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田神情有异，白渊沉安慰道：“田儿，你不要担心，丞相虽然有此意，但是你二人有着三年同学之谊，当初他既然拒绝了我，想必也是不会答应丞相的。这点向来你是比我相信他的。不过……人心难测，他若当真变了心，胆敢伤了我宝贝女儿的心，那不要怪我不念师徒之情了。”
才收朱题为门生不久，御史大夫便看出了自家女儿中意于朱题。为了白田的幸福，白渊沉故意向朱题表示了想把女儿嫁与他的意思，可还不等他说完，朱题就后退两步对他行了大礼，言辞诚恳道：“得老师和小姐青睐是小生福分，但，还请老师见谅，小生已心有所属，此生非她不娶，只她一人。”
“非她不娶，只她一人。”
这话，上一世白田又在万花楼里听见了三次，一次是朱题亲口所说，两次是别人恭维朱题说的，只不过那个“她”成了丞相千金。
一个貌若潘安，一个美如貂蝉，一个满腹经纶，一个咏絮之才，一个是钦点探花，一个是丞相千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一时传为美谈，三年热度未减，更有戏班子和歌舞坊将其搬上了舞台。
多么可笑的誓言！
白田嗤笑一声，道：“女儿没有担心，丞相千金喜欢，便给她就是。”
白渊沉不解：“什么？”
下一刻便面色一沉，怒道：“他果然做了那背信薄幸之事？岂有此理，他怎么……”
白田拉住白渊沉，温声道：“父亲，无妨，女儿对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
“不在意?不在意你又为何三番四次话里话外要我提携他。”
白田无话可说，父亲一世公正，哪怕成了御史大夫，也不曾用此为谁开过方便之门，除了有才之人，因为那是为朝廷选拔人才。
正是因此，白田自恃朱题有才，先是让父亲收他为门生，再请父亲带他提前入官场。
可惜，朱题并不满足于此。他不是要跟着老师做事，也不是要在登科之后封赏的那一官半职，他要的是高官厚禄，他要做那受世人恭维的达官显宦。
原本，凭借他的才华，这也不难。可他不想等，也不愿等。他因丞相一句立马上任的承诺，就背叛了白田，背叛了白渊沉，甘心为丞相效力。
只是效力，那当然不是丞相的目的。朱题虽然有才，但是丞相手下不缺有才之人，他缺的是能射中深得皇上和太子信任的御史大夫的箭，并且那箭与他丞相大人以及整个家族都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朱题开始了他的计划。
恰逢皇上有意下诏翰林院和太子殿下系统收集天下古今书籍，准备编纂一本集经史子集乃至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的类事之书。
原本此事与御史大夫没有什么关系，但太子为皇子时曾拜白渊沉为师，便以他学识渊博，通晓古今、广览群书之由，请他帮忙。
白田知晓时还埋怨道：“说是请，他堂堂太子，敢承他的请吗？”
“田儿慎言。”白渊沉如是说，后来又解释道：“整理古今文集，编修纂录成册，此乃创举，即便殿下不说，为父也当以尽力而为之。”
白田觉得这还不如直接命令，那样就能理所当然的去大范围地搜集，而不是只能在闲暇之余四处打听。
白渊沉对此只是笑笑，太子请他帮忙又哪里是收书这么简单？收集书籍不过是其一。
无论怎样，朱题作为白渊沉的门生，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事，便以此为豁口，四处寻书给白渊沉。大多数时候是一本两本，也有几次是成捆成箱送到府上。
白渊沉自然是很高兴的，每每送来他都会及时翻阅再整理分类，但偶尔也会因为公务繁忙而搁置几天。
上一世，那些通敌的信件就是如此被朱题藏在这些书里，送进了白渊沉的书房。
“不在意你又为何张口闭口都是他？怕他知晓你骗了他而负气，你一再拖延告知其真相。田儿，你从来不是畏畏缩缩之人，可是为了他你一再更改自己的原则，现在你却与我说你不在意他？”白渊沉难得动气，但是说到后面语气又有缓和，毕竟他的初衷不是要责怪自己的宝贝女儿。
白田垂眸，索性道：“一时鬼迷心窍，现在已幡然醒悟。”
白渊沉蹙眉，白田立马道：“父亲，先不说这个。他今日没来见你，那可有托人送书给您？”
“不曾。为何忽然问起此事来？”
“那么可有别的人送书给您？”
“不曾，田儿你平日不是不关心此事吗？”
白田没有回答，这么重要的事件轨迹发生了变化，就使得一切都成了未知。
为以防万一，昨儿和今日晌午她已经专门去了白渊沉的书房仔细翻阅过白渊沉近日整理的书籍，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信件或者画册。
那么，“罪证”就一定还在路上。
可是……
白田眉头紧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田儿！”
“嗯？……父亲，你再好好想想，这两日有没有谁、任何人送书过来？”白田回神，强调了“任何人”。
不等白渊沉回答，她又补充道：“不一定是要给您，只是经您手的东西，也不一定是书，有吗？”
见她神情如此严肃，白渊沉沉思片刻，先是摇头，又立马道：“还真有。”
白田立马睁大眼睛，心跳都变了，她问：“是什么？现在在哪里？”时间有限，这个重要轨迹变了，那又怎么知道那一刻不会立马到来呢？
“白衍琅昨晚与为父告了假，说是母亲病危，但今晨却又托人带回一个小箱子给我，说是让我替他保管。”
闻言，白田心中警铃大作，白衍琅是白渊沉几年前救的一个因灾荒而一路乞讨进京的小乞丐，当时白衍琅被其他乞丐打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幸而遇见了白渊沉。
伤好后，白衍琅执意要报救命之恩，又自述无处可去，还要供养老母亲。白渊沉见他老实可怜，就让他做了自己的马夫。他自己改了姓，说是甘愿终生为白家家仆。几年来，他安分守己，任劳任怨，从不主动收受别人给他或者白渊沉的东西，偶尔有人许他好处想要打听御史大夫的行程，他都一概不受。
要说他背叛父亲，白田并不愿意相信。可是朱题那样都能演几年，其他人又怎么不会呢？
白田一边努力回忆上一世白衍琅的去向，一边问：“父亲，箱子里是什么？现在在哪里？”
“他说是他母亲唯一的嫁妆和这几年的积蓄，这两日他需要料理母亲后事，虽说宾客不多，但还是觉得不便存放在家里，才想着让我暂为保管。”
“您打开看过吗？箱子现在在哪里？”白田起身，即便没有栽赃陷害的可能，这事听着都不正常。
“为父自是查看过，箱子里是两枚金锭和一些碎银子，当是其母的积蓄。不多，但是意义非凡，方才回来我便将它放进了藏书室。”藏书室是在书房里单独做出来的一个小间，里面存放的都是名人墨宝和一些其他贵重物品。
“父亲！我想看看那箱子。”
“不可，我查看已经是不该，但总归是在他面前，若未经允许，我让你去看了，如何对得起他对我的信任？是以万万不可。”
白田却已拉着白渊沉往外走，一边道：“父亲，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是我判断错了，待他回来我定当面与他赔礼道歉，但若真如我所猜的那般，这小小箱子将推我白家入万丈深渊。”
“小姐，你们去哪里？”鱼儿从外回来，碰上父女俩急匆匆地往外走，便立马转身跟上。
白田回身吩咐道：“鱼儿，你去我母亲那里，让她现在就走。一定要现在就走。”昨日白田就找了个要还愿的理由劝说母亲今日离家去一个寺庙斋住半月。
鱼儿愣了一下，但马上点头答应，刚转身白田又道：“吩咐马车走小路，另外找信管家叫人立马去把白衍琅叫回来。”
“田儿，到底怎么回事？！”
白渊沉虽然自己过往几十年仕途十分坦荡，但身处宦海几十年，见得太多今日风光无两明日沦为阶下囚的事了。听到白田如此说，自然知道事态之严重。
“女儿一时也说不清楚。”是真的说不清，何况白田此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根本无心细说。
“你方才让鱼儿去叫你娘现在……逃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白渊沉似乎并不想说出“逃走”二字。
“女儿也不知道，但是……”白田简直不敢想如果再一次看着一生安乐无忧的父母被流放到那不毛之地会怎么样，虽然从昨日回来，她就已经开始计划，但，万一呢？
逃走总比入狱再流放的好。
白田深呼吸一下，道：“父亲，会没事的，让娘离开只是不想她担心罢了。”
父女俩走得很急，此时已经到了书房门口，白渊沉推开门，一边道：“田儿，你最初说的是朱题送书过来，是后来才问了别人。为何你会先问朱题？”
“因为……他策划的。”白田说话时，白渊沉拉开了藏书室的门。
“朱题策划的？”
白渊沉回首惊讶地看向她，白田进入藏书室，一眼就看见了放在门口架子上的一个小箱子，她连白渊沉的惊讶都顾不得，也顾不上父亲在前的礼节，她快步来到小箱子前，问：“父亲，是它？”
“嗯。”
箱子没有上锁，白田将其打开，入眼的果然是几粒碎银子和两个金锭。她翻看了几下，在碎银子下有一个手帕包着的玉镯，大约那就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了。
“田儿，你方才说都是朱题策划的。”
白田点点头，覆手盖上了箱子，如果这不是的话，那“罪证”呢？还在路上？
她扣了几下手里抱着的箱子，无论是不是如此，都不能再等了。
计划只能提前实施了。
“父亲，带我进宫面圣！”
原本是想等着那些“罪证”到家后，再与其他东西一起带到皇上面前去“揭发自己”，既然现在没有“罪证”了，就不必再等。
白渊沉蹙眉，“田儿，你身无诰命乃是布衣，又如何能未受召而觐见皇上？”
“女儿知道，所以我昨日找过太子殿下了。”白田又打开了箱子，不甘心地再次翻找了起来，到最后干脆使劲晃动了几下。
“你去找过太子？”白渊沉从白田手里拿过箱子，放好。
“嗯，如您所说，我见不了皇上，但是见太子不难。”她与太子有童年之谊，又是御史大夫的女儿，只要说一声，门卫自然会替她通传。
说着，白田便拉着白渊沉往藏书室外走，一边又问：“父亲，其他朱题送来的书籍有没有夹杂什么东西被你存起来的。”
白渊沉已经转身离开，听到了一点异响便回头看了一眼藏书室，口里回答道：“不曾。”
白田道：“什么声音？”
“田儿也……”白渊沉话还没说完，那箱子突然弹了一下，惊得两人一起转身过去，然后他们就看见了箱子下突然冒了一块板出来。
白田看了白渊沉一眼，上前把箱子一提，几封信从箱子底部滑了出来。
白渊沉瞪大眼睛，“这是什么？”说着他已经上手拿起唯一一封没有掉在地上的书信，拆开信封一看，他顿时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田则也已经从地上捡起了那几封书信，只不过她没有拆开看，上一世这些被搜出来时，她跪在地上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
白田将箱子举高，发现下面暗藏机关，只要卡好了机关，藏在下面的信件就很难被发现。但是方才自己只是随意晃动了几下，机关就松了，这显然就是为了被人发现那些信件而设计好的。
白田想到这点，拳头就不自觉攥紧了。
朱题，叶心勃，既然你们把“罪证”送上门来了，我就叫你们看看什么叫玩火**。
上一世我们白家所经历的，我会连本带利地通通还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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