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目光灼灼,抓着太医的手又紧了紧,太医疼得冷汗直冒,可是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半晌,他才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双眸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成拳的手,忽然笑了起来。
那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成了笑声,最后变成大笑。
绿鬟和宫女们都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高湛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弯下腰来,颤抖着手摸了摸李祖娥的肚子,眸子漆黑如墨,抿唇不语。
又是很久,他才抬起头来,望着绿鬟:“去传旨,昭信宫上下,不得走漏风声,否则格杀勿论。”
绿鬟连忙点头:“奴婢明白。”
“还有,”高湛顿了顿,眼神阴鸷:“把太医也看住了,若是有谁敢走漏风声,朕拿他是问。”
宫里上下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李祖娥是什么人,乃是文宣帝之后,是他的皇嫂…如今却有了他的孩子……太医此时只觉得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刀,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忍不住哆嗦着连连磕头,恨不得把心剖出来以表忠诚:“陛下放心,臣一定守口如瓶!”
高湛点点头,脸色稍霁,他坐到了床边,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李祖娥的脸颊,眸子里是藏不住的喜悦与深情:“阿姊,我们有孩子了,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吻李祖娥的额头,低声呢喃道:“阿姊,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李祖娥依旧闭着眼,昏睡不醒,只是微蹙的眉头仿佛蹙的更深了些。
她似乎听到有谁在耳边低语,却又听不清那人在说这些什么,只感觉自己来到一个很黑的地方,那个地方很黑很冷,慢慢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那束光里站着一对男女。
那是她十二岁的时候。
她坐在秋千上,身后的少年身着金色锦袍,贵气明艳,他推了一把少女的秋千,李祖娥看着秋千载着欢乐的少女荡漾到半空中,唇角上扬露出开心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春色在两人眼眸之间摇曳。
李祖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惊扰到这样一副美好的画卷,慢慢地,她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原来一直藏在她心中的,始终是那一段短暂而又欢乐的时光。
元善见,元善见,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喊着这个名字,却怎么也唤不出口。
她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他,可是元善见的身体在她触碰到的一瞬间便碎成了无数粉末,散落于空中。
李祖娥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哽咽道:“善见。”
这个名字,像掉入湖里的一粒水。
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人绑住,又好像被人紧紧地抱住,紧紧地压在身下,她的灵魂失去了意识,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地下蔓延到她的身上,将她困在冰冷狭窄的空间里。
你是个肮脏的女人——
你被高澄糟蹋,你承欢高湛身下,你甚至怀了他的孩子,你害死自己的夫君,你的孩子也因你而死—
你是个放荡的女人——
肮脏的女人——
你不配做高家人,你不配进高氏一族的陵寝,你不配成为高洋的妻子,不配做北齐的皇后——
高洋、高殷、高澄出现在她的左右,高洋面目狰狞,满脸恨意,高澄一脸得意的大笑,高殷的脸上满是失望。
高洋带着怨恨冰冷的语气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肮脏的女人,亏我如此信任你,你却如此对待我,你这样的女人能得到什么好的下场?!”
高澄大笑,带着嘲讽恶毒的语气:“真可怜啊。”
高殷站在不远处,紧抿着苍白的唇,一句话没有说,却是最令人感到绝望与痛楚。
高洋的话与高澄的笑声、高殷的神色交织在一起,缠紧她的心,高洋紧紧地抓住她,一脸怒气地问道:“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李祖娥一直摇头说不,却没有声音,可高洋还是紧紧地抓住她,圆瞪着血红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问,直到他的眼睛里渗出血,高殷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冰冷怨恨的光。
殷儿,殷儿——她试图去抓高殷的衣角,高殷却一步步退后,终于,他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别碰我,脏。”
她被高洋一把推倒在地上,高殷的身影渐渐消散在明亮的光束中,一如元善见。高澄大笑而去,她用尽最大的力气站起来向高殷跑去:“不要走——”
那声凄厉的声音撕裂安静的世界,她睁开眼睛,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宫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
原来是梦。
“娘娘,您怎么了?”李祖娥怔了三秒,窒息般的疼痛才从胸腔里涌上来,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慢慢蜷缩起来,低声呜咽着,声音沙哑地哭了出来。
绿鬟连忙将她揽进怀里,像哄孩子一般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娘娘别怕,娘娘别怕。”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哭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发泄出来,泪水浸湿了绿鬟的衣衫。
宫灯轻轻地摇曳,烛光昏暗,窗外却透进来丝丝光亮。窗户外,高湛站在那里,影子被拖得老长,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屋内相拥而泣的主仆二人,深邃的眼眸仿佛蕴藏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而李祖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影子,只是紧紧抱着绿鬟,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梦里的场景,都是高洋、高殷的脸。
都是那些话…
她的儿子骂她脏。
他们唾弃她,骂她。
平日被拼命压抑的情绪在此刻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几乎要把她溺毙其中。
她多希望这一切也只是个梦,在梦里,她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母亲,不是被谁强占威胁的女人,她只是李祖娥,只是她自己,只是那个可以偷偷爬到桃花树上眺望远方的十二三岁少女。
可是——
她的人生又怎么会走到如此狼狈不堪且无法挽回的地步呢?
她什么时候入了这一眼望不见底的深宫,如同无根的浮萍一般飘荡在这里的呢。
她只觉数三十年的光阴犹如一场梦中梦,可是她却只能无力地挣扎其中,任凭深宫内的权谋争端、任凭高湛那可怖的感情和占有欲如同层层蛛网将她围困其中,无法真正的醒过来。
“娘娘,您别哭了。”
绿鬟的眼角也泛着泪光,却不知道该如何能够帮助她,只能笨拙地轻拍她的背,低声劝慰着。
好一会儿,她才逐渐平复些许,后劲让她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力气,任由绿鬟将她扶着躺下,酣畅的情绪宣泄之后紧接而来的是浓浓的疲惫感,绿鬟低声劝着她吃点东西,她却只是疲惫的阖上了双眸。
她没有胃口,一点儿也没有。
只觉得很累,就像是整个人的灵魂都已经飘起来,游荡在了半空中,静静地俯视着世间和这个冰冷的宫殿。
“去准备几样她爱吃的小菜送过来。还有药。”
她侧躺着闭着眼睛,耳畔传来了高湛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揪紧了被角,却没有睁开眼睛。
李祖娥不想看到他的脸,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听到高湛的脚步一点点走近,衣襟上熟悉的气息又扑面而来,她的鼻间再度泛起一阵酸,眼泪再度不受控地从眼角流下来,无声的砸在枕间。
气息愈发浓烈了,她几乎要屏住呼吸,硬生生忍住喉间几乎溢出的呜咽,那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情绪再度汹涌而至,可她不愿意在高湛面前失控。高湛的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一声轻唤:“阿姊。”
他的手很凉,小心触碰着她的脸,和那滴泪,又像是一条蛇轻轻游过表皮,声音却很复杂,温柔,疼惜,还带着一丝李祖娥还不能读懂的喜悦…和期待。
李祖娥在这一瞬间,却只想骂他禽兽…却只想扑上前去狠狠地扇他一巴掌,然而身子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只能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任由他的手触碰着自己的脸,任由那冰凉粘腻的触感爬在自己的肌肤上,任由喉间的呜咽硬生生的压下,消极地抗拒着他那所谓的恩宠。
高湛不敢和她说孩子的事,自然也无法在此刻和她分享自己心里究竟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
在他心里,这个孩子是他和她共同的血脉,是他们之间难以斩断的羁绊,也是…能够永远留住她的枷锁和筹码。
这是他们的孩子。
他不怕被世人骂成欺占皇嫂的恶君,他只想要她的一颗真心,能正眼看看他的心,不是把他当成曾经的长广王,不是把他当成什么九弟,也不是把他当成北齐的君王,而是高湛,只是高湛。
可是,看到她眼泪落下的那一刻,他的心也碎了。
她就真的,厌他至此吗?
他到底哪里比不过那个懦弱的元善见,比不上那个暴虐丑陋的二哥?他的心底再度涌起愤闷不甘,轻拭她眼泪的手瞬间化作禁锢她下颌的枷锁,手下用力迫使她睁开眼睛,他眸色瞬间冷沉下来:“阿姊没睡,为何不看我?”
李祖娥被迫睁眼,泪光莹莹衬得她的一双眼眸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浮动着压抑隐忍的情绪,让他呼吸一窒,他下意识松开手来。
他明明是开心的,他明明是不想这样逼她的。
绿鬟让人端了菜和安胎药进来,打破了房内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和冷意,绿鬟将她扶着坐起身来,她只是低垂着眸,不去看他也不说话,高湛自然地接过绿鬟手里的药碗,亲自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她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高湛的脸色沉了下来,将药碗搁在一旁,沉声道:“阿姊。”
她依然一动不动。
高湛感觉有股气瞬间上到了心头上,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子,捧起李祖娥的脸,强迫她转过头看着自己,他的唇突如其来的落在她的额头、鼻尖、脸颊上,最后落在了唇上。
那个不带任何**的吻突然李祖娥身子一颤,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把将他推开,高湛猝不及防,被推的一把从床边摔到地上,殿内的宫女脸色顿变,下意识跪了一地。
李祖娥神色不变,只抬手擦了擦唇,声音沙哑:“滚出去。”
这三个字像一把利刃一样撕裂着紧绷空气,一切都似乎静止了,殿内宫女俯跪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高湛让所有人都下去,然后却做了让所有人都惊讶的举动。堂堂北齐帝王膝行两步,高湛又挪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昨晚,是朕不好。”
他的语气微涩,却带了两分低三下气:“朕去邺城后,夜夜思念你,你说过,要乖乖等朕回来的。”
高湛道:“可是,朕回来了…却不见你,你知道朕有多担心,多着急吗?”他顿了顿,靠的更近,像一只可怜的大犬:“阿姊,别生我气了好吗?”
“放我出宫。”
面对他的低声下气,她却只是说出了这四个字,她面无表情,整个人都似乎凝成了一团冰霜,使得整个殿内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高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一字一句:“不可能。”
“你是要逼死我。”
李祖娥扯着唇,似乎在笑,又像是讥讽,她漂亮的眼眸里满是眼泪,混着悲怆决绝的语气:“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滚烫的眼泪也一颗颗落下来,砸在高湛的手上,也鲜血淋漓的刺在他的心上:“天下人会如何看我们?你让我如何面对子进?”
“子进,子进,子进!”高湛站起来,瞬间像头暴怒的狮子:“你就那么在意他?!”
“他已经死了!!”高湛满是怒气的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案几,熏香兽炉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香灰散了一地,香气四散如猛禽展翅般窜开来,浓郁沉沉的压在人的心上。高湛眼眶绯红,怒气道:“那些个虚名,朕都不在乎。朕不在乎天下人如何议论朕,看待朕,朕只在乎你!”
“可我在乎!”李祖娥几乎崩溃地喊道:“我是个女人,是个母亲,我不能不在乎!”她扑过去,紧紧抓住高湛的衣袖,泪如雨下:“我求求你了!”
高湛猛然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一手牢牢禁锢住她纤细的腰身,一手直接掐住她的脸逼迫她抬头直视着自己:“阿姊,你心里明明有我。”
“没有!”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你放了我,好不好?”
“不好。”高湛俯身吻住她,声音含糊不清:“我不会放你走的,你这辈子也休想离开我。”
她浑身颤抖,拼命挣扎着,但是高湛的手臂如同铁箍一般,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阿姊,你乖一点,别闹。”他低声哄着,声音有些哽咽:“留在朕身边,朕什么都给你,哪怕是后位…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
他禁锢的愈是用力,李祖娥就挣扎的愈厉害,哭着摇头:“你不如杀了我,杀了我好了。”
“你非要逼朕杀了高绍德吗?!”高湛看着崩溃的李祖娥,心中又怒又悲,怒喝道,声音里也变得狠戾起来。
他也不想总是拿高绍德威胁她,可是他也没办法。他不能让她一直这样闹下去,她的肚子里自己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还要和她生生世世。
李祖娥听到高绍德的名字,浑身一颤,似乎才恢复些许理智,停止了挣扎。
“阿姊。”高湛眸里的阴郁散了些许,声音沙哑:“你乖一点,只要你乖乖的,朕什么都答应你。待你生了孩子……”他的手不知不觉抚上李祖娥的肚子,情不自禁地道,“若是男孩…朕便立他做太子……朕永远宠着你们俩…护着……”
“孩子?”高湛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想象和喜悦里,李祖娥的脸色却变了,如同五雷轰顶,“什么…什么孩子?”
高湛回过神,有点心虚又怕她激动,连忙哄道:“朕是说假如。”
他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决定先保留这个秘密,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些,孩子也落定稳定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他掩去眸中的算计和阴霾,面色温柔:“阿姊,我们迟早会有孩子的,不是吗?”
李祖娥却像是听到了无比荒诞的笑话,像是看疯子一样的看着他。
日色从轩窗洒进来,一半落在高湛的面容上,让他的脸显得愈发温柔俊美。他的脸上还带着那股子少年气,眼眸里的炙热情愫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带着那股誓必引燃焚尽一切,将寒冰也要完全融化的倔强和偏执。
她被迫坐在他的腿上,被迫靠近他,亲近他,被迫圈在他的怀抱里无法动弹,整个人就如同被死死缠着钉住的蝴蝶,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姿势,却让她如同饮了毒药一般,那股难受自心口一直泛到全身的骨髓里,李祖娥望着他如此期盼又炙热的眼神,那句你做梦哽在喉间。
李祖娥如同一只被按下了机关的傀儡,像是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般,无力地垂下了眸,她的态度重要吗?她的情绪,她的想法重要吗?在高湛眼里,她是什么?是先皇的女人哥哥的女人,世人皆知的昭信皇后,还是他满心不甘的,用来宣泄**,满足需求的工具?
高湛却不知她所想,只当她终有一日会慢慢想通,融化在自己的满腔情意里。他将药重新端过来,喂到她唇边。
李祖娥只觉得疲惫,也不再拒绝,只是一口一口饮尽,药汁的苦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上,而后她又被高湛喂了一颗蜜饯,浓稠的甜意瞬间冲淡了她舌上的苦味,却驱不尽她心里的寒意与苦涩。
她的手不知不觉抚上肚子……孩子?她和高湛会有孩子吗?
如果有了孩子……
她刚提起这个念头,“孽种”这两个字便不受控制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心像是被这两个字猛地一刺,曾经那些日被迫承欢的日日夜夜让她胃里瞬间翻涌起巨浪,一股恶心感冲了上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将喝下的药汁全部吐在了高湛的衣服上。
高湛不知她心思,见她把药汁都吐了,脸色大变,也顾不得满身的呕吐污秽,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身子,一边高声让人喊太医过来。
太医早就得了他的命令,没敢当着李祖娥的面乱说,只含糊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出了殿才压低了声音告诉高湛是正常的孕吐反应,高湛紧着一连串的问道要不要紧?该怎么缓解?要持续多久?
他脸上的忧色和紧张让太医都为之一怔,谁都知道高湛此时已并非只有一个子嗣,可是他却如此忧心紧张李皇后腹中的子嗣……太医也不敢多做揣测,连忙垂眸开了药方,高湛又吩咐侍女重新做了粥和一些开胃小菜送上来,又亲自喂她吃下才罢休。
李祖娥神色依然是冷冷的,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情绪失控崩溃,清冷的眉眼和苍白的神色瞧起来愈发有种病弱美,浑身却又像是隔了一层雾气,让人瞧不真切她的所思所想,惹得高湛也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他每日都来陪着她,盯着她吃东西,晚上并不碰她,只紧紧抱着她入眠,手总是无意识地放在她的小腹上。
她又开始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太医日日前来请脉,从不提有孕二字。高湛始终瞒着,想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李祖娥的心里却是渐渐有了底,她生过孩子,知道有孕的身体是怎样的。
她开始吐的频繁,又嗜睡,加上月信迟迟未至,这一切一切,拼凑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如此可怖的事实。
她有孕了。
她的腹中,
真的有了一个孽种。
是高湛的孽种。
这个现实让她浑身发冷,像是被人按在了冰层里,她紧紧按住小腹,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呕吐。
她俯跪在地,却只能吐出酸水。
绿鬟冲进来连忙扶住她,她缓缓抬起头:“我怀了他的孩子。”
不是问句,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绿鬟一霎那白了脸。
绿鬟从小陪着她长大,跟了她近三十年,李祖娥在一瞬间,就看出了这是真的,而她早就知道,那一瞬间,她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痛的她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摇摇欲坠,差点倒了下去。
绿鬟紧紧扶住她,眼泪已经砸了下来,带着哭腔,“娘娘…!”
“你早就知道……”
她的指甲无意间深深掐着绿鬟的手,呢喃了一句。绿鬟头也不敢抬,只泪如雨下。她甩开绿鬟的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眼泪却不断地滚落下来。
绿鬟跪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娘娘,奴婢错了……奴婢不是故意要瞒着您……奴婢……”
她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她感觉不到脚下有温度,感觉不到身体有重量,绿鬟慌忙去扶她:“娘娘,您做什么?!”
绿鬟的搀扶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她推开绿鬟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娘娘!”绿鬟连忙爬起来去追她,身后的宫女们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殿外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踉跄地向前走,环佩叮当,衣袂飘飘,恍若隔世。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仿佛走在云端,脚下虚浮,身不由己。
绿鬟等人焦急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会摔倒或是做傻事。
她的眼泪不断地滑落,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竟然真的怀了高湛的孽种。
她怎么能生高湛的孽种!
李祖娥在这一瞬间只想找个湖,从湖面一跃而下,死了干净。
她恍恍惚惚往外走,看到了一根放在角落里的木棍。
她冲过去拿起棍子,径直就往自己的肚子上打去,幸而这个时候,绿鬟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那根棍子,那棍子狠狠打在绿鬟的手臂上,顿时青了一大块。
绿鬟忍住痛意,哭着拦住她:“娘娘!”
“皇上驾到——”太监们尖细的声音响起,高湛已经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她却恍若未闻,一把推开所有阻拦她的宫女,满腔的恨意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理智:“我不要生下这个孽种——”
她将棍子高高举起,就要往自己肚子上砸去。高湛冲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她,声音几乎颤抖:“你要做什么!?”
高湛一把抢下她手里的棍子,重重地扔到了地上,既而一把抱起她,疾步往殿内走去。
绿鬟捂着手臂,哭得梨花带雨,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她挣扎着,高湛把她一把扔到了塌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被锦被包裹住,高湛双手撑在她的两边,满脸怒气地望着她。
虽说是扔,却不轻不重,他还是舍不得。
高湛刚要说话,却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他低头一看,她脸上满是泪水,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沾湿了锦被,眼底满是恍惚和绝望。
他本是满腔怒火,可是望见她这副模样,怒火便一点一点熄灭了,他的愤怒在她冰冷仇恨的目光中慢慢消散。
两人目光对视了许久,连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跪了一地的宫女更是大声都不敢出。
“我不要它。”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很轻,带着哭腔,可是落在高湛的耳里,却像是在他脸上重重扇了一记耳光,在他的心上狠狠戳了一刀,
“我不要它,我不要。”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眼里没有光,没有感情,只有无尽的恨意。
她抬起手,紧紧地揪住高湛的衣领:“我说,我不要它,让它消失,你听见了吗?!”
“不许!”
高湛抓住她的手,将她的双手压在头顶,两人贴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近到能看到对方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它是你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朕绝不允许你伤害它!”
“那是孽种!” 她声嘶力竭,狠狠地瞪着他。
高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冰冷而锐利:“你再说一遍!”他掐住她的脖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朕不许你再说那两个字!”
“孽种!”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嘲讽与仇恨:“它就是孽种。”
高湛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布满血丝,掐住她脖子的手也越来越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杀了我,杀了我。”
她被掐的喘不上气却不肯屈服,反而断断续续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高湛,你杀了我啊。”
高湛的眼眶通红,咬牙切齿:“杀了你?朕舍不得。” 他俯身,吻住她,唇齿交融,攻城掠地。
这个吻充满了绝望与仇恨,高湛似乎想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内心的痛苦与绝望。
可身下的人却早已泪流满面,她狠狠咬破了他的唇,不要命地捶打他,用尽全力地推开他,“滚!”
“滚啊!”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像一个疯妇那样,连殿外候着的宫女们都吓坏了。
“阿姊。”高湛仰起头,看着榻上的李祖娥,慢慢伸出手,颤着声音:“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他爬起来,膝行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腰,竟有些哽咽:“你知道朕有多期待。”
她一巴掌打在高湛脸上。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殿内,高湛白皙俊美的脸顿时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它是孽种。”
高湛没有躲开,只是死死抱着她,声音嘶哑,眸里竟然泛起水光:“那也是朕的孩子。”
“高湛,你真让我恶心。”高湛再次被她狠狠推开。他红了眼眶,眼尾处落下一滴泪,砸在地上。
殿内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半晌,高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她,还有腹中的孩子若有丝毫差池,朕会让你们所有人,生不如死。”
他狠狠地扫视着殿内跪着的宫女太监们,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是。”
高湛望了一眼李祖娥:“若朕的孩子有丝毫差池。”他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道:“朕会让高绍德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在你面前。”
李祖娥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收缩,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的父兄。”高湛微微弯下腰,撑在她身侧,眼眶猩红地盯着她:“整个赵郡李氏三百九十户。”
他一字一句,声音冷厉:“通通陪葬。”
李祖娥双眼瞪大,嘴唇发白,浑身颤抖,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你无耻!!!!!”
他扯了一点笑,眼里却含着泪:“朕无耻?朕无耻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不得好死!”
“朕死了,你也得和朕……”他亲了亲她染血的唇角:“同一个陵寝。”
他直起身,冷笑一声,大步离去。宫人们全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绿鬟跪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她踉踉跄跄地爬到李祖娥身边:“娘娘……娘娘……”
“你们都滚!!!”
李祖娥歇斯底里地喊着,她抓起身边的东西就往地上砸,宫女太监们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殿外。
“娘娘,为了太原王殿下……”绿鬟带着哭腔,声音都哑了:“就看在太原王的份上……您……”
李祖娥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绿鬟哭着抱住她:“娘娘。”
她伸出手,回抱住绿鬟,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她低声啜泣着,声音嘶哑:“绿鬟,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能生下他的孩子呢……”
“为了太原王殿下……”绿鬟哽咽道:“也为了娘娘自己。”
“我自己?”李祖娥自嘲一笑:“我哪有我自己。”
绿鬟微微仰起头,含着眼泪:“娘娘。”
李祖娥抽泣着:“我什么都不是。”
绿鬟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娘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李祖娥却笑起来,她想到了在梦里高殷说自己脏……
“他要这个孽种。”
她声音轻轻的,像一阵风,却格外沉重。她垂着眼睑,眼里却满是冰冷恨意:“那我便生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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