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长子
“家里请了医师看过，医师说蓁华本就体弱，如今又添了症候，需要好好调养……”郑菀柔坐在案前，一边烹茶，一边说着家常。
“不敢跟太皇太后说，怕她老人家担心……”
“家里忙着阿放的婚礼，也不敢闹出什么大的动静，三叔母就是这么小心……”
赫兰罕听着这些平淡的琐事，心思也从国事上转到了家事上。郑蓁华美而有疾，上一世就是如此，动不动生病，气性还大……
但总归是担心的。赫兰罕不语，坐在书案前抄写佛经，默默为她祈福。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身体养好，掉到冰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女子最怕体寒，若是影响生育……
再活一世，赫兰罕可不会傻到认为郑家的女子都是不会生养的。从曾祖父的郑昭仪，到太皇太后，再到郑兰生、郑葳庭、郑芷清和郑蓁华。难道个个不会生？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一世，他仔细观察，发现郑菀柔用了避孕的药物。他一时有些感怀，冷落了郑菀柔一段时间。但是很快他也想通了，如果皇后生有嫡子，按照汉人的规矩，是一定要立做太子的。然后呢？要他赐死郑菀柔？这未免太过残忍了。
因此郑菀柔偷偷用药，赫兰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郑蓁华不同，如果这一世她不入他的后宫，嫁到别家去，自然要生孩子，最好还是儿子，否则舅姑就会不满。
想到这里，赫兰罕的心乱了几分，笔下也有几分潦草。他实在无法想象郑蓁华嫁给别人，甚至是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行。
郑菀柔同他极为默契，不时把经折翻过，免得赫兰罕还要停笔。赫兰罕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地抄经。
腊月里有好几场喜事，兀烈人就喜欢在火神节后办婚礼。郑放和尉迟明光的好日子，就定在了这个时候。
新妇过门，随家中女眷进宫，拜见太皇太后和皇后。
适逢宫中也有大喜，李婕妤诞下皇子，时辰也真巧了，正好是正月初一，大吉之兆。这是赫兰罕的长子，宫中喜气洋洋。
尉迟明光偷看大姑子一眼，但见郑菀柔满面春风，没有任何失落或者嫉妒的神色。
没过一会儿，赫兰罕带着新出生的儿子来到紫宫，众人纷纷请安。
“孩子还小呢！”郑菀柔嗔道：“小心吹了风！”
赫兰罕道：“让他认认曾祖母和母亲！”
郑家女眷如释重负，这就好。当年太皇太后亦是相继抚养了儿子和孙子，哪怕不是亲生的，母子名分是不可更改的，祖孙情分也是可以培养的。
赫兰罕这个举动无疑是告诉整个后宫，郑菀柔皇后的地位不会动摇，她才是皇子真正的母亲。
女人们围着刚出生的孩子看个不停，没一会儿，太皇太后就让保氏把孩子抱回李婕妤处。
尉迟明光有些担心：这……怎么又回生母那里了，以后孩子认谁啊？！
南阳握着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何必急在一时呢？！
其余女眷也没有在意，反而称赞太皇太后的仁慈。日后，这个孩子若是能坐上太子之位，李少姜的结局…就有些凄惨了。
既然如此，何必剥夺她与亲生儿子难得的相处时光呢？何不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开心几天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宫里的人也都看着呢！马上新人就要入宫了，可不能让她们以为宫里不近人情，那还不把这里当成龙潭虎穴么？！
郑蓁华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孩，逗了他许久，直到孩子被抱走。
哎呀，这个孩子可比混邪胭脂生的公主可爱多了。主要孩子还小，哭声也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着的孩子，就像画像里送子观音怀中的幼童，又可爱又乖巧。郑蓁华看得都心软了！
见孩子被抱走，郑蓁华转头对南阳说道：“长嫂，你也生个孩子给我玩儿吧！”
章夫人叱道：“胡言，有你这么当姑姑的嘛？！ ”
更小的芷清则求起了刚入门的尉迟明光，让新妇闹了个大红脸。
其他人则被她们两个的话逗得大笑不止，紫宫里一片祥和。
太皇太后笑着看向郑蓁华和郑芷清，心道：哎，这两个，家里太宠了，所以还跟个孩子似的。
荀令媛偷偷上前，跟太皇太后说了郑蓁华落水的事，太皇太后点点头，便不急着定赫兰蛟和郑蓁华的婚事。肉都烂在锅里，不必太着急！
赫兰罕微微翘起嘴角，视线扫过郑蓁华，她和芷清比划着小婴儿，看样子是真的喜欢这个小皇子。
赫兰罕垂眸，想起上一世，他曾命已是皇后的郑蓁华抚养第二次立的太子，郑蓁华对太子尽心尽力。原来，她是真的喜欢小孩。
也是，她长在那样的家庭里，郑叔民和章氏都极尽宠爱她，她当然也会想要属于自己的小家。可是入了宫，她却不能生养亲生孩子，是否，她也曾有过埋怨？
是夜，许久不做梦的赫兰罕又陷入了上一世的回忆。
长长的复道，通往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他的脚步轻快，比起与臣子们相处，自然是与孩子们相处更加让人期待。
大概是课间的休憩，皇子和伴读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小话，并未觉察他的临近。
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长子，八岁的他刚刚被自己立为太子。此刻他拨拉着一只促织，随口问道：“能有多好看？有郑夫人好看吗？”
“怎么能与郑夫人相比，不过似她两三分，已是绝色……”伴读说道。
太子有了兴趣：“哦，那倒要见识一下。”
也不知是什么话题，但这般轻浮的口气，让赫兰罕直皱眉头。
此时的郑蓁华因为生病，去了弘恩寺养病，赫兰罕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还有军国大事要操心。
可是夜深人静，终有不足。最心爱的人，不在宫里，他的心就仿佛缺了一块。
他以为宫里的人，并不喜欢出身贵胄又性情娇纵的郑蓁华。原来这群小崽子还记得她……
别人也就算了，这是长子，又是太子，怎能如此谈论自己的庶母？！
赫兰罕气不打一处来，喝令太子跪下，又将少傅叫来，直言太子言行失格，少傅失之管束，更是将伴读都狠狠责打了一遍，却没有重复太子的话，让少傅胆战心惊，又不知所措。
太子当然知道是自己的错，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大发雷霆过后，他冷静了下来，回到自己宫中，谁也不见，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太子才八岁，就有这样的想法吗？仔细算来，蓁华十六，两人年纪相差不远。
太子与庶母……
不，不，这样的丑闻不能在他赫兰家发生，赫兰罕又惊又怒，从梦中惊醒过来……
原来是梦！
对了，原来前世发生过这样的事……难怪后来他对长子处处看不顺眼，又因为他是郑兰生养着的，对汉人的诗书非常抵触，更不爱学习新修的礼仪，最终赫兰罕废了长子的太子之位。
跟着他一起完蛋的，还有顽固不化的郑兰生。这对母子都遭到了他的厌弃。后来他便立了第三子为太子，让他认了郑蓁华做母亲……
原来，源头在这里吗？
赫兰罕起身，来到窗边，推窗见到一轮新月。扪心而问，长子真的对郑蓁华有非分之想吗？那些话，是不是随口一说呢？
他无从知晓了，因为这一世这个孩子没有出生，无从对质。
况且，长子还做了很多其他出格的事，惹他生气。
但是他敢对着明月发誓吗？他敢说长子被废，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赫兰罕闭上了眼睛。被废的长子后来早逝，他还是难受的。
好在这一世，一切不同了。
他会好好教导这一世的长子，绝不让他走了老路。
符钰探头探脑好久，终于上前劝道：“陛下，深更半夜，天气又冷，还是把窗关上吧，小心着凉！”
赫兰罕挥手，让他把阿依娜尔叫来。
阿依娜尔听到赫兰罕召唤，不敢怠慢，换上常服，来见皇帝。
“可知郑家女郎什么时候回寿春？”赫兰罕问道。
回？
陛下是想让郑蓁华留在寿春吗？为何？是不想让她和赫兰蛟走得太近？阿依娜尔心中揣测，口头只说，还需打听。
赫兰罕让她退下。
阿依娜尔很快就得知，郑蓁华并不想在平城待得太久。
“阿母天天喂我药吃，”郑蓁华直吐舌头：“苦死了！医师会不会开药啊？！”
“良药苦口利于病！”阿依娜尔只能劝她。
而且，平城非久留之地，郑蓁华很害怕，祖母要和太皇太后商量，将她许给赫兰蛟，那就完了！
河间王不在京城，能够约束赫兰蛟的人不多，他总是想找郑蓁华玩，平城的皇亲国戚都觉得她是板上钉钉的琅琊王妃，让郑蓁华苦恼不已。
好在她的父母似乎也不愿意让赫兰蛟做女婿，对郑蓁华想去寿春的打算没有阻止。
于是阿依娜尔顺利复命：“女郎二月初就启程去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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