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高演在身边之人的劝诫下,决定出去散心打猎,以摆脱心里的忧愁。谁也未曾料到,他会因此丧命。
正在他悠闲自得追捕一只兔子的时候,有一位侍从悄悄来报,不远处有一只麋鹿,高演心里大喜,猛提缰绳、一挥马鞭往马背上抽去,而正在此时,那只兔子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往马蹄下窜过去,正在懒懒晒着太阳的汗血宝马受到两方惊吓,嘶吼一声,马身长立,猝不及防的高演从马上狠狠摔下,几根肋骨瞬间折断。
高演的随从们大惊失色,慌忙下马,七手八脚地扶起他。高演痛苦地呻吟着,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沾湿了衣襟,他的脸因疼痛而变得扭曲。
旧伤未愈,新伤又是如此严重,高演人生的最后半个月中,遭受了此生最为难熬的折磨,不仅仅有身体上带来的伤痛,更有恼人的思绪和对荣华富贵的眷恋与不舍。
年仅二十七岁的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赐死高殷后,他正准备重拾希望和阳光拥抱新的生活,死神却突然降临,这种强烈的落差与恐惧加剧了他身体的衰竭。
与此同时,他的精神又产生了幻觉,他看见高洋、看见满脸是血的杨愔,看见死不瞑目的高殷,他们每日夜里站在他的床头,死死地瞪着他。
而正在此时,他全力封锁的消息还是被娄昭君听见了,高殷的死促使了娄昭君与他的决裂,也成为了压垮他精神和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日,娄昭君突然来到他的面前,铁青着脸问他济南王在何处。
他便明白娄昭君已然什么都清楚了。
母亲娄昭君育有六子,除了长子高澄,母亲最疼的就是他。
高演从来没有看见母亲那样的生气、那样无情地责骂过他。
娄昭君狠狠甩开他的手,骂他是个孽障,骂他死有余辜!她气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若非身旁的侍从拦着,她甚至要拿拐杖狠狠打他。
高演伸手想替母亲擦泪,却被娄昭君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毫不留情,打得他头晕耳鸣。
高演强撑着跪在地上,低声道:“孩儿知错。”
娄昭君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高演,半晌才平复下情绪,声音沙哑地开口,“你,糊涂啊!”
娄昭君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任凭她这个曾经最心爱的儿子呼喊哭叫,可是他怕啊!
那是他一生中最肝肠寸断的时候。
母亲娄昭君曾是高演心里最重要、最崇拜、最信赖的人,可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可是他亦明白,是他先令母亲失望的。
娄昭君的态度使得高演病情急剧恶化,伤痛加剧,到了垂死的边缘。
人在临死之际,总能够想清楚许多问题。
此时高殷之死已不能挽回,母子反目也已经造成,在死神紧紧镬住咽喉之时,他反而一点点冷静下来,思考帝位传承的问题。
倘若传位给年仅六岁的儿子高百年,虎视眈眈的高湛定会篡位,高百年必死无疑。倘若传位高湛,儿子未必能够活命,很有可能就像高殷一样,然而终究会有一线生机。
也只有赌了。
高演这个时候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高殷死的那日,望见李祖娥站在昭信宫的门口,白雪飞扬的样子。
他轻叹一声,他似乎明白了那份无力与恐惧。
他派尚书右仆射赵郡王高叡去邺城传旨,征召长广王高湛来晋阳继承皇位,又另写一封家信带给高湛,乞求他善待幼子。
他深知自己的死已然是无法阻止高湛觊觎帝位,但是他想保住自己唯一的血脉,只有将幼子托付给高湛,才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临死之际,高演看见了高湛冰冷的微笑,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高湛的衣袖,再次恳求道:“百年无罪,务必善待之。”
高湛眼底的深潭中闪过一丝戾气,高演临终前最后一道眼神让他的心里翻腾起一阵阵的惊涛骇浪,他神色莫测地望着高演半晌,最终俯下身轻轻拍了拍高演抓着他衣袖的手。
他低声道:“六哥,你且放心。”
高演看着高湛微微点头后,仿佛就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千分万分不甘此时也只能如纷飞的柳絮在春风冷雨里散尽。他苍白干瘦的手缓缓垂下来,最后满腔无奈都只能化作一声轻喃:“家家——”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都没有来看他一眼,母亲该是对他有多失望?
他是真的想要给母亲快乐和幸福,他想要陪在母亲身边为她养老送终,可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心愿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他要死了,他不甘心啊。
高演缓缓地闭上眼睛,带着满腹的内疚与眷恋离开了这个乱世。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灵魂变成羽毛飘走的那一刻,北宫里的娄太后听到大监来报:“皇帝驾崩了。请太后娘娘节哀。”
一瞬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母亲,我走了。
娄昭君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滴落下来,她是怨他,可是他仍旧是她心底最疼爱的儿子。
他人皆不明白,六子之中,为何高演最受宠爱,长子高澄,虽然聪慧过人,却行为浪荡不羁,次子高洋心思城府极深,八子高淯早逝,九子高湛高冷,十二子平庸,惟有高演不仅聪明伶俐、拥有“仪望风表,迥然独秀”的喜人长相,更是情感细腻,孝兄爱弟,对她也是嘘寒问暖。
六子中,惟有高演每日请安问候,连她打个喷嚏都会紧张焦急不已。倘若生病,更是不分昼夜、衣不解带陪护在身旁,端茶递水,亲自侍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感就像水一样在人与人之间流动,也自会催开娇嫩的花朵,散发出馥郁的芳香。
如此一个孝悌两全、聪明懂事的孩子自会赢得更多的爱与关注。
可是,他终究也变成了杀害亲生侄儿的侩子手,又如此快的结束了短暂的一生,这都是报应啊!
高演死的时候,正值秋风寒雨、万物萧瑟之时。
冷风呼啸吹着窗外的落叶飒飒作响,绿鬟放下轩窗,拿出一件薄裘披在李祖娥单薄瘦弱的肩上:“娘娘,天凉了,您休息一会吧。”
“娘娘,太原王殿下来了。”
一个宫女走进来屈膝道。
她没有回头,没有回应,仍旧半跪在地上敲着木鱼,一声又一声清晰地回响在空旷的大殿内,禅香缭绕,朦胧的香雾萦绕着她素色的白裳上。
“母后。”
高绍德已迈着急切地步伐走进殿内,带有几分激动的声音唤了一声,见她似乎没有听到,走上前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再次唤了一声:“家家——”
李祖娥怔了一下,停下手里的木鱼,抬眸:“殷儿……”她下意识去喊,见是高绍德,她掩去心里的失望,站起身来:“绍儿,你来了。”
高绍德看见母亲憔悴的样子,露出心疼的神色。
他随即紧握她的肩膀,眼中迸发明亮的光,年少的面庞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母后,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还未等她回答,高绍德已忍不住道,“母后,六叔死了!”
李祖娥闻言,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她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高绍德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年仅十五岁的高绍德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容貌俊美,身姿修长刚强,只听见他从低笑变成大笑:“母后,这就是报应!母后。”
“绍儿……”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开始颤抖,无端陷入了寒冷中,声音也微微地颤抖起来,高绍德松开她,见她面色惶恐苍白,不解地问:“母后,你怎么了?”
“绍儿!”她的手下意识地揪住高绍德胸前的衣襟,凝视着高绍德疑惑的眼眸,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道:“绍儿,告诉我,新君是谁?”
高绍德察觉到了她的恐惧与不安,他心中的欣喜缓缓散去,被无形的阴影和沉重覆盖,呐呐地道:“六叔拟诏将皇位传给了九叔。九叔现在虽未应承,但十有**……”
李祖娥的手指痉挛般地收紧,衣裳下纤细的手臂因用力而显露出青筋,她紧紧盯着高绍德,浑身剧烈颤抖着:“你是说高湛……”
年少的他在一瞬间察觉到了母亲面露惊慌不安的缘由,他与高湛关系不和,母亲定是在担忧高湛会对他不利,他抑住内心被逐渐放大的怯弱,刚想出言安慰,和士开已经带着太监便走进了昭信宫,尖声道:“文宣皇后李氏接旨。”
宫人齐齐跪下,她心里也猛得一震,却不得不跪下来,和士开高声道:“皇帝仙逝,皇室宗亲皆应先为帝守灵七夜,文宣皇后速去临梓宫为帝守灵。”
为高演守灵?为杀害她心爱儿子的刽子手守灵?李祖娥想起高殷如今尸首都不得安葬,只觉得心底涌起了汹涌怒气,紧抿着唇站在那里不肯应旨。
高绍德见母亲面无血色,心中亦是一片死寂,他咬咬牙,站起身来,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上前一步跪下,朗声道:“臣太原王高绍德接旨,文宣皇后身体抱恙,臣愿代为受旨,前往梓宫守灵。”
她浑身一颤,脸色骤然一变,高声喝道:“绍儿!”
高绍德只是重重叩首,高声奏道:“臣恳请陛下,准臣代母妃为帝守灵。”
“绍儿!”李祖娥浑身颤抖。
高绍德心尖发颤,仍是坚定地大声道:“臣愿为帝守灵,祝祷我大齐国运昌隆,万岁千秋。”
高绍德紧紧抿着唇,五指用力地扣在地砖上,深深俯下身去,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此次前来宣旨的乃是高湛的心腹和士开,可见高湛究竟是何用意。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半晌,和士开似笑非笑望着李祖娥:“娘娘,这圣旨上,可只写了娘娘一人。”
李祖娥苍白着脸,手中紧握的衣袖已被揉搓得皱成一团,她缓缓抬起头来,眸光冰冷地注视着和士开,半晌,她微微颔首,低声道:“和侍郎,本宫知道了。”
和士开满意地笑了笑,朝李祖娥行了一礼,转身走出殿外。
李祖娥站起身来,身上的白衣依旧素净如雪,似要融入一片虚无中。
高绍德用力起身,忙伸手去搀扶,他抬起头,眼眶通红地望着母亲,颤声道:“母后……”李祖娥望着他,轻轻抚上他的脸庞,眼中满是怜惜。
殿外已传来宫人催促的声响,李祖娥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绍儿,你先回府吧。”
她松开高绍德,步履轻缓地朝殿外走去,长长的白色衣袂在身后随风飘动,仿若一只轻盈的白蝶。
李祖娥跪在临梓宫,望着高演的牌位,心里觉得真是报应啊,才做了皇帝不过两个月。
随后她趁机溜出了崇德殿,无边的夜色笼罩着皇城,弯弯的月亮斜挂在不远处的城阙上,散发出柔和静谧的光。
李祖娥穿着白衣,孤身一人走在空荡荡的皇城里,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
孤寂感包围了她,她攥紧衣袖,只觉得心口处一阵阵疼痛。她抬起脚,茫然地往前走着。
她望着重叠蜿蜒的宫阁皇城,轻笑起来,轻笑转为大笑,笑着笑着脸上竟然染满了泪水,她的笑声也消散不见化作低声的抽泣,她掩面压抑地哭了起来。
高演死了,她应该高兴啊。
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那样的害怕,那样的恐惧。
高殷死了,高演死了,下一个又会是谁?是绍儿吗?
李祖娥听见呼啸的冷风掠过城楼,在夜里发出低沉的声响,彻骨的寒。
偌大的皇城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爱的人、爱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她该怎么办?
她要怎么做才能保护绍儿,保护这世界上她仅有的依靠与血脉。
李祖娥的身体落入熟悉的怀抱里,她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如魔鬼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姊。”
高湛!她想推开他,却发现高湛的手紧搂住她的腰,李祖娥的心里涌现出从未有过的慌乱:“你放开——你放开!”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高湛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一脚踹开了一所大殿的门,将她放到地上,半边身子压得她动弹不了,冷笑道:“你看,这是哪里?”
李祖娥顺着高湛的目光望去,赫然望见高洋的牌位安静地伫立在上面:“不要——”
高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粗暴与狰狞,一把撕开她的衣裳,凉薄的空气扑洒在她白皙裸露的肌肤上,她想要大叫,却被高湛捂住了唇,他低沉阴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今我是北齐的王,我将成为北齐的皇帝。你想要谁死,我就让谁死。”
李祖娥的眼泪簌簌落下,泪光盈盈地望着高湛,高湛松开手,吻住她的唇,一番交缠后,又流连于她的颈部,她抗拒高湛的身体:“不要在这里,求你,不要在这里。”
高湛没有理会她,而是一把扯下她的发饰,乌黑的长发瞬间散落下来,他亲吻着她的脖颈,声音阴森而冰冷:“那你想要去哪里?”
李祖娥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高湛推开,“啪”的一声,一掌扇在高湛的脸上,她笼起被撕裂的衣裳,坐起身子往后退去,带着怒意又带着绝望地眼神望着高湛:“高湛,你还是不是人!”
高湛摸着微微发红的脸颊,一步一步走近她,而她一点点后退直至无路可退,他握住李祖娥的下颔:“知道我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吗?因为我就是想让他看着她最爱的女人在我身下辗转承欢、□□,我就是要让你痛苦、让你后悔、让你内疚一辈子!你今天倘若不从了我,明天你见到的就是你唯一一个儿子的尸首!”
高湛狠狠地将她甩到地上,那祭拜亡灵的高洋的牌位掉落在地上,摔成几半,白瓷制的碎片散落一地。
他喘着粗气,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阴鸷,声音森寒:“李祖娥!事已至此,你还要拒绝我?”
“唔——”李祖娥只觉天旋地转,高湛的唇欺了上来,她的挣扎也被他轻而易举地压制下去。
她想要推开他,可是她的力气却越来越小,意识也逐渐模糊,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喘息。
看到她的眼泪,他的心也软了一瞬,可是那份心软很快便消散了,可是当她绝望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并不快乐,只是觉得悲凉,心更是像被挖空了般,风呼呼地直往里灌,疼得紧。
李祖娥无法承受这剧烈的疼痛,猛地睁开眼,一口咬住了高湛的肩膀,高湛吃痛,眸中划过一丝暗色,将她抱起,而她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肌肤里。
“阿姊。”
高湛声声低喃。
自那以后,他夜夜宿于昭信宫,那日,他忽然问,“你可愿成为我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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