过我呀?”
秦瑶解释道:“阿念,这位是迟忠全迟老将军,是我大梁的功臣,这位是小迟将军,你常听的话本中的少年将军就是说的他。我曾向另一位牧将军写信请求教你剑术,但是并没有收到回信,碰到小迟将军便想……”秦瑶笑道:“要怪就怪阿念和小迟将军无缘。”
“哦?”迟忠全疑道:“有这事?望还,你来说说。”
迟不归有些尴尬:“义父,我……我向来不——不擅——”
“好了,不必再说了。”迟忠全揶揄道:“你也是该好好治治口吃之症了,就这么定了,老夫觉得甚好。”
秦瑶有些惊讶:“将军不觉得教女子不妥?”
“有何不妥?秦姑娘饱读诗书,必然知道妇好领兵征伐,战功赫赫,平阳昭公主散尽家财,驻守关隘,花木兰替父从军,不让须眉,老夫以为,自古没有女子不如男子的道理。况且这孩子跟在你身后奔波二十里不被发现,可见其机灵,不畏老夫,可见其果敢,若是好好助长,日后必成大器。”
阿念这才认真打量迟忠全,然后抬头望向秦瑶,秦瑶冲她笑了笑,说:“阿念,快谢过将军。”
“多谢将军。”
“望还,再去取盏茶。二位姑娘,请坐吧。”
秦瑶开门见山道:“将军,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迟忠全抿了口茶,品了半天,缓缓开口:“秦姑娘不理朝政,但也该听说加税之事吧?”
近几日京城商贩小卒总是怨声载道,秦瑶也稍微有点印象。
“略有耳闻。”
“圣上喜长生之道,怠于朝政,为了修长生殿,决定加税。今年北部旱情严重,很多农民颗粒无收,而如今加税无疑是给他们雪上加霜,有多少百姓食不果腹,老夫虽有名无实已是一介虚职,可实在不能看着百姓受苦。”
秦瑶沉思道:“确实不该再加税,如今百姓都多有不满,若是此时加税,必定会掀起风浪。”
“秦姑娘可知上书给圣上的是谁吗?”
“莫不是……”
“不错,正是秦承安那奸臣。他为求早日升官,频频向圣上卖弄鬼神之术,如今民不聊生,他竟然加税让主长生殿,真是可笑至极!荒谬至极!”
阿念也开了口:“我前几日出去,也听人说起过,好多人因为交不起税带着一家子人自尽了。”
“将军,若是你想让我去牵制住我父亲,必然是不可能的。一我并无大志,只求一世无忧,二来,我虽同情百姓,可有心无力,将军找错人了。”
“一世无忧?你可知一世无忧是多少人的奢望?秦姑娘,你若得空可以去找片村落,看看里面有哪户人家吃得起大鱼大肉,我大梁靠的农民富裕,到头来农民百姓反倒是穿不起自己织的衣,吃不起自己种的粮,这难道不可笑吗?!”
迟忠全激动道,眼中隐隐有些泪花。
他接着说:“泸汀县一个小小的县长,竟有上下五十余宅院,秦姑娘,你想一想,这征税里面有多少文章可做,上下官员又有多少油水可捞?如今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清清白白,两袖清风?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官员又有几个?秦姑娘,你明不明白?!”
这番话振聋发聩,秦瑶轻声道:“可到底是我父亲,我如何能大义灭亲……”
“秦姑娘,你知道老夫为何偏偏找到你吗?”迟忠全信誓旦旦的说:“旁人不一定会帮我,但秦姑娘一定会帮。”
“将军何出此言?”
他冲迟不归点点头,道:“有个东西,姑娘一看便知。”
过了一会儿,迟不归手中呈了一份奏章。
秦瑶不明所以,阿念也凑近读了起来。
“臣秦承安谨奏,为劾左都御史宋谏言暗结边将,阴蓄异志事……”
阿念没有再读了,有些震惊的看向秦瑶,秦瑶的心猛地一沉,勉强稳住颤抖的手看了下去。
臣秦承安谨奏,为劾左都御史宋谏言暗结边将、阴蓄异志事:
臣闻《春秋》立“尊王攘夷”之纲,《律例》设“交结近侍”之禁。今有都察院风宪之长宋谏言,职司纠劾百僚,本应澄清朝纲,却暗遣心腹往来九边,与大同镇守太监刘敬、宣府副总兵张承恩等密书七通,私相授受,议及军粮调拨、边将迁转等事。更有腊丸封书潜藏暗语,称“冬至冰河开,须备万石薪”,显喻边关有变当储兵甲。
臣于宋府西园夹墙内查获往来账册,载有辽东貂皮十箱、东珠百斛皆由边将输献,去岁重阳更受塞外骏马二十匹,皆烙有鞑靼部族印记。其女婿王璞擅改军籍,冒功升至游击将军,宋竟批“忠勤可嘉”予以回护。凡此种种,实触《大梁律·吏律》“奸党”条,罪在十恶不赦。
臣每思宋谏言掌风宪十载,竟以权谋私至此,常夜半惊起,汗透中衣。虽忝为姻亲,然君臣之义重于泰山,父子之伦尚次之,况翁婿乎?伏乞陛下敕下三法司会审,速遣缇骑查抄宋府书证,拘押相关边将质证。若查有虚妄,臣甘受反坐之诛。
临表战栗,涕泣待罪。
谨奏
“秦姑娘难道从未怀疑过宋家为何一夜之间陨落?是挡了谁的道,谁是最后的受益者?他秦承安一介寒门,靠着宋家扶持一路爬到现在,他难道对宋御史卑躬屈膝心服口服?你想一想,你的那个伪善父亲,又是什么时候升的官?”
秦瑶不敢再想了,这些年她早觉得宋家之事必有蹊跷,宋家一代风骨,怎么会勾结边将,可她总是故意忽略父亲抑制不住的喜悦,也不去深究秦承安为何在宋家失势之后突然得到了圣上赏识,这一切的一切,不是她不明白,而是没有勇气承认。
她知道秦承安不满外祖父总是呵斥他,也知道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拿和母亲的婚姻做筹码,甚至自己每日被教导嬷嬷教礼也只是为了日后和朝中大臣联姻,借此向上爬,秦承安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迟忠全继续道:“秦姑娘,你的婚事怕是也快定了吧?我听说是刘家公子,刘公子欠了一屁股风流债,谁不知道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秦姑娘想要一世无忧,难道嫁给他就能一世无忧吗?”
阿念突然变了脸色,着急道:“姐姐,你要定亲了?”
秦瑶头炸开了一样,有气无力的说:“迟将军,容我再想想。”
“秦姑娘,你的母亲宋兰芝,难道只是因为王氏被领回去所以才伤心欲绝郁郁而终的吗?那王氏被秦承安养在外头见不得人,你说她会不会恨你母亲?”
“你闭嘴行吗?你没看到姐姐要晕了吗?你想逼死她吗?!”
“老夫今日若是不逼她一把,她这辈子被蒙在鼓里,为自己的仇人做剑,你问她愿意吗?!”
“姐姐——”
秦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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