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殿内,和士开正在和胡皇后握槊,而此时的高湛却没有像往日那么高涨的热情来喝彩,他坐在胡皇后的身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胡皇后见平日能使高湛兴奋欢乐的游戏都无法吸引他了,与和士开对视一眼,柔软的身体半倚到高湛的身上,眼睛却望着和士开娇声道:“你看我们的陛下,叫我们来握槊却看都不看一眼。”
她眼波一转,眸里的怨色一闪而过,声音却依然甜腻:“听说那皇后嫂嫂有喜了,陛下想必应该很开心才是,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高湛轻笑一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略有醉意地道:“朕开心,朕哪里不开心了?朕开心的很,朕开心的很。”
“她有了朕的子息,这是朕梦寐以求的事情,朕怎会不开心。”
他笑着低语,听来却令人觉得苦涩。
和士开的脸上露出一缕心疼,可是胡皇后的眼里更多的却是嫉恨:“那陛下有没有想过,她若是生下了陛下的孩子,那孩子是什么身份呢?”
高湛摇着酒杯,若有所思,胡皇后见此也不顾和士开的眼色阻拦,继续道:“难道陛下还能认她腹中的孩子做皇子或公主不成?”
“怎么不可以了?”
高湛眸色朦胧,语气却慢慢冷下来。
胡皇后心里早已按捺不住,此时也顾不上高湛的脸色与语气:“陛下,她是文宣皇后!再怎样,她终究不是您的女人,文宣帝已逝三年,文宣皇后却怀有子嗣,若是生下这个孩子,不仅会令整个皇室蒙羞,还会令我们北齐为他国耻笑……”
“闭嘴!”高湛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满脸怒气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朕的事情指手画脚!”
“皇上息怒!”
和士开见此连忙来做和事佬。胡皇后此时满腔的怨愤嫉妒已经溢出了胸口,不管不顾,非但不住嘴请罪,反而还提高了声音:“陛下,臣妾是为了陛下好,为了北齐好,倘若那李祖娥愿意死心塌地跟着陛下也就好了,可她是真心的吗?陛下以为她真是被迫去了静安寺吗?臣妾那日都听到了,是她亲口说的愿意,她早就想要离开陛下了,陛下又何必自欺欺人!”
“闭嘴!”高湛被和士开拦着,加上半醉,脚步虚浮,不然早就忍不住满腔怒气一掌打过去了,胡皇后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戳进他的心里,令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更加鲜血淋漓,他拿起桌上的杯盏便朝胡皇后掷了去,胡皇后一闪,杯盏从她身旁擦过,砸在身后的亭柱上,四分五裂。
“你再说一句朕马上废了你!”
杯盏摔碎的清脆声音和高湛冷如寒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胡皇后愣在那里,和士开率先回过神来:“娘娘,陛下醉了,来人——送娘娘回含光殿,你们给陛下去准备醒酒汤。”
和士开扶着醉醺醺的高湛进入朱雀内殿。
胡皇后呆呆地看着高湛的身影,眼泪簌簌留下,为了那个女人,你竟对我如此吗?高湛——
和士开扶高湛在床上躺下,高湛闭了一下眼睛,过了一会淡淡地道:“士开,头疼。”
和士开坐到床上,用手体贴地轻轻按压着高湛的太阳穴,高湛闭着眼睛,脸上紧绷的线条慢慢放松下来。
和士开问道:“陛下可好些?”
高湛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又道:“朕没醉。”
和士开还未开口,但高湛一句话传过来吓得他心脏都停了半拍:“朕想废后。”
“陛下?”和士开忍不住惊叫:“陛下,废后之事万万不可。”
高湛闭着眼睛,没有答话,和士开犹疑地开口:“其实皇后娘娘所问的,臣也想知道……若李皇后生下一子,陛下当如何处置?难不成……”他顿了顿,言语间忍不住也多了些许试探:“陛下因此真想废胡立李?”
高湛睁开了眼睛,眸里醉意全无,他望着帐顶,缓缓道:“她不愿意。”
和士开自然知道高湛说的她是谁,但是他没想过高湛竟真动了为李祖娥废后的心思。这四个字让和士开心里都忍不住一惊,神色一变:“陛下——”
高湛知道和士开想说什么,没有理会,只是闭上眼睛,兀自道:“她不愿意做朕的皇后…更不愿意……生朕的孩子。”
他声音低沉,语气里透着无尽的失落与悲伤:“她恨朕。”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和士开沉默了。
在令人窒息的气息中,和士开屏住呼吸等了十几秒,高湛却突然发出轻轻的笑声,令和士开二丈摸不到头脑,高湛笑了很久,睁开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和士开道:“朕是开玩笑的。”
他转过身去:“此事朕自有主张。朕累了,想休息。”
和士开只有应声退下,出了朱雀殿却看见胡皇后还站在那里,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娘娘为何还在这里?”
胡皇后眼圈泛红,生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神韵:“皇上跟你说了什么吗?他是不是想要废了本宫,是不是还想立那李祖娥?”
她急急地问道,和士开瞧着免不得都有三两分心疼,可此时他也只能哄着胡皇后:“陛下醉了,酒后胡言,当不得真,娘娘莫要多想,快回去吧。”
胡皇后却紧紧抓住和士开的衣袖:“士开,帮帮本宫,本宫不能让那贱人生下这个孩子……”
和士开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娘娘休要胡说。”他顿了顿,缓缓道:“李皇后之子不仅要生下来,还要平安地生下来。”
和士开见胡皇后一脸的迷惘,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娘娘随我来。”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朱雀殿。
一月的风声吹动竹叶,穿梭在竹林之中,飒飒作响。
阴沉的云覆盖了整片天际,沉沉压在远处青黛色的山峰上,显出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娘娘,天气寒冷,您的身子又重了,小心受凉。”
绿鬟将一件厚实的毯子盖在李祖娥身上,忧虑地抬头看了看天:“待会儿怕是要下大雨了。”
绿鬟走过去将轩窗关上,这时的雨已经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一股冷气袭进来。
高湛大步走进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佛经,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盖着毯子,此时的她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
自从那日后,她便不闹了,安安静静地喝药,养胎。
高湛进来后,宫人们纷纷行礼,她却只是垂着眸,仍然盯着佛经,也不起身,也不说话,也不抬头,眉宇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像是结了一层霜。
高湛也不计较,他让宫人都退下,自己坐到李祖娥身边,轻声道:“今日感觉如何?”李祖娥没有答话,高湛也不恼,笑了笑又问:“肚里的孩子有没有踢你?”
李祖娥还是不答,像是没听见似的,她别过脸去,看向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噼噼啪啪的雨点敲打着树叶。
高湛伸出手,放在她肚子上。
李祖娥仍不理他,高湛也不生气,他继续笑着,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仿佛手中感受到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眉眼间流露出满足和喜悦:“真想早点儿见到我们的孩子。”
李祖娥的睫毛只微微颤了颤,依旧沉默着。
高湛的手却在这时候感受到了腹中孩子的胎动。
李祖娥的身子一僵。
高湛的眼睛蓦地亮起来,笑容更加灿烂,他望着李祖娥,温柔地说:“他在踢你呢。”
“如果她是个女孩,一定会长得像你。”
“会是北齐最漂亮的小公主。”
“你说是不是?”
高湛一个人在她面前絮絮叨叨的,时常叮嘱着腹中孩子,语气轻柔,欣喜,如同哄小孩般,似乎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回应,李祖娥的眼角却突然滑落一滴泪。
她冷笑一声。
高湛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笑什么?”
她扭过头去不看他,只盯着轩窗,紧抿着唇。
“你笑我痴心妄想也好,笑我不自量力也罢,我都无所谓。”高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出生,健健康康地长大。”
“陛下不缺这一个孩子。”李祖娥突然开了口:“不是吗?”
她扭过头来,直视着高湛,眸底除了冷意,还有讽刺。
“阿姊,你知道它不一样!”高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子已经红了,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急迫的想要证明这个孩子是特殊的,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
李祖娥却仍是一脸平静。
“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高湛抓着她腕子的手越来越紧:“这个孩子不一样!”他低吼着:“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李祖娥突然想笑,却又忍住了,眉眼间流露出来的讥讽更深了。高湛突然放开她的手腕,但很快又紧紧抱住了她,声音颤抖着:“阿姊……求你……不要恨我,不要恨这个孩子,好不好?”
李祖娥的身体僵硬着,没有说话。高湛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会如你所愿的。”
她扯了扯嘴角:“我会把它生下来。”
高湛抬头望着她,眼里湿漉漉的,又是不安又是祈求,像只淋湿了雨无家可归可怜兮兮的雀儿。
可是只有李祖娥知道,他这样一副无辜俊美的面孔之下,有着多么肮脏不堪的心思和多么卑劣狠戾的手段。
她在笑,眼神却像一把利刃,她声音很轻,那让他又爱又恨的红唇却吐出如此残酷绝情的话语。
她继续一字一句:“但休想我爱它。”
高湛的心口像是被她亲手捅了一刀,怔怔地看着她,李祖娥也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死人。
窗外雨声愈发大了,风声咆哮着从宫檐上掠过,像是要掀翻这座宫殿。
“阿姊……”
高湛颤着声音,仰着头:“不要这样,不要逼朕。”
“逼你?”李祖娥面无表情,语气淡漠:“是你逼我。”
“我爱你啊。”
“滚。”
“我……”高湛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滚出去。”
李祖娥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高湛攥紧了拳头,她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的手还可以触碰到她的脸颊,可以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她明明夜夜都枕在自己的怀里,他们明明缠绵共枕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像和她分隔在两个世界。
他的手,怎么也碰不到她的心,捂不暖她的心。
明明他们也曾有过那么……那么美好幸福的岁月。
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出征前,她还温柔地替自己更衣…说着会等他回来…
曾经的岁月和着窗外的风雨迎面而来,砸的高湛的整颗心也难以呼吸。
“阿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朕?”
朕对你哪里不好了?
他心碎的呢喃却没有再得到她的任何回应,她此时就像一尊没有了生命的佛像,半明半暗的隐匿在这个雨天的阴影里。
高湛微微抬起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却终是缩回了手。
高湛颤抖的手指和她的衣带交缠了一瞬,他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窗外雨声哗哗,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一场暴风雨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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