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棚内,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灰尘和霉味沉闷地压在胸口。
江燃背抵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伤口随着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来尖锐的刺痛。他看着几步之外站着的周屿,那个刚刚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将他的世界彻底掀翻又重组的人。
“前·巢穴。代号,‘蝮蛇’。”
那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钉进他的耳膜,余音震得他颅腔内嗡嗡作响。
不是转学生。不是好学生。甚至不是那个地下拳场下手狠戾的黑马。
是游走于灰色地带、执行着最危险任务的……幽灵。一个本该已经“死”了的幽灵。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如同汽油般泼在他本就焦灼的神经上,瞬间点燃。
“所以你一直在耍我?!”江燃猛地用手肘撑地想站起来,却因脱力和剧痛重重跌坐回去,只能赤红着眼睛,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低吼,“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看着我求你!看着我……很好玩吗?!‘蝮蛇’先生?!”
最后那个代号,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讥讽和难以言喻的刺痛。
周屿站在原地,昏暗中看不清表情,只有侧脸的线条绷得冷硬。他没有因为江燃的暴怒而有丝毫动容,只是沉默地承受着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恨和质疑。
几秒后,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像在陈述一份与自己无关的任务报告:
“你的崩溃不在评估范围内。你的……感情投入,更是计划外的干扰项。”
“干扰项?”江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眼眶发红,肺叶生疼,“去你妈的计划!去你妈的干扰项!你把我当什么?一个任务目标?一个需要观察的标本?!”
他几乎要失控,所有积压的恐惧、绝望、还有那一点点刚刚萌芽就被狠狠碾碎的可笑心动,全都化作了口不择言的攻击。
“那你昨晚抱着我不放算什么?!也是计划?是为了获取信任的表演?!嗯?!”声音吼破了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受伤。
周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棚内陷入死寂。只有江燃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许久。
周屿极缓地转过身,正面看向江燃。微弱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此刻清晰无比,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疲惫的平静。
“如果只是表演,”他看着江燃,一字一句,清晰得残忍,“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江燃。”
“……”江燃所有的嘶吼和质问,瞬间被这句话冻在了喉咙里。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周屿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平视着跌坐在地的江燃。两人距离瞬间拉近,江燃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沾染的细微灰尘。
“我大可以看着你被老狗的人带走,或者在你崩溃最毫无防备的时候,轻松拿到我想要的任何信息,然后让你‘意外’消失。”周屿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最锋利的薄刃,贴着皮肤划过,“而不是把你从警察眼皮底下捞出来,不是带你躲进这里,不是……”
他顿了一下,省略了后面的话,但两人都知道那是什么。
不是在你崩溃时抱住你。不是给你处理伤口。不是把唯一的食物分给你。不是……在刚才那一刻,下意识挡在你身前,甚至准备动用那柄不该现世的刀。
江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困难。愤怒和屈辱还在燃烧,却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后怕和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覆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却只看到一片深沉的、近乎死寂的黑。还有那底下,或许连本人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挣扎。
“为什么?”江燃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追问,“为什么……不那么做?”
周屿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短暂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可能因为……”他移开视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哭起来的样子,太难看了。”
一句完全不符合他此刻“身份”的话。没有算计,没有冰冷,甚至带着一点笨拙的、近乎别扭的……安慰?
江燃彻底怔住。
所有汹涌的情绪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软墙,戛然而止。只剩下心跳在空荡的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击着。
棚外,废品站的老头似乎终于打发走了搜查的人,院子里重归寂静,只有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那短暂的、失控的温情(如果那能称之为温情的话)如同水滴落入沙漠,瞬间消失无踪。
周屿脸上的那丝松动迅速敛去,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疏离。他站起身,不再是蹲着的平视姿态,重新拉开了距离。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公事公办,“你的时间不多了,江燃。”
他走到铁皮棚的缝隙边,警惕地向外看了一眼,然后转回身。
“老狗的人只是第一波。一旦他们确认你不在附近,更专业的人很快就会接手。这里撑不了多久。”
“你想怎么样?”江燃靠着墙,声音疲惫,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听从对方的安排。
周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屏幕碎了大半的旧手机——是之前从兵叔那里拿的。他快速在上面敲击着什么,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给你父亲打个电话。”他把手机递过来,语气不容置疑,“现在,立刻。”
江燃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充满戒备:“不行!他们会监听……”
“要的就是他们监听。”周屿打断他,眼神锐利,“用这个号码打。别说多余的话,只问一件事——”
他俯下身,盯着江燃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交代。
江燃听着他的话,瞳孔微微收缩,脸上血色尽失。
“你……你这是要……”
“置之死地而后生。”周屿的声音冰冷而肯定,“或者说,把水搅浑,我们才有一线机会溜走。”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你只有一分钟。考虑清楚。”
手机被塞进江燃微微颤抖的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他看着屏幕上那串陌生的号码,又看向周屿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这是一个赌局。赌注是他的命,甚至可能牵扯到他父亲。
信他?还是……
江燃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父亲苍白的脸,闪过老狗狰狞的笑,闪过警察冰冷的呵斥,最后定格在昨夜黑暗中,周屿僵硬却最终没有推开他的那个瞬间。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孤注一掷的血红。
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忙音每响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心上。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电话被接起了。
对面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细微的电流杂音。
江燃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惊慌、崩溃,却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对着话筒低吼出周屿教他的那句话:
“爸!那东西我藏好了!就在‘老地方’!他们绝对找不到!你放心!死我也不会交给那帮狗杂种!!”
吼完,不等对面有任何反应,他猛地掐断了电话!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全身脱力般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雨般淌下。
心脏跳得快要炸开。
他做到了。他把致命的诱饵抛了出去。
周屿迅速拿回手机,抠出电池,拔出SIM卡,用随身那柄折叠刀几下将其斩得粉碎,然后将手机零件远远扔进角落的废料堆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几乎虚脱的江燃。
“很好。”他的评价简短而冷静。
“现在,”周屿走到棚子最里面,开始挪动那个用砖头和破木板搭成的床铺,“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江燃的声音还在发颤,“他们肯定已经定位到刚才那个电话了!外面全是人!”
“所以才是‘老地方’。”周屿头也不回,用力推开那块看起来沉重无比的木板,下面竟然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从洞中涌出!
江燃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洞口。
这个废品站……这个棚子……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暗道?!
“兵叔当年留的后路,防仇家用的。”周屿言简意赅地解释,率先弯腰钻了进去,又探出身,向江燃伸出手,“快点!他们最多十分钟就会包围这里!”
江燃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又看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
外面,隐约似乎已经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咬紧牙关,抓住周屿冰冷的手,借着力道,忍着全身的疼痛,艰难地钻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
就在他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瞬间——
砰!!
铁皮棚那扇脆弱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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