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世雄回过神来,回头正对上段德举他们揶揄的笑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全被这群损友看了去。
他脸顿时涨得通红,羞恼地瞪了他们一眼,恶狠狠低声吼道:“放屁!谁看了!我…我是在找门!”
他嘴上硬得很,却又忍不住飞快地朝墙那边瞥了一眼,只觉心如擂鼓,恋恋不舍地抖着缰绳往宫门方向走。
然而他只顾着看高宝德荡秋千,没留意前面的树,脑袋差点撞树枝上,头发也被枝叶勾乱了,惹得他“哎呦”低叫一声,宝贝笼子都差点脱了手。
斛律世雄手忙脚乱去维护自己的形象,这副又狼狈又窘迫的样子让他们身边跟着的那些仆从侍从都忍不住暗自偷笑起来。
而段德衡他们此刻再也憋不住笑意,丝毫不给面子地放声狂笑。
斛律世雄又当众出了个糗,一边整理仪表一边狠狠瞪着他们,整个人恨不得把头直接埋地底下去。
他红着脸,咬咬牙,索性一扬马鞭,在宫墙外面疾驰而去。
“哎呀世雄阿兄,你不看了吗?”
“就是,急什么呀?这么迫不及待去见公主殿下啦?”
“哈哈哈哈…”
马蹄飞扬,溅起一阵尘土。
少年们的笑声紧随身后,在这明媚的春色下肆意响起,斛律世雄的心快得就像是要冲出胸膛,整个人都要在这骄阳春日下燃烧起来。
而高宝德尚未留意,只隐隐听见宫墙外面的笑声喧嚣和马蹄声,待她荡起再看时就只看到三五儿郎驰骋远去的背影,直到小宫女来报。
“公主,斛律公子求见。”
她闻言眼睛一亮,又笑得有些得意。
“定是给本公主送鸟当库直来了。”
高宝德心里暗暗想,斛律世雄这个莽夫平时里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得很,现在好不容易落在她手里,哼,得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番才行,看他以后还敢笑话嘲讽自己和阿兄!
她有些慵懒地靠在秋千上,矜傲地扬了扬下巴。
“宣吧。”
斛律世雄来得很快,人还没出现在高宝德面前,声音倒先从苑子外面传来了。
“公主殿下!臣,斛律世雄给您送鸟来了!”
他声音虽然大,但是仔细听起来有种说不上的别扭,似乎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高宝德也没注意这么多,视线直接落在他手里拎着的鸟笼子上,看见那里面蜷缩着两只毛茸茸的可爱幼雏,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但是她很快就又端起公主的架子,扬起下巴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冷哼一声。
“哼,还算你守信用。鸟呢,本公主就收下了。你这库直呢,就在这儿先站着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悠悠地站起来。
“本公主要去读书了,没空搭理你。”
斛律世雄把鸟笼子往桌子上一杵,还是忍不住有点肉疼和不舍,又见高宝德就要走,心里顿时就有点急了,想挽留又拉不下脸,索性双臂抱胸站在那里,脸上流露出一副“你爱走就走,老子才不在乎”的样子。
“站着就站着!谁怕谁!”
话是这样说着,但是他的眼睛却忍不住去瞟高宝德,见高宝德真要带着婢女往外面走了,他还是急了。
“…诶,公主等等!”
他傻愣愣地杵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直到看到鸟笼里正发出啾鸣声的海东青幼鸟,才想到了什么似的,语气有点急又带了着粗鲁生硬地补充。
“呃…这俩小东西…性子烈得很,只认臣一个!公主得…得好好养!每天要喂新鲜肉条,切成细丝!不能饿着,也不能喂太多!笼子得放在通风有光的地方,但不能暴晒!听见没?”
高宝德脚步一怔,转过身来,她本为刁难,好挫他锐气,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交代,而且很是细致,听起来这莽夫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这倒是出乎她意料。
她看了看笼子里的鸟,又看着斛律世雄那张素来桀骜不驯的脸上此时流露着严肃紧张的神色,眼神又有些躲躲闪闪的,不敢看自己,忽然觉得他这模样有点好笑,生了故意逗弄他的心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哦?这么麻烦?那要是…养死了怎么办?”
斛律世雄眼睛一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你敢!”
话一出口,他像是觉得自己太凶,又连忙缓了语气。
“…不是!我是说…它们很难得的!我…”
他也不敢正眼瞧她,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憋出一句。
“公主要是养不好…就…就派人告诉臣!臣…臣来帮你养!”
这话一出,高宝德还没笑,那边正偷偷趴在墙头上听墙角的段德举等人先噗嗤笑出声来。
这哪里是来做库直受罚的,分明就是找借口想来天天看鸟兼看公主吧?
斛律世雄和高宝德也听到了笑声,两人齐刷刷望去,正对上墙头上好几双黑溜溜的眼睛,正八卦地盯着他俩呢。
斛律世雄顿时恼羞成怒,耳朵尖都变得通红,瞪着他们骂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等会把你们眼睛挖出来!”
高宝德在一旁偷笑,然后走近石桌,好奇地打量笼子里那看起来十分神骏漂亮的幼鸟,眼里满是喜爱和惊艳,声音也放软了。
“真是可爱!它们有名字吗?”
斛律世雄又狠狠瞪了那些趴墙头的兄弟们,示意他们快点滚,然后收回目光落在高宝德身上,见她很是喜欢,心情也莫名好了,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还带点小骄傲小得意。
“呃…还没起呢!”
其实这鸟儿名字他早就起了,只不过是顺口叫的小二,小三罢了,但是他怕说出来又惹高宝德嘲笑,索性说没起,道:“等着公主这个新主人赐名呢!”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显摆。
“你看!这只额前有簇白毛的,特别凶,抢食最快!不过旁边这只稍微秀气点的,其实更机灵…”
斛律世雄就这样站在一旁,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做“库直”的身份,两眼放着光,滔滔不绝地和高宝德讲起了如何饲养海东青,如何驯服它们,又说等它们再大些了就可以带它们去打猎,脸上流露的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喜爱。
高宝德也完全忘了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在这里罚站的事儿,只撑着脸坐在一旁听得入了神,时不时还问上一两句。
后来两人又一起分享了点心,一起拿肉来喂养这两只幼雏。
高宝德盯着它们那可爱神骏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的,而斛律世雄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总是落在她的脸上。
风儿吹过宫墙,惹得繁花就那样簌簌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如同一副绝美的春日画卷徐徐铺展着。
最后斛律世雄这个库直既没有端茶倒水,也没有牵马执辔,反而是在高宝德的宫苑里,陪着这位长公主殿下摆弄了一上午的海东青幼鸟,听得段德举那群人都撇撇嘴觉得没意思溜了,斛律世雄还意犹未尽地舍不得走呢。
而高宝德最后决定给那只凶悍的白额雏鸟取名叫“拂云”,另一只则唤做“掠雪。”
斛律世雄虽然把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海东青幼鸟割爱了,但是他发现…
嗯…公主比鸟更好看。
他看着高宝德那喜爱的样子和开心的笑脸,竟然鬼使神差地觉得…这鸟送得倒也值。
日色渐渐往下坠,就在斛律世雄恋恋不舍,正准备告辞的时候,莲儿突然来通报。
“公主殿下,安德王来了。”
莲儿话音刚落,一个略带不羁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便从苑门处传了进来,语调里懒洋洋地又带着些戏谑。
“小哭包!”
“五哥我要去那穷乡僻壤吃沙子了,临走前特意来看看你哭鼻子了没…嗯?”
高延宗迈步入院,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苑子里正眉眼弯弯看着鸟笼的高宝德和站在一旁正盯着高宝德看的斛律世雄。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眸微微眯起,变得锐利起来,视线在高宝德和斛律世雄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神色顿时也有些微妙。
而斛律世雄的目光也落在高延宗身上。
他对这位皇室里有名的混世魔王早有耳闻。
而高延宗也自然知道斛律世雄这个晋阳的小霸王。
两个人之间虽无深交,但是在各自地盘也都属于横着走的主。
如今在这种情境下见面,两人心里那股天然的雄性竞争意识和警惕感瞬间都涌上心头,谁都有股不服谁的劲儿。
高延宗年纪略大一些,长得也更高大威武,但是斛律世雄毕竟将门之子,气势也不弱,他下意识挺直了背,抬起下巴,也毫不畏惧地迎上了高延宗打量的目光。
而高宝德丝毫不察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息,听到声音后惊喜回过头。
“高延宗!你怎么来了!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她小跑过去,习惯性就想像小时候锤他,但是跑到跟前时又刹住脚。
她注意到高延宗不同于往常那般随意的穿着,他今日穿着的是正式的亲王朝服,衬得他身姿更加挺拔,那份少年气里多了五六分沉稳,也显得愈发贵气威仪,一时瞧去竟有些陌生起来。
高宝德想到他说过等开了春就要去封地了,便猜到他可能是来辞行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了,语气也有些低落了下去。
“哦…你也要走了啊?”
高延宗听到高宝德的声音,这才收回和斛律世雄对视的目光。
他低头看向跑到自己面前的高宝德,伸出手习惯性地想揉她的脑袋,但手到半空又改成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刻意把语气放得更轻松。
“废话,圣旨还能有假?去给你五哥我弄点好酒来,就算是践行了。”
他一边说着,目光又瞟向斛律世雄,笑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不知道咱们长公主殿下这儿有客啊。这位是…?”
不等高宝德介绍,斛律世雄就主动上前一步,朝高延宗抱拳行礼,他的声音不卑不亢,眼神里却难掩傲气,又带着隐隐的挑衅。
“臣,斛律世雄,见过安德王殿下。”
高延宗虽然面上还是在笑着,然而眸色却冷了下来,带上审视和敌意。
他瞥着斛律世雄,故意一副才认识的样子,拖长了语调。
“哦~原来是落雕都督家的三郎啊。”
“本王久仰大名。”
高延宗嗤笑一声,语气里带上点调侃,身上也流露出亲王那份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怎么,如今不在晋阳骑马射猎,倒有闲心到宫里来逗鸟玩了?难不成…”
“你们斛律家如今还监管起给公主殿下送雀鸟的职务?”
斛律世雄怎会听不懂高延宗的阴阳怪气,脸色一绷,刚要反唇相讥。
“你…”
高宝德察觉到两人之间骤然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拉住高延宗的袖子。
“高延宗!他现在是…是我的库直!对!输给我的!来给我送鸟的!”
她试图解释,却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高延宗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看着斛律世雄挑了挑眉,笑得越发张扬。
“哈?库直?哈哈哈哈!斛律三郎来给我这宝贝妹妹当库直?那这彩头可不小!看来咱们公主殿下棋艺…嗯…或者别的什么艺见长啊?”
这一番别有意味的调侃说得高宝德面红耳赤的,斛律世雄听着脸色却更黑了。
高延宗哼笑一声,目光从斛律世雄脸上移回来,重新落在高宝德身上,眸色不知不觉也软了些,又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也正经了不少。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到她面前。
“喏,小哭包,拿着。”
“如今五哥我也要离开了,以后可没人隔三差五给你从宫外带糖人儿、搜罗小玩意儿了。这个…就给你留着解闷吧,也免得你啊,到时候把五哥给忘了。”
高宝德难得看到高延宗这么正经的样子,虽说高延宗性格顽劣,小时候又总是喜欢捉弄自己,欺负自己,但毕竟他们都是一起在宫里长大的,感情也自然比旁人更深厚。
她垂眸看到高延宗递来的锦盒,就忍不住想起兄长高殷和李难胜,想起他们曾坐在校练场看星星的那个夜晚。
如今阿兄死了,难胜去庙里了,就连高延宗也要走了。
高宝德眼圈立刻红了,却强撑着不让自己落泪,语气里却已经不自觉带上了哭腔。
“你才哭包!高延宗你最讨厌了!走了才好呢,省得总是气我!”
话刚说完,一滴眼泪就已经砸在了高延宗送来的锦盒上,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泪,却越擦越多。
高延宗看着高宝德落泪的样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眼眸里又流露出一丝隐隐的心疼。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她挂着眼泪的脸颊,语气揶揄轻快,却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行了行了,真是个哭包。多大的人了还掉金豆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安德王怎么欺负你了呢。”
他顿了顿,似乎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也压低了些。
“小哭包,五哥走了。”
“你自己在宫里…要好好的。凡事多长个心眼,别总由着性子来,知道吗?”
高宝德用力打开他的手,背过身去,紧紧咬着唇,忍住哭声。
“要你管!你赶紧走!去封地继续当你的混世魔王去!”
高延宗收回手来,又笑了笑,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正站在她身后紧绷着脸却存在感极强的斛律世雄身上。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浑身气势也变得更加凌厉,带着皇室子弟特有的压迫感袭面而来。
“斛律三郎。”
他直视着斛律世雄,毫不掩饰那份不悦。
“你鸟也送了,库直也当了,怎么,还不回去?难不成还真打算留在公主府里当差?”
斛律世雄本就不爽高延宗和高宝德之间的这股亲密劲,此时被高延宗这一激,本身就有的那股桀骜又瞬间上来了,他也微微抬起了下巴,迎上高延宗的目光。
“安德王殿下管得真宽。”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
“我斛律世雄是走是留,何时需要向殿下禀报了?臣与公主殿下的事,似乎也与殿下无关。”
斛律世雄本就傲气,他连高绍德如今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高延宗了。
在斛律世雄眼里,就算他是亲王又如何?就算他年长自己两岁又如何?
他斛律家如今风头正盛,他阿爷是相国,阿兄是驸马,阿妹是王妃,他斛律世雄还会惧他这样一个并不得势,即将前往封地的亲王?
高延宗自然也感受得到斛律世雄的骄狂,他嗤笑一声,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无关?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你说无关?”
他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用只能他俩听见的声音开口。
“斛律世雄,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本王告诉你,趁早歇了这份心。你们斛律家的门槛再高,权势再盛,也高不过皇室的规矩去。她和你,不是一路人,更没任何可能,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也别给她惹麻烦。”
这番话一出,斛律世雄先前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眸里也燃起了怒火。
“你!”
高宝德被两人之间突然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又隐隐听到高延宗说什么不是一路人,猜到他可能是怕斛律世雄欺负自己,连忙拉了拉高延宗的衣袖。
“高延宗,你在胡说什么呢!”
高延宗没有理会,依然紧紧盯着斛律世雄,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
“本王有家事要同舍妹交代,还请斛律公子—”
他咬重了语气道:“——回避。”
斛律世雄被气得脸色铁青,却固执站在那里不肯退让,最后还是高宝德开口打圆场说:“那斛律世雄,你就先回去吧。”
高宝德亲自发了话,斛律世雄就算再生气,也不好继续厚着脸皮站在这里,他只能咬牙拱手行礼。
“既如此,臣先行告退。”
他目光从高宝德身上扫过,又和高延宗的视线在半空相撞,顿时火光四溅,然后他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大步离去。
高宝德看着斛律世雄离开,有些无奈地瞪了高延宗一眼。
“你干嘛呀!”
高延宗确定他走远,又让侍卫去外面守着,直到苑内只剩他们二人,方才望向高宝德。
他微微俯身握住高宝德的肩膀,神色罕见的严肃。
“宝德,你听好了,接下来五哥说的话,很重要。”
高宝德也被他这副突如其来的严肃模样吓了一跳,只感觉这个正经的高延宗挺不真实的,像变了一个人:“……你说。”
“离那个斛律世雄远一点。”
高延宗认真地看着她道:“他不是你的良配,你们…绝无可能。”
高宝德眼睛微微瞪大,小脸腾的一下也红了,又羞又恼。
“高延宗!你胡说什么!我和他…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高延宗嗤笑一声。
“我看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不像什么都没有。宝德,你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厉害。”
“你是君,他是臣。你是邺城先帝的嫡公主,他是晋阳手握重兵的将门子。”
他略微压低了语气,放轻了声音,却听起来十分沉重。
“如今这局势…陛下对我们这些人是什么心思,难道你还感觉不到吗?宝德,你和他们走得太近,只会惹祸上身。”
高延宗松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目光从那个关着海东青幼鸟的金笼子里扫过去。
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又带着些许苦涩。
“五哥是过来人,看得清楚。”
“宝德,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只是花开一场,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看着高宝德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仍旧懵懂的模样,还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眸色复杂,又带着眷恋。
“总之,你记住五哥的话。今后在这宫里…要处处小心。”
“知道吗?”
高宝德低下头,抿着唇,闷闷应了一声。
“小哭包…五哥走了。”
高延宗最后再轻轻道了一句,然后便转过身去往外走,突然听见高宝德又唤了一句。
“高延宗…”
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听见少女的声音传来:“五哥…你早生贵子。”
这句话惹得高延宗身子僵在那里片刻,然后噗嗤一声,竟是给他气笑了。
他想回头再去看高宝德一眼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日色洒在他的瞳孔里,也微微泛着红。
“行。”
他又换上了玩世不恭的语气。
“明年就抱个娃娃回来叫你姑姑,你可得把礼物准备好啊。”
高宝德站在原地,看着高延宗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璀璨夺目的春光里,眼里又忍不住涌上了一层水光,化成泪珠一滴滴往下坠,砸在这满苑纷飞的落花里。
夜幕降临时,高宝德独自坐在廊下,旁边放着的是一盏精致小巧的、散发出青绿色光晕的六角宫灯。
那是高延宗后面再让莲儿送进来的,里面还带着一封书信。
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一如那个人的温柔。
高宝德的手缓缓抚摩着字迹,顿时泪如雨下,泪水在上面晕开一大块,她又很快拂去。
她不停地擦着眼泪,似乎怕弄坏了这封薄薄的、已经横跨了生死的书信。
“宝德。”
她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个宠溺的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正轻轻唤着她,像从小就唤过无数次的那样。
过往的一幕幕在她眼前不停浮现,她第一次唤阿兄时他的激动。
“宝德会唤阿兄了!”
她刚学走路时他的欣喜:“宝德,来,向阿兄这边走!别怕!阿兄保护你!”
还有教她读书写字时候的耐心:“宝德,这是你的名字…宝,珍宝的宝。宝德啊,就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
还有很多,很多,数不清、回忆不完的第一次。
可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高宝德将灯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落泪,直到泣不成声。
宫灯在她怀里散发出朦胧的微光,像是有无数萤火在里面飞舞,却如同灼热燃烧的火,烫得她胸口生疼。
星星悬在天上,如同铺了一层明亮的光带,这巍峨的殿宇在她的视线里不断从清晰变得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此刻幻化成兄长的模样,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她,而后化成轻柔的夜风,缓缓拂去她的眼泪。
“阿兄可能一时半会带不了你去护城河边看萤火虫了,但是托人给你带了一盏永远都不会灭的宫灯,就当是生辰礼物。”
“宫里规矩多,晚上黑。”
“就让它替你守着夜,永远亮着,一辈子都不会熄。”
“这样我的妹妹就再也不会怕黑了。”
“也就算…”
“阿兄一直在了。”
“傻丫头,不许哭哦。要乖乖的,听家家和二哥的话。”
“阿兄啊,会一直一直想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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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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