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冰冷刺骨,砸在泥泞的河滩上,也砸在江燃僵硬的脸上。
他瘫坐在通道出口的阴影里,污水没过他的小腿,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底那片瞬间冰封的荒芜。
没了。就这么没了。
像一道影子被更强的光吞噬,像一颗水滴落入汹涌的暗流。连挣扎的痕迹都被这场大雨迅速抹去。
只有那枚小小的、半陷在泥水里的银色口哨挂坠,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尖锐如刀锋的冷光。
刺痛了他的眼睛。
“周屿——!!”
一声嘶哑破碎的吼叫终于冲破了窒息的喉咙,却瞬间被更大的雨声吞没,消散在空旷的河滩,连回声都没有。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绝望,如同这漫天雨水,将他彻底淹没。伤口在冷水的浸泡下早已麻木,只剩下心脏的位置,在一抽一抽地钝痛,空得发慌。
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只碰到冰冷的雨水和污浊的泥浆。
那个背着他走过地狱般通道的人,那个在绝对黑暗中给他唯一支撑的人,那个……嘴上说着冰冷计划、却会在最后关头把他护在身后的人……
就这么,在他眼前,被掳走了。
因为他的愚蠢,他的电话,他惹来的祸事!
“啊——!!!”江燃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水泥壁上,骨节破裂的剧痛传来,却丝毫无法缓解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戾和痛苦。
为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他姓江?就因为他那个躺在医院里等死的爹?就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黑色的厢式车,专业的抓捕,麻醉镖……这不是老狗那群地头蛇的手段。这是周屿口中的“清理组”。是冲着他来的,却带走了周屿!
是因为周屿保护了他?是因为周屿知道得太多?还是因为……周屿本身,就是那个需要被“清理”的“麻烦”?
无数的念头和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大脑。
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对不能。
江燃猛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苍白扭曲的脸,眼底却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他不能死在这里。周屿用命换来的这条命,他不能就这么浪费掉!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腿,挣扎着爬出通道,扑向那枚泥水中的口哨挂坠。
冰冷金属入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体温。
他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仿佛这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那个人相关的实物。
然后,他抬起头,辨认了一下方向——远离河滩,远离可能的追兵,向着城市边缘那片更混乱、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待拆迁区踉跄跑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和碎玻璃上,伤口崩裂,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雨水模糊视线,寒冷侵蚀骨髓。
但他不能停。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找到办法。把周屿弄出来。
或者……陪他一起死。
* * *
三天后。
城市边缘,待拆迁区。一栋摇摇欲坠的破败楼房里,最高层某个没有窗户的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菌和廉价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接了偷来电线的昏黄灯泡,滋滋地响着,光线摇曳。
江燃靠坐在墙角,身上换了一套不知从哪个废弃屋里扒拉出来的、同样不合身但干爽的旧工装。额角的纱布换了新的,但依旧渗出淡淡的血渍。脸上的伤结了痂,让他看起来更加阴沉戾气。
他的一条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狰狞外翻、已经有些发炎的伤口。他正咬着牙,用一把在酒精灯上烧过的、锈迹斑斑的老虎钳,试图将嵌进皮肉里的一块细小碎玻璃碴夹出来。
冷汗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肌肉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但他哼都没哼一声,只有眼底翻滚着骇人的血丝和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
咔嚓。
细小的玻璃碴被硬生生拔了出来,带出一小股暗红的血。
他随手将钳子和玻璃碴扔进旁边一个破铁盘里,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拿起那瓶劣质高度白酒,拧开,面无表情地对着伤口直接浇了下去!
“呃——!”剧烈的灼痛让他猛地仰头,脖颈青筋暴起,喉咙里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哼,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
白酒混着血水淌下,在地面积成一滩污浊。
几分钟后,剧痛才缓缓平息。他粗重地喘着气,扯过旁边脏兮兮的布条,胡乱地将伤口紧紧缠住,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墙上,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这三天,他像一只在阴沟里逃亡的老鼠,躲避着所有可能的眼线。靠着从废品站老于头那里零碎学来的、和周屿身上观察到的那么一点点反追踪技巧,躲过了至少三波不明身份的搜寻。
他不敢去医院,不敢联系任何人。所有的食物和药品,都是从更边缘的黑市用身上最后那点现金换来的。每一分钱都得计算着花。
疲惫,伤痛,饥饿,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但比这些更磨人的,是脑海里反复播放的那个画面——周屿被按倒在地,套上头套,塞进车厢。还有那枚滚落泥水的口哨。
每一次闭上眼,都能看见。
他猛地睁开眼,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枚已经被他擦得锃亮的银色口哨挂坠。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一点。
这不是普通的装饰品。做工极其精密,接口处严丝合缝,甚至找不到打开的缝隙。重量也略微异常。
周屿的东西,绝不会简单。
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他尝试着用牙齿咬,用石头砸,甚至找了根细铁丝想去撬,都毫无作用。这东西坚固得超乎想象。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指尖无意中摩挲到口哨侧面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凸起。
他猛地停住动作,将口哨凑到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看去。
那凸起小得像一粒灰尘,颜色与银质表面完全融为一体,若非极其仔细地触摸,根本不可能发现。
他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起来。
犹豫了一下,他尝试着用指甲用力按压那个凸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声。
口哨侧面,弹开了一个更小的、只有米粒大小的暗格!
暗格里,不是想象中的纸条或芯片,而是……一小撮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闪烁着极微弱蓝色荧光的粉末?!
江燃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种荧光……
他猛地想起父亲病重昏迷前,偶尔意识清醒时,曾抓着他的手,断断续续说过一些胡话,其中就提到过一种“蓝色的沙”、“会发光”、“在‘老地方’……”
当时他以为父亲是病糊涂了,根本没在意。
难道……
难道父亲说的“蓝色的沙”,就是这种东西?而周屿口哨里藏的这玩意,和父亲急需的“新东西”有关?!
甚至……和周屿被抓有关?!
巨大的震惊和一连串的联想让他头皮发麻!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点粉末倒回暗格,合上盖子。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如果这粉末如此重要,那周屿把它藏得这么隐蔽……
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出事?这是不是他留下的……后手?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江燃的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腿上的剧痛,开始在房间里疯狂翻找!扯开那些破烂的家具,撬开松动的地板砖!
他记得周屿说过!他打过那个电话后,说“要的就是他们监听”!
周屿是故意的!他故意用那个电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一个错误的“老地方”!
那真正的“老地方”是哪里?!父亲模糊的呓语……周屿隐藏的粉末……还有他之前所有的行为……
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碰撞!
突然!
他动作顿住!
他想起来了!
父亲有一次高烧不退时,曾抓着他的手,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阿阮”……还有一个地名——“石人巷……老橱柜……”
阿阮是他母亲的名字,早已过世多年。石人巷,则是城里最早被遗忘的一片老街,几乎完全破败,即将拆迁!
他以前从未将这两者联系起来过!只当是父亲的胡话!
难道……
江燃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不再犹豫,将那枚口哨死死攥在手心,拖着伤腿,踉跄着冲出门,一头扎进外面依旧未停的冷雨之中。
目标——石人巷!
* * *
石人巷。名副其实,狭窄、阴暗、弥漫着破败死亡的气息。大多数住户早已搬离,只剩下断壁残垣和零星几家钉子户。
江燃根据模糊的记忆,在迷宫般的巷子里艰难地寻找。雨水让本就难走的路更加泥泞不堪。
终于,在一个几乎被爬山虎完全吞噬的、摇摇欲坠的旧院门前,他停下了脚步。
院门上的门牌早已锈蚀脱落,但他认得这个院子。这是他母亲阿阮结婚前住过的地方,也是他童年极少数的、称得上温暖的记忆片段所在。父亲后来买下了这里,却从未再来过,仿佛这是一种无言的禁忌和怀念。
他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荒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一栋二层的老式木楼歪斜地立着,窗户破损,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他的目光,直接锁定了院子角落那个同样被荒草淹没的、废弃多年的老旧橱柜。那是以前外婆用来腌菜用的,很大,很沉。
“石人巷……老橱柜……”
父亲呓语般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边。
江燃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拨开齐腰深的杂草,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橱柜。
橱柜的门早已腐烂脱落一半。里面堆满了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虫蛀。
他咬着牙,忍着伤口被牵扯的剧痛,开始徒手清理里面的杂物。腐烂的木屑和湿滑的苔藓沾满了他的手,冰冷的雨水顺着头顶灌进衣领。
就在他几乎要挖到橱柜最底部时,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异常冰冷坚硬的物体!
不是石头,不是木头!
他呼吸一滞,加快了动作,疯狂地将最后的杂物扒开!
昏暗中,一个黑色的、材质特殊的方形小保险箱,静静地躺在橱柜最底部!表面甚至没有多少锈蚀,显然被特殊处理过!
找到了!!
江燃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
他颤抖着手,试图打开保险箱。上面是密码锁。
密码?是什么?
他尝试了父亲的生日,母亲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全都错误。
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在这里久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父亲所有的习惯,母亲生前喜欢什么……
突然,他想起母亲最喜欢的那首老歌,歌名里有一个数字……父亲总说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他尝试着将那串数字输入。
咔哒。
一声清脆的、如同天籁般的响声!
保险箱的锁,开了!
江燃猛地掀开箱盖——
里面没有成堆的钞票,没有耀眼的珠宝。
只有几份泛黄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文件。
以及,一小包用特殊透明材质密封好的、闪烁着微弱蓝色荧光的粉末!和他口哨里那点,一模一样!只是量多了无数倍!
果然!
江燃拿起那包粉末,手指颤抖。所以父亲急需的,真的是这个?这就是那批要命的“新东西”?
那这些文件……
他拿起最上面那份文件,迅速翻看。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收缩到了极点!
这不是普通的文件!
这是一份份记录着巨额资金异常流动、秘密股权交易、甚至涉及几条不明不白人命的……内部审计报告副本和私密调查记录!签署方和关联方,指向了一个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庞大而恐怖的商业帝国!
而所有的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了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道貌岸然的“长辈”!
是他父亲最大的商业合作伙伴,也是在他家出事后,表现得最为“关切”和“积极”想要接手公司事务的人!
——赵叔!
竟然是赵叔?!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想要他父亲死、想要他消失、甚至可能因此牵连周屿被抓的人……竟然是他父亲信任了二十多年的世交好友?!
巨大的背叛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只毒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
就为了吞并江氏?!为了那些肮脏的金钱和权力?!
甚至可以不惜对他父亲下毒手?!不惜要他的命?!
就在江燃被这惊天真相冲击得心神俱颤、浑身冰冷之际——
嗡——
他口袋里,那个从黑市买来的、最便宜的二手老人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没有号码显示。
只有一条匿名短信,突兀地出现在屏幕上。
内容只有一张极其模糊的、似乎是从极远距离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少年双手被反铐在身后,头上罩着黑布套,穿着破烂的囚服,被两个高大的黑衣人粗暴地押解着,走向一扇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铁门。
尽管画面模糊,尽管看不到脸。
但江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清瘦的轮廓,那截露出的、有着细微旧疤的手腕!
是周屿!!!
短信下面,紧跟着一行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直直扎进他的眼底:
【明晚十点,西郊废弃化工厂。一个人来。用你手里的东西,换这条不听话的狗。】
【报警,或者耍花样,就等着收尸。】
江燃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剧烈颤抖。
他看着照片里那个任人摆布的身影,看着那行冰冷残忍的文字。
胸腔里那股积压了三天的暴怒、痛苦、绝望和此刻滔天的恨意,如同终于找到出口的火山熔岩,轰然爆发!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依旧灰暗的天空,眼底血红一片,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戾气。
赵叔……
老狗……
还有那些藏在更深处的、看不见的敌人……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然后,他拿起手机,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
【等着。】
【我会来。】
短信发送成功的瞬间,他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不需要任何退路了。
明晚。
西郊化工厂。
要么,把周屿带回来。
要么,就把一切……彻底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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