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千凝觉得自己汗毛倒竖。那声音如同毒蛇在她身上游走，慢慢扼住她的喉咙。
脚步声一声一声扣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告诉自己快跑，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挪动不了半分。
“你是谁？”
千凝转过身来，对上的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与她第一次死亡时看到的面具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去看他的衣摆，宽大的披风将他整个笼罩在其中。她没看见绿色的东西，难道不是那个人？
“只要你出了这个门，你必死无疑。”
那人云淡风轻说着她的结局，颇有些看热闹的意味。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连自己身份都不愿意透露，连自己的长相都不愿意让人看见，谁知道你安没安好心。”
那人轻笑一声，浑厚的声音在这空荡的牢狱里回响。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你这么笨，死了也好。”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骂笨，连师父都没有这样说过她。千凝心中升起一股火气，但不清楚对方实力，她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本来就可疑，刚才狱卒尽数消散，而这个人却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难道和他有关系？
他不想自己出去是也想杀她灭口，只不过看她是个柔弱女子特意来捉弄她。
千凝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朝光亮的地方看了一眼，现在还不到妖兽攻城的时辰，能有什么危险呢。唯一的危险只能是眼前这个不知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她若是留下，岂不是顺了他的意。
千凝转身快步跑出去，头也没回。刚站在阳光下，气还没有喘匀，一只鹿型妖兽直直朝她冲过来，尖利的鹿角贯穿她整个胸膛。
鲜血喷薄而出，她愣了一瞬随即用手捂住。可血像是奔涌的河水一般，源源不断渗出。很快她整个胸膛被血染红，并且不断往外渗血。
她直愣愣地向后仰倒，摔在坚硬的地上。
身后又响起那有节奏的脚步声，他或许在笑，千凝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
那人蹲下来，笑声在耳边回荡：“早就告诉你了，出去你会死。你非要出来，这么笨死了真不亏。”
千凝眼珠转动，鲜血从她嘴里涌出，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费力去拽他的衣摆。她想问问他，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结局，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会被妖兽杀死。
那张纸条是不是他写的？
她有很多问题要问，嘴唇嗫嚅，却连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
“想知道为什么会死？”
那人却猜到她内心所想，轻笑一声走到那个撞穿她胸膛的长角鹿身边。伸出手抚摸着它的头，而那头妖兽温顺地低头，任由他抚摸。
她看到那鹿角上淋漓的鲜血，以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光洁白净，一点也不像是个老人。
最后一刻，她看见那人朝她伸出手，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支翠绿色的羽毛直直插.入抬起的手掌中，霎时间鲜血淋漓，血液顺着羽毛一滴滴砸在地上。
那人毫不在意，手握成拳，那翠绿色羽毛霎时间化为靓丽的粉末飘散。
“你敢动她，找死！”
来人一席白衣，脸上同样罩着青面獠牙面具。落在千凝的尸体前，阻挡住了黑衣人的视线。
“哦？兴师问罪来了。我想动就动了，你想当英雄就当，可别拉上我。”
“找死！”
凌厉的掌风直冲黑衣人面门，那人不紧不慢偏过脸躲过。下一刻白衣人出现在他身后，对掌一击。
“何必呢，你的招式我都清楚，而我的招式你不明白。若是当初……”
“闭嘴，我不屑于和你同流合污。”
“呵，不愿意。你和她一样，都是一样的不听别人的全劝告。到时候死的极惨又要问别人为什么，蠢不蠢呐。”
“你以为你还是巅峰时期的你吗？现在的你连一半的力量都不一定能发挥出来，而且，”那人突然凑近他脖子处，掩在面具下的脸色一变，“你的力量还在流失……你做了什么？蠢货！”
白衣人没理他，反手设了一个结界保护千凝的尸身。同时另一只手中灵力汇聚，初具长剑的影子。
“现在那把弓你都拿不起来了？竟然换了把剑？”
“那是她的东西，我自然要替她好好保管。”
白衣人手中的长剑成形，剑气横冲直撞地朝着黑衣人而去。黑衣人侧身一闪，那道剑气劈在身后的墙面上，那道墙轰然倒塌。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打得难分上下。日暮西斜，白衣人逐渐落于下风。
“我今天就给你一个教训，告诉你这个世界用实力说话。”
黑衣人的五指变换为尖利的利爪，带着凌厉的气息直冲白衣人心口而去。白衣人抬剑阻挡，却因灵力不足剑上出现裂纹。
利爪朝着心脏处逼近，千钧一发之际，一支拖着长长的尾迹的冰箭划破长空从两人中间穿过，五指长爪被截断。
趁着黑衣人怔愣间，白衣人手掌翻飞，手掌穿透黑衣人心口。
黑衣人化作黑烟消散。
白衣人的利爪变回人类手指的模样，转身蹲在千凝面前。温热的掌心覆在千凝不甘心的眼睛上，将其缓缓闭上。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白衣人吐出一口鲜血，四周光芒大盛，将两人笼罩其中。
……
“不要！”
千凝猛地从床上坐起，周围漆黑一片。
她这是，再次回到自己的家了？
相较于前两次，千凝没有惊讶，下床穿过屏风，站在桌案前。燃起油灯，她看见了历书上的日期。
八月十八，她死亡前一天。
根据前几次推断，每回重来，时辰都会往前提一点。
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况且她也不知道这个死后复活能使用几次，若是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不行，她得找个完全的方法，只要能熬过妖兽进城的屠杀，她就能活下来。
直接出城门不行，找九天司的人也不行，况且那个沈寺卿连妖兽会进城都没推算出来，也指望不上他。难道只能靠自己？
千凝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蓦地想起沈却殷说它能引来妖兽。她将镯子拿下来，在油灯下细细查看。外形和普通玉镯没有区别，除了那一道似有若无在其中流转的光线。
师父不会害她的。可是这玉镯是她从小戴到大的，没有可能会被人替换。
沈却殷的话她不完全相信，她还没蠢到相信一个要杀自己的陌生人。但前两次死亡时，玉镯都没有保护她。
千凝摸索着玉镯上的花纹，心情复杂，她不想怀疑将自己养大的师父，可自己的命……
思考再三，她决定先将玉镯放起来。若是这回她能活下来，她亲自问问师父这个玉镯的事。
玉镯被收进抽匣，关上时她瞥到那张躺在里面的纸条。她没有看，将抽匣重重关上。
“噢对了。”
千凝伸出手，试着运转体内那不知名的灵力。
冰蓝色的光芒在她掌心绽放开来，映亮她眸中底色，点亮漆黑一片的夜幕。
现在看来，这个灵力存在于她体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光芒似乎比上回使用更明亮一些。
她试着将光球抛出去，光球撞在墙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原本的墙皮剥落一层，一端摇摇晃晃，另一端还和墙面藕断丝连。
若是她稍加练习一下，说不定在面对妖兽的时候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妖兽固然厉害，她这也只是辅助逃跑的手段罢了。
望着手中的灵力，千凝灵光一闪。若是她找人来保护她呢？琼花林住着修者，若是花钱雇佣修者来保护她是不是会破死局？
打定主意，千凝重新躺回床上，现在干着急也没用，还是先睡觉养足精神。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出现一只羽毛华丽的鸟，全身翠绿中夹杂着几根白、红、蓝以及一些杂色。那鸟栖息在树上，长长的尾羽摇曳而下，被风吹起得起起伏伏。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只漂亮小鸟，只可惜那鸟最后死了，还是她亲手将其埋葬的。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柔软的羽毛掠过指缝，带来一阵酥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中，她下意识抹去，却让自己的手越来越红。
是血。
这时那只一直背对着她的鸟转了头，血，全是血，从他的眼睛和鸟喙中淌出，像是断线的珠子，像是漫天漂泊的大雨。
她全身都被这血浇透，湿乎乎的，站在原地挪动不了半步。那只鸟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双翅展开，遮蔽他身后冉冉升起的太阳。
有几抹光从他翅膀缝隙露出，鬼使神差地千凝伸出手去。几乎是接触到阳光的一刹那，手指化作飞灰消散。
千凝收回手，看向为她遮蔽太阳的不知名字的鸟。
“你是在保护我？”
那鸟垂眸看她，眼睛已经不在流血了，却红得渗人。他长鸣一声，挥动翅膀朝她飞来。
千凝被吹的睁不开眼，周围一切的色彩在他挥动翅膀间霎时黯然失色，变为不同程度的黑白灰。
他身后的太阳不再散发光芒，成了一盏挂在天际的巨大圆灯。
天地一瞬间如漆黑的墨一般向她倾轧而来，只有那抹艳丽的色彩在这方天地间是如此地耀眼。
她不喜欢这种，这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让她恐慌。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快逃”，再待下去她会死在这里。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滴在已经变为灰色的小草身上，又顺着草滑下落入深渊。
那只鸟突然俯冲下来，狂风袭来，她看到那只鸟朝她露出利爪，一挥而下。
千凝猛地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手止不住地颤抖。
刚才是梦吧，千凝盯着自己的手掌看，那里没有血迹，面前没有巨鸟，也没有锋利的爪子，周围的一切都是原本的颜色，不是那种令人压抑的黑白灰。
千凝手抵在心脏处，等它慢慢平静下来。
天边隐隐露出白肚皮，时辰不早了。她起身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湿润干涸的喉咙。
随后骑上马，朝着城东的琼花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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