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秋之下了地铁后一路狂奔。
TSCC大厦前，有道纤长的身影正抱着手臂，站在冷风里等他。
看到他来，时凛有一瞬间怔忡。青年黑发凌乱，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泛红的修长脖颈，咖色大衣袖口处露出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裴秋之大口喘息着望向时凛，黑眸里闪烁着疲惫和焦虑，颤着声问：“她在哪里？”
时凛没说话，转身就走，裴秋之心领神会跟上去。
两人坐电梯直达地下七层，电梯门刚打开，一股不自然的冷空气就窜了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沉腐气息。
时凛带他拐到左边某个房间里，灰色的房间陈设简陋，中间放着张床，老人瘦弱的身躯躺在上面。
裴秋之走上前，看到她裸/露的手腕上是无数道狰狞伤口，那把老旧的紫色吉他竖着靠在床边，已经生锈的断弦上沾满了鲜血和碎肉。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我记得...她很喜欢这把吉他，贴满了可爱的贴纸，在地铁上宁愿背着它站着也不肯放下。”裴秋之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会用心爱的东西结束生命，明明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那时候，她也是想要活下去的啊！”
“临死前的求生是本能，但真的活下来以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面对此时此刻的自己。”时凛意有所指。
听他习以为常的语气，裴秋之忍不住追问：“这样的例子很多吗？”
“想去看看吗？那些被救下的人。”时凛状似不经意地问。
“麻烦你了。”裴秋之回答。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时凛点了点头，于是两人重新回到电梯，一路直上最终停在了21楼。
电梯门打开，一个戴着红色宽边眼镜的高挑女人站在电梯口，三人面面相觑几秒，女人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裴秋之，红唇微启，率先开口问时凛：“这就是那个新觉醒的能力者？”
时凛冷着脸微微颔首，明显没打算回答。
“看样子你们刚去了负7层吧？呵呵，这么说来他跟你一样，”女人的目光落到裴秋之身上，语气带着些不屑，“也是个蠢货。”
说完进了电梯。
莫名其妙被骂一通，裴秋之也没恼，直到走远，他才难掩好奇地询问时凛：“你们有过节？”
“没有。”时凛边带路边回答，“不用管，她不是针对你，钻研派都这个嘴脸而已。”
走廊上不时能听到两侧房间内传来的交谈声，时凛像是随意选了道门，随即停了下来，示意裴秋之。
裴秋之透过门上的窗口往里看，瞳孔瞬间放大了。
这个房间十分宽敞，目测几乎占据了这整层楼的三分之二，靠外那一面是大片落地窗，如果在夏天一定能看到绝妙的星空。
屋子里设施完整，甚至还有不少游乐场设置，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室内游乐园。
但裴秋之知道不是的，因为屋子里几乎全是清一色的老人，最年轻的看起来也有不惑之年。
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嬉笑玩闹，脸上的笑容天真又诚挚，放在他们衰老的脸庞上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他声音嘶哑：“他们都是被救下的幸存者吗？”
“现在看到的仅仅只是一部分，但...该说他们是幸存者吗？”时凛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问自己。
“时母收割的速度很快，就算侥幸被救下来，被收割的时间也是不可逆的，有些人也许只有一两年寿命了。”
“但他们还活着。”裴秋之叹了口气，轻靠在门边。“我能理解她被收割时候那种恐惧，也能理解从少女瞬间变成老太太的绝望，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在一瞬间就失去时间，青春和生命。”
“是的，尽管TSCC囊括了目前最先进的医疗科技，也再无法让他们回到原点。”时凛说。
“嗯...最先进的医疗科技吗？”裴秋知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低头喃喃。
见他似乎有点受挫，时凛沉默片刻，毫无征兆地问道：“怕了吗？”
怕就算救下他们，也依旧改变不了命运吗？
却见裴秋之抬起脸，黑眸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不怕，下次我还是会救。总有坚强的人愿意活下去，我不能因为见过失败就否定一切，这和直接剥夺他们选择生死的权力有什么区别？”
时凛神色一滞，蓝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还没开口，裴秋之的补充接踵而至。
“神也不能抹杀一个人选择的权力，更何况是我。”
“那现在可以正式邀请你了吗？裴秋之，希望你能加入TSCC。”时凛伸出手，掌心微微向上，“我需要你，这里也需要你。”
“当然，但我也有一个不得不提的要求。”裴秋之大方迎上去握住他的手。
时凛注意到这句话说的是要求，而不是请求。
他看着裴秋之的眼睛，笃定地说：“看来如果不答应，你就会拒绝我的邀请。”
“的确。”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
“奶奶病重，已经住院很久了，不知道以加入TSCC的条件，能不能换奶奶免费入住TSCC医院治疗的名额？”
裴秋之抿了抿嘴，似乎也清楚顶尖医疗费用之高昂，斟酌一番补充道：“我不要工资，平时也会尽量优先局里的事务，这样可以吗？”
时凛愕然了一瞬，对于裴秋之第一次受到邀请时的敷衍有些许了然。
而且对方似乎完全不明白能力者的稀缺，这种条件对于TSCC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面对裴秋之这样不俗的能力者，就算他说自己有几十个家人需要治疗，TSCC高层也愿意照单全收。
“我答应你。”不知为何时凛没想告诉他这些，于是不自然地抽回手，转移话题：“还记得吗，我刚才说电梯遇到的女人是钻研派。”
“所以什么是钻研派？”
“钻研派的人，更希望把大部分资源用到研究时母和控制时间裂隙上，寻找一劳永逸的解法，不建议强制干预时母收割。因为，这些普通人被救以后就算活下来，也无法继续正常的生活，只能待在这里。”时凛解释。
“为什么？他们不是没有消失吗？”裴秋之不解。
“因为不合理。”时凛道，“被时母选中的人，从被收割那一刻开始就不再留存电子影像，好像整个人都不存在于世一样，因为他们的时间从那刻起就已经扭曲了。”
“但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那把吉他，在跟着女孩的身体一起衰老。”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只有吉他出现了这种变化。”裴秋之思索一番后断言。
女孩的耳机，甚至衣物都没有一点发旧迹象。
“没错，我们会第一时间带走这些能作证‘时间流动’的东西，让被彻底收割的人可以当作失踪案处理，给大众一个简单的交代。”
随着他的话，裴秋之想起第一次相遇时，被时凛带走的那张便利店员工工作证，那是属于员工林惠的——时间流动的证明。
“那些能证明时间流动过的物质，我们称之为茧壳，”时凛继续补充：“但如果，那个女孩以这种姿态回到家里。时间规则就会紊乱，因为无法解释60多岁老人有个30多岁的妈妈。”
一瞬间，裴秋之浑身汗毛倒竖，他缓缓开口：“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怕状况？”
“时间规则错误导致的波动，会引起时间裂隙产生。”时凛回答。
“时间裂隙？”
“说这个还太早，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面对时间裂隙，会被它所吞噬。”时凛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好问。
“而且在这之前，你还需要做一件事。”
“嗯？”
“能力检测，”时凛淡淡地说：“我想你应该彻底了解一下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什么都不知道，下次可能会死。”
裴秋之呆滞了一下，难得有些窘迫地小声为自己反驳：“我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气息在流动，时母收割时暂停时间的把戏对我好像也不再起作用。”
“熟练运用能力都只是基本功，只是感知完全不够。”时凛摊开手，和瞳孔相近的蓝灰色光晕在他手心里出现，像呼吸般缓缓闪烁着。
裴秋之看得新奇，忍不住伸出手要去触碰那团光晕，时凛却在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握紧了拳头，光晕在他面前消失了。
还挺小气？
裴秋之扯了扯嘴角，问他：“那我该怎么做？”
“我安排一下。”时凛说着，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对那头说：“五分钟后要带个新人过来做检测。对，双检测。”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语气也冷了下来：“我说就现在，能听懂吗？”
接着立马摁掉电话，挑了挑眉示意裴秋之继续跟他走，两人再次进了电梯。
TSCC训练中心在整栋楼顶层，顶部是透明玻璃筑构成的圆形穹顶，穹顶内部镶嵌着无数细小的银白色led灯，仿佛将一片星空收入囊中。
灯光随着穹顶正中那个巨大的表盘变化而闪烁流动，裴秋之刚踏进来，恍惚间有种置身于时间洪流之中的感觉，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一种熟悉的，时间的波动。
裴秋之不自觉就被这里的一切吸引，他感觉身体内那股流动的感觉变得有些强烈，甚至汹涌。
时凛静静站在他身后，也不催促。
直到裴秋之尤带着惊艳的眼神再次回到他身上，时凛才缓缓开口：“有什么感觉？”
裴秋之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划过空气。
没想到，熟悉的金线瞬间如海藻般浮现在眼前，轻飘飘地萦绕在他身侧。
但它们不像初见时那样有序可控地在身侧流动，而是疯狂地交缠着，像被无形的手扰乱，相互撕扯着毫无秩序地缠绕在一起，像乱糟糟的毛线。
他被自己的想象噎了一下，皱着眉不太确定地说：“很奇怪，我感觉...它们好像很不安？很躁动。”
“它们？”时凛心头一颤。
“时间，如果我看到的是‘我的时间’的话。”裴秋之说完。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从旁边传来，掌声不急不换，带着一丝从容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很有趣，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如此直观地感知到时间的情绪。”
裴秋之随着声音偏过头，目光落在说话的陌生男人身上。
男人站在平台中唯一一台巨大球型仪器前，似乎刚从仪器中走出来。
他穿着深灰色制服的身材修长挺拔，制服胸章上是本摊开的白色书籍，书籍上放置着一只抽象的大脑，大脑中刻画的紫色漩涡正微微泛出银光。
男人步伐稳健，如同踩在时间的节点上，一步步从容精准地逼近裴秋之。
时凛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侧身站在了裴秋之身前，平淡地看向来人：“池队怎么在这儿？”
池蛟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又难以琢磨，语气却异常温和：“来调点资料，顺便让时队欠我个人情。”
“池队怎么会想要我的人情？”时凛皱了皱眉不明所以，转念间立马明白了什么，脸色一黑问道：“五队的人还真敢撂挑子？”
“如你所见，五队队员都爱耍小性子。”池蛟嘴角挂着笑意，语气揶揄：“时队救人功绩太高，钻研派可是恨得牙痒痒，这群人趁着队长不在，无组织无纪律倒也不意外。”
听完两人的对话，裴秋之从时凛身后探出头，问池蛟：“所以是要麻烦你帮我做检测了吗？”
时凛目光扫过池蛟，倒是真的有些疑惑：“看来四队最近不忙，池队竟然还有空琢磨五队的技术。”
“谈不上，”池蛟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且从容，“机器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时间共鸣或许与我无缘，但操控机器这种小事，时队怎么也质疑我的能力？”
“误会了，在研究这方面，池队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时凛不得不接受现状，退到裴秋之身侧。
裴秋之的力量如果真的在躁动，试验和引导就必须尽快完成，于是他真诚道谢：“谢谢，事已至此也只能麻烦池队了，你知道的，我是半个机械废。”
说完，拉过裴秋之，握住肩膀将他推到池蛟方才出现的那台巨大球型仪器前。
仪器中央那道铁门还大开着，裴秋之微微伸头往里扫了一眼，里面竟然还有个独立全息舱？
“去吧。”时凛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安定的力量。
裴秋之深吸一口气，跨入机器的大口，池蛟迅速操作着合上了铁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