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得立刻走。”
周屿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块冰砸进凝固的空气里,瞬间激得江燃瞳孔紧缩。
“走?去哪?”江燃几乎是咬着牙问,声音里绷着濒临断裂的弦。老狗的人就在楼下,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现在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有个地方……”周屿语速极快,眼神却异常镇定,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跟我来!”
他不再解释,一把拉住江燃没受伤的那只手腕,力道不容置疑。另一只手迅速抓起桌上那个没吃完的干面包塞进口袋,看也没看墙角那团湿衣服。
江燃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伤口被牵扯,痛得他眼前发黑,却硬生生把闷哼咽了回去。他看着周屿紧绷的侧脸和那双在危急关头亮得惊人的眼睛,所有质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信他。现在,只能信他。
周屿没有走向大门,反而拉着江燃冲向房间最里面那扇紧闭的小窗!
“你干什么?!”江燃愕然。
窗户外面是楼体背面,狭窄的天井,堆满杂物,离地面三层高!
周屿已经利落地拔开锈迹斑斑的插销,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旧木窗!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涌入。
“下去!”周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反驳。他指着窗外——那里竟然固定着一截锈蚀的、几乎被遗忘的消防爬梯,蜿蜒向下,隐入下方堆积的废弃木板和破家具之间,形成一个极其隐蔽的通道!
这绝不是临时起意!他早就知道这条退路!
江燃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震惊地看着周屿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侧脸。
楼下隐约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和脚步声,正在逼近这个单元门!
没时间了!
江燃一咬牙,不再犹豫,忍着剧痛,抓住冰冷的消防梯,笨拙却迅速地向下爬。铁锈簌簌落下,刮擦着他受伤的手臂。
周屿紧随其后,动作比他灵巧得多,落地无声。
两人很快下到堆满杂物的天井底部。腐臭的气味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边!”周屿毫不停顿,拉着江燃钻进一个几乎被破沙发和烂衣柜堵死的狭窄缝隙。
缝隙后面,竟然是相邻另一栋更破旧的筒子楼的后墙根,那里有一个半塌的、被野草覆盖的狗洞般的缺口!
周屿率先弯腰钻了过去。江燃看着那肮脏的缺口,额角青筋跳了一下,最终还是一矮身,狼狈地跟了过去。
缺口后面是一条几乎无人知晓的、堆满建筑垃圾的死胡同。污水横流,老鼠吱吱叫着窜过。
周屿像是早就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转角,拉着江燃,在迷宫般的废墟和低矮棚户间快速穿行。他专挑最阴暗、最不可能有人的角落,脚步轻捷,如同夜行的猫。
江燃跟在他身后,伤口每一次震动都带来钻心的疼,呼吸急促,冷汗浸湿了额角的纱布。他看着前方那个清瘦却异常坚定的背影,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震惊,疑惑,还有一丝被牢牢牵引着的、不容置疑的依赖。
这个人,到底是谁?
十几分钟后,周屿在一个挂着“废品回收”歪斜牌子的破旧院门前停下。院子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旧电视嘈杂的电流声。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踪,才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
院子里堆满了小山似的废纸板和破铜烂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金属锈蚀和灰尘的味道。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裤、头发花白乱糟糟的老头正背对着他们,蹲在一个拆了一半的旧发动机前捣鼓着什么,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周屿极轻地咳嗽了一声。
老头的动作顿住,慢悠悠地回过头。他脸上布满油污和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清明,在看到周屿和他身后明显不对劲的江燃时,丝毫没有惊讶。
“兵叔让我来的。”周屿言简意赅,声音压得很低。
老头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江燃一番,目光在他不合身的衣服、帽檐下的纱布和紧绷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啧了一声,像是嫌弃什么麻烦玩意儿。
但他没多问,只是用沾满油污的手指了指院子最深处一个用破油毡布和铁皮搭起来的、低矮简陋的棚子。
“最里面那间,以前看库房的狗子住的,死啦。”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干净就别想了,挡风遮雨没问题。没事别出来晃悠。”
说完,他就不再理会两人,转回头继续捣鼓他的破发动机,仿佛他们只是两只误入的野猫。
周屿低声道了句谢,拉着江燃,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堆积如山的废品,走向那个孤零零的破棚子。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皮门,一股更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涌出。里面空间极小,只有一张用砖头和破木板搭成的“床”,上面铺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褥子,还有一个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子。角落里堆着几个空酒瓶。
比周屿那个小单间更加不堪。
但这里足够隐蔽,足够不起眼。
周屿反手关上门,铁皮棚内瞬间昏暗下来,只有缝隙透入些许天光。
两人站在逼仄的空间里,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声清晰可闻。江燃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铁皮墙壁滑坐下去,捂住手臂的伤口,脸色白得吓人。
周屿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干面包,掰了一半递给他,又拿出那杯早就冷透的豆浆:“只有这个了。”
江燃没接食物,只是抬起头,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目光死死锁住周屿,声音嘶哑得厉害:“你早就知道那条路?那个老头……也是你计划好的?”
周屿递东西的动作顿在半空。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着江燃那双充满了震惊、审视和一丝被蒙蔽愤怒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极缓极缓地放下手,将面包和豆浆放在那个破桌子上。
“不然呢?”他抬起眼,回视着江燃,声音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暗涌,“等着被他们堵在屋里?还是你觉得,我能打得过老狗手下那些亡命徒?”
江燃被他的话堵得一窒。
“那条消防梯,是我刚租那里时就发现的,以防万一。”周屿继续说着,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废品站的老于头,以前欠过兵叔很大的人情。只有他这里,老狗的人轻易不会来查,也想不到。”
他顿了顿,看着江燃越来越沉的脸色,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
“江燃,不是所有人惹了麻烦,都像你一样,只会想着硬碰硬,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省略了那个词,但江燃知道他想说什么——或者,躲起来崩溃。
“我们这种人,”周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苍凉和疲惫,“想要活下去,总得比别人多想几步,多留几条后路。”
棚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外面废品老头捣鼓发动机的零星敲击声隐约传来。
江燃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周屿。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那张总是低顺苍白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可就是这种平静,比任何激动的辩解都更有力量,更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江燃的心上。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那些可笑的威胁,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那些崩溃下的依赖……在这个看似脆弱、却早已在泥泞里摸爬滚打、深谙生存法则的周屿面前,显得多么幼稚和不堪一击。
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羞耻和某种难以言喻刺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堵得死死的,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
砰!砰!砰!
院子的铁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拍响!声音粗暴又急促!
“开门!查暂住证的!” “妈的,磨蹭什么?!快开门!”
叫骂声隔着铁门传来,清晰无比!
棚子里的两人脸色瞬间剧变!
江燃猛地要起身,却被周屿一把死死按住肩膀!
周屿的脸色在瞬间的惊骇后,迅速恢复成一种极致的冰冷和警惕。他对着江燃,极快极轻地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刀,示意他绝对不要出声。
外面的拍门声和叫骂还在继续,甚至传来了脚踹铁门的哐当声!
“老于头!死哪去了?!开门!” “再不开门老子踹了啊!”
废品老头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催命啊!来了来了!踹坏了门赔钱啊狗日的!”
吱嘎——
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涌入院子。
“搜!仔细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一个粗嘎的声音命令道,“妈的,那小子肯定就躲在这片!”
“长官,我这破地方有什么好搜的?都是些没人要的破烂……”老于头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油滑和敷衍。
“少废话!有人举报看到生面孔往这边跑了!是不是藏你这儿了?!”
脚步声和翻动废品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正朝着棚子这边而来!
江燃的呼吸彻底屏住,全身肌肉绷紧到了极致,眼神凶狠地盯住那扇薄薄的铁皮门,仿佛随时要扑出去拼命。
周屿的手依旧死死按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他的另一只手,却无声地、缓慢地探向了自己后腰的位置——
江燃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周屿的手指,扣住了别在后腰裤腰上、那把他刚从枕头底下见过的、黑色手柄的折叠刀!
他要干什么?!
就在外面的脚步声几乎已经停在棚子门口,一只脏手即将推开那扇铁皮门的刹那——
“头儿!这边!有发现!”院子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逼近棚门的脚步声立刻停下,转而朝着喊声的方向快速跑去。
“什么发现?!” “好像是一件带血的衣服!扔在废纸堆里了!”
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逐渐远离,聚焦到了院子的另一侧。
棚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周屿扣着刀柄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松开。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冰冷的铁皮墙上,微微起伏着。
江燃依旧保持着被他按住的姿势,仰着头,目光却不再是盯着门口,而是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周屿脸上。
那双眼睛里,之前所有的震惊、愤怒、疑惑,全部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和一种……终于窥见冰山一角的骇然。
刚才那一瞬间,周屿身上迸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冰冷杀意和果断,绝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有的!
甚至不像那个地下拳场的“蝮蛇”!
那是在真正你死我活的边缘淬炼过的本能!
院子里,搜查和盘问的声音还在继续,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逼仄昏暗的铁皮棚内,空气凝固得如同结了冰。
许久。
江燃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粗糙的砂纸:
“周、屿。”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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