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刻,众人皆已到齐。
“下官参见长史!”整齐的参拜声在厅内响起。
周晗臻广袖轻拂:“诸位免礼。”她亲自扶起为首的副阁使宣珏,其余阁令也随之起身。
宣珏上前一步,拱手禀报:“禀长史,四位阁令均已到齐。徐副阁使三日前来信,预计还需两月方能返京。至于戚副阁使……”她略作迟疑,“今日未在阁中当值,可要派人去请?”
周晗臻目光掠过众人。一月前,她派徐玥瑶携谍报阁令、司财阁令及数名阁使南下,在江南铺设谍报网络。
“不必了。”她淡淡道,随即话锋一转,“程老先生何在?”
制器阁令季风闻言,立即上前:“回长史,程老先生近日都在内园潜心钻研,特意嘱咐待您回阁再行通传。下官一闻您返阁,便已遣人去请,想必马上就到。”
程景程老先生乃制器世家程氏一脉单传的嫡系传人。当年因进献精妙器图于平帝,深得圣心眷顾。可惜后来平帝听信谗言,将这位制器大师逐出京城。
程老先生遂隐居宁州二十余载,如今年过六旬,虽双手因常年操劳已不复当年灵巧,再难亲手锻造器物,但其绘图设计的造诣,仍是当世一流。
周晗臻得知他的下落时,正值隆冬。她效仿诸葛武侯三顾茅庐,却足足登门数十次。最后一次,她在漫天风雪中伫立三个时辰,积雪没膝,终以赤诚打动老先生。
相见后,她不顾染恙之躯,日日隔帘与老先生论道谈艺,渐渐赢得几分亲近。最终,程老先生也难舍胸中抱负,随她返回盛京。
甫一入京,程景便献上改良火铳图样,可使火器威力激增数十倍。龙颜大悦之际,满朝文武无不叹服。此举更为含光阁后续筹建扫清诸多阻碍。
此刻见程景入内,周晗臻快步上前相迎,亲自搀扶入座。程景慈爱地轻拍她的后背。
自那一个月的朝夕论道后,这位孤傲的老者便将她视若亲孙女,疼爱之情,甚至胜过对待自己的嫡亲孙儿。
周晗臻神色肃穆,目光如炬地环视众人:“近日之事,想必诸位已有耳闻,本官便不再赘言。”
她声音清越如金玉相击:“今日召集诸位,是要告诉各位,含光阁乃本官与诸位同心协力所建!这三年来若无诸君呕心沥血,何来今日含光阁今日之威势!”
她手持含光阁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周晗臻在此立誓,绝不会半途而废,弃诸位于不顾!当年组建含光阁时,本官曾向诸位承诺,若阁中有难,必先诸君而前!此诺,至死不渝!”
宣珏闻言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高声道:“属下愿与长史同进退,此志不渝!”其余众人亦纷纷跪地,铿锵有力的附和声在厅内回荡。
周晗臻一一将众人扶起,温言道:“本官已做安排,至少两月会出宫一次。陛下亦已恩准,若有要事,副使与诸位阁令可随时至紫极阁禀报。”
她顿了顿,眉眼愈发坚毅:“沁和、沁芳二位姑娘想必诸位都熟识。她们每旬会持令牌出宫一次,见令牌者则事务可托付其中一人。其余日常事务,暂由宣珏与玥瑶代为处置。”
众人告退后,殿内只余周晗臻与宣珏二人。周晗臻从怀中取出一份朱砂写就的手书,那殷红的字迹在烛光下如血般刺目。
“宣珏,”她声音低沉,将手书郑重递出,“将手书拓印数十份,分发给阁中每一位阁众。”
宣珏双手接过,只见手书上赫然写着《含光阁誓》,字字力透纸背。不仅重述了当初众人入阁时的誓言,最末一行朱砂犹新,显然是方才添上的:“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八个大字,笔锋如刀。
“属下即刻去办。”宣珏将手书贴在胸-前,单膝跪地,“含光阁上下,必与长史同心。”
周晗臻扶起她,叮嘱道:“宣珏,仍要注意戚追。”
宣珏重重点头。
阁中设有三位副阁史,一位是她当年国子监的同窗也是内阁大学士之女徐玥瑶,一位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草根出生的宣珏,另一位则是陛下指派的戚追。
所以对宣珏,她是十分信任。
内园许多花都开始开花了,现已能见几月后花团锦簇之景。
“程老先生,还不愿见我吗?”
侍童素器挠挠头,无奈道:“先生今个一听到您回来了,就把手上的事立马放下了,去见您了,但不知为何如今又不愿见您。”
周晗臻轻笑道:“先生愿出门一是担扰我,二是要给我撑场面,如今既知我没事,又帮我撑完场面,自又是开始生我的气了。”
小侍童似懂非懂。
“还有程落云是不是这几日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素器点点头:“少爷说是他要去游历几天再回来。”
周晗臻了然。
程落云为程老先生的独孙,却不想他承制器这门手艺,两天打渔三天晒网,如今画图的功力怕只比这小童好上一些。程老先生时常被气得想要呕血。
在门外,周晗臻垂首作揖,“先生,晗臻明日便要入宫了,想再与先生叙叙旧。”
房门内外一片沉寂,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
“进来吧。”程老先生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带着几分疲惫。
周晗臻推门而入,径直跪在老先生身侧的蒲团上。程景望着她长长叹了口气:“坐吧,坐着说话。”
她这才坐下,素手执起红泥小炉上的茶壶。茶水注入瓷盏的声音清脆悦耳,却衬得室内愈发安静。
“你为何要入宫?这般大事也不与我商量!即便不喜季家那小子,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周晗臻指尖微颤,将茶盏轻轻推至老先生面前:“先生,恕我不能直言其中缘由。入宫实非我所愿。”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若有别的路可走,我是不会走这一步的。”
程景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宁州的雪天。十七岁的少女日日天不亮就候在他草庐前,那日大雪没膝,她裹着素色斗篷站在雪中,像一株不肯折腰的青竹。
起初他以为这是朝廷的羞辱,派个黄毛丫头来招揽他。直到他见雪太大,不愿磋磨这个年纪尚幼的女娃,让她进来避雪。
可她进来立在檐下对他说的一番话,令他记忆犹新。
“先生明鉴,如今大梁表面太平,实则危机四伏。军中器械仍用前朝旧制,多少将士因此枉送性命!若得先生改良,可救多少家庭免遭丧子之痛?”
她冻得发青的嘴唇开合间呵出白气:“当今天子圣明,正是贤士施展抱负之时。先生一身绝学,难道真要埋没在这山野之间?”
最让他震动的是那个誓言。少女在雪地中重重叩首:“周晗臻在此立誓,必不让先生重蹈覆辙。若违此誓,愿我所谋皆败,所求皆空!”
这一番话让他懂了这个年轻姑娘的抱负和真诚,也点燃自己消沉多年的志气。
程景望着眼前这个比他孙子还要小几岁的姑娘,忽然觉得心疼。
她明明该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却要独自扛起这么多。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覆在她的头上:“罢了,你向来最有主意。”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等下帮您把程落云捉回来。”
“好啊,你记得再帮我训训他,我老了,训不动了。”
与老生生叙完旧,周晗臻便打算走了。
她缓步穿过回廊,与迎面而来的阁使们一一颔首致意。
阁使们纷纷驻足行礼,望向她的眼神炽热而坚定。这些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崇敬。
含光阁内人才济济,成员八成出身寒微,多为周晗臻亲自踏访大梁所举,不拘性别、出身,唯才是举。故除国子监外,此为朝中唯一男女共事之所。
周晗臻深知每人身世与抱负,每月初七于后园设宴,宴请各部阁使,席间总能不经意点出成员专长或关切其家事。
天气晴好时,她还会组织马球会,他们极乐意出去,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接触过这些游玩的事务。当然,谍报司的人从不露面——他们就像影子,永远藏在最暗处。
她心中安定些,想那封手书定已传遍含光阁了。
周晗臻看着残阳如血,眼神凌厉,含光阁只能在她的掌控下。
经过今日这一遭,他们应不会因为她入宫了,便起异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