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在黑暗中无限蔓延。
心跳声，呼吸声，血液奔流的声音，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紧紧缠绕。
周屿僵硬地躺在江燃怀里，每一寸皮肤都敏感地感知着对方滚烫的体温和强健有力的心跳。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几乎要将他冰冷的身体灼伤。江燃的手臂依旧箍得很紧，力道却不再是之前的蛮横，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依赖般的禁锢，生怕一松手，怀里的这点真实就会消失。
他埋首在周屿的颈窝，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灼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伤口似乎不再那么折磨他，紧绷的神经在极度的疲惫和这种奇异的安抚下，终于松懈，沉入了更深层的睡眠。
周屿却毫无睡意。
黑暗中，他睁着眼，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模糊的天花板上。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江燃身上的药味，淡淡的汗气，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他的强势气息，霸道地侵占了他的每一寸呼吸。
被紧紧拥抱的触感太过鲜明，太过……陌生。不同于拳台上的凶狠碰撞，也不同于巷子里的粗暴拉扯。这是一种带着脆弱和依赖的贴近，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个词蹦出来，让周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酸涩而胀痛。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几乎麻木的手臂。
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立刻无意识地收紧了，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是怕他逃走。
周屿立刻不敢再动。
他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又亲密的姿势，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的呼吸，感受着胸口相贴处传来的、另一个人的生命律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浓黑逐渐转为一种沉闷的灰蓝。雨后的清晨，没有鸟叫，只有一种死寂的冷清。
江燃动了一下，眉头无意识地蹙起，似乎又要被噩梦侵袭。
周屿几乎是本能地，抬起那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极其轻柔地、生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江燃紧绷的身体在他的轻拍下，奇迹般地缓缓放松下来，蹙起的眉头舒展开，再次沉沉睡去。
周屿的手停在他的后背上，掌心下是温热的体温和紧实肌肉的轮廓。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没有收回，就那样很轻地搭在那里。
仿佛这样，就能隔空抚平那些纠缠不休的梦魇。
天光渐亮。
微弱的光线透过老旧窗帘的缝隙，艰难地挤进房间，驱散了一部分浓稠的黑暗，将屋内简陋的陈设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周屿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清晰的青黑，精神却因为高度的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异常清醒。
他听到楼下传来早起住户开关门的声响，模糊的咳嗽声，还有远处隐约的车流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未知的危险和无法预料的变数。
怀里的江燃似乎也被这细微的动静惊扰，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盛着戾气和躁动的黑眸，在初醒的朦胧和晨光的暧昧中，显得有些迷茫和柔软。他先是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实，鼻尖无意识地蹭了蹭对方颈窝柔软的皮肤，发出一声满足般的、低低的哼声。
仿佛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醒来方式。
周屿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屏住了。
几秒后，江燃的动作猛地顿住。
迷茫迅速从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周屿近在咫尺的、同样写满无措和尴尬的眼睛。
四目相对。
昨晚黑暗中那些混乱的、不受控制的记忆碎片瞬间回笼——冰冷的雨夜，崩溃的拥抱，强势的禁锢，还有怀里这具冰凉却最终温顺下来的身体……
江燃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幻，像是打翻了调色盘，震惊、窘迫、慌乱、还有一丝极快的、被戳破什么的恼怒，交替闪过。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甩开什么滚烫的东西，身体急速向后撤！
动作太大，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两人之间骤然拉开的距离，让冰冷空气瞬间涌入，带走了那令人心悸的体温。
周屿也立刻坐起身，几乎是弹跳着下了床，背对着江燃，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被揉搓得皱巴巴的衣服，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尴尬和一种无声的张力在晨光微熹的房间里疯狂弥漫。
“我……”江燃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难道要说“对不起，昨晚把你当暖炉抱了一夜”？
周屿没有回头，只是快步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更多的灰白光线涌进来，刺得人眼睛发疼。
他推开窗户，雨后清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涌入，稍微冲淡了房间里那过分浓烈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天亮了。”周屿背对着他，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慌乱无措的人不是他，“你……感觉怎么样？”
江燃按着发疼的额角，靠着墙壁，深吸了几口冷空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那阵失控的心悸和莫名的燥热。
“……死不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紧绷得可笑的白色旧T恤，又瞥了一眼墙角那团依旧湿漉漉的、属于自己的脏衣服，眉头死死皱起。
这样根本出不了门。
周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沉默地走到布衣柜前，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件自己最宽大的、洗得领口都有些变形的黑色连帽卫衣，和一条看起来弹性尚可的运动裤。
“试试这个吧。”他把衣服放在床边，依旧没看江燃，“可能……还是会小。”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尽力之后的无奈。
江燃看着那两件依旧透着寒酸气的衣服，没说话。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从未如此狼狈，如此……仰人鼻息。
但他别无选择。
他沉默地拿起那件黑色卫衣，套头穿上。布料依旧紧绷，尤其是肩膀和手臂处，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但比起之前那件白色T恤，确实稍好一些。运动裤也只能勉强套上，裤脚短了一大截，露出脚踝。
他走到那块挂在墙边、边缘已经破损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穿着完全不合身的、廉价的衣服，额角贴着脏污的纱布，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宿醉未醒般的阴郁和狼狈。
陌生得可笑。
周屿不知何时也看向了镜子里的他，目光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啧。”江燃烦躁地移开视线，一把抓起床头那顶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同样旧旧的黑色鸭舌帽，扣在自己头上，压低了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和额角的纱布。
至少，这样走在外面，不会那么扎眼。
“我先出去看看。”周屿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等我消息。”
江燃猛地抬头：“你去哪？”
“买点吃的。”周屿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顺便……听听风声。”
他的语气很谨慎。老狗的人昨晚扑了空，警察也可能还在附近巡查，外面的情况绝不乐观。
江燃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别去”，但理智死死压住了这股冲动。他们需要食物，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屿是目前唯一能自由行动的人。
“……小心点。”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
周屿极轻地点了下头，没有回头，打开门，闪身出去，又迅速从外面带上。
咔哒。
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江燃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听着门外周屿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讨厌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的感觉，更讨厌……周屿独自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变得无比漫长。
江燃在逼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野兽。每一次楼下传来细微的动静，他都猛地停下脚步，屏息倾听，心脏提到嗓子眼，直到确认那不是周屿返回的脚步声，又再次陷入更深的焦灼。
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狭窄的街道湿漉漉的，行人稀少，几个早起的老头老太太提着菜篮慢悠悠地走过。一切看起来平静无常。
但这平静底下，可能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周屿那张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一次次在他脑海里闪过。替他包扎伤口的样子，递给他藕粉的样子，在警察面前撒谎的样子，还有……昨夜在黑暗中僵硬却最终温顺地被他拥入怀里的样子……
每一种样子，都和他最初的认知截然不同。
这个看起来安静、隐忍、甚至有些孱弱的转学生，到底藏着多少面？
还有枕头下那本笔记本里露出的金属角……
江燃的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那张窄小的单人床。
内心挣扎着。窥探的**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交织在一起。
最终，担忧和那股强烈的不安压倒了其他。
他走到床边，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入了枕头底下。
指尖触碰到笔记本粗糙的封皮和那冰冷的金属物体。
他缓缓地将它抽了出来。
果然是一本深蓝色的旧笔记本。而夹在里面的，是一把造型简洁却异常锋利的小巧折叠刀。刀柄是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透着一种冷硬的实用感。
一个“好学生”，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还藏在枕头下？
江燃的眉头死死皱起。他翻开笔记本。
里面的字迹清秀工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课堂笔记和习题解析，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努力用功的学生没什么不同。
直到他翻到中间某一页。
动作猛地顿住。
那一页的空白处，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干净，而是用铅笔，极其精细地画满了各种格斗技巧的分解动作图！出拳的角度，发力的方式，腿法的轨迹，甚至人体关节的脆弱点……笔触精准，线条流畅，带着一种冷酷的专业性！
完全不是业余爱好者的随手涂鸦！
江燃的呼吸骤然屏住。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图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只会低头说“燃哥”的周屿！
地下拳场那个出手狠戾、专攻要害的“蝮蛇”……和眼前这些冰冷精准的格斗图解……瞬间重叠！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疯狂地涌入脑海——周屿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警惕，被他按在墙上时那一瞬间眼底闪过的冰冷狠厉，还有在篮球场上那记险些过掉他的、专业级的背后运球转身……
一个荒谬却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冰的利刃，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周屿的转学…… 他对自己过去的讳莫如深…… 老兵台球那个老混混对他的维护…… 还有这把刀，这些图……
他根本不是来躲清静的普通学生！
江燃猛地合上笔记本，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尽量压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慌乱插入锁孔的声音！
咔哒、咔哒！
转动不灵！
江燃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将笔记本和刀塞回枕头底下，眼神锐利地盯住房门！
“谁？！”他压低声音厉喝，全身进入戒备状态。
门外的人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到，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周屿压抑着焦急的声音：“是我！开门！”
是周屿的声音！但语气不对！
江燃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地拉开门栓！
门刚打开一条缝，周屿就侧身挤了进来，动作快得带风！
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包子和豆浆，但气息急促，脸色比出去时更加苍白，额角甚至带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江燃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有人跟踪你？！”
周屿反手关上门，落锁，背靠着门板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才抬起头看向江燃，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后怕。
“不是跟踪……”他声音发紧，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看到老狗的人了。”
江燃的瞳孔骤然收缩：“在哪？！”
“就在街对面的早餐摊……”周屿的气息依旧不稳，“两个人……虽然换了普通衣服，但我认得其中一个的脸……昨晚巷子里见过……”
他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指节泛白：“他们在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新来的、受伤的生面孔。”
空气瞬间冻结。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老狗的人，已经摸到了这片区域！甚至可能……已经怀疑周屿和他在附近！
江燃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底翻涌着暴戾和杀意。
“他们看到你了？”他声音沉得吓人。
“应该没有……”周屿摇头，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我买完东西出来才看到他们，躲得快……但他们肯定还在附近……”
他看向江燃，眼神清晰而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得立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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