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秒。
所有目光——好奇的、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都聚焦在门口那个清瘦的身影和教室里那个嚣张的身影之间。
周屿停在原地,书包带子勒在肩头,硌得人生疼。他看着江燃,后者一条腿直接翘到了他课桌的桌面上,崭新的桌面立刻多了几点灰黑的鞋印。江燃靠着墙,下巴微扬,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猫耍老鼠般的恶劣趣味。
“听不懂?”江燃挑眉,脚踝晃了晃,“我的东西掉了,捡起来。好、学、生。”
最后三个字,咬得又慢又重,带着淬了冰的嘲弄。
旁边有人没忍住,发出极轻的嗤笑声,又赶紧憋了回去。
周屿的视线从江燃脸上,缓缓移到他翘起的腿下,地面空无一物。
根本没有掉任何东西。
这纯粹是找茬。当众的,毫不掩饰的折辱。
血液似乎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耳膜鼓噪。袖口里,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仿佛在寻找那柄并不在的冰冷折叠刀。右腿被踢中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夜铁笼里的狼狈。
他站在原地,没动。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能看清他细微颤动的睫毛和抿得发白的嘴唇。
“啧,”江燃似乎等得不耐烦,脚尖恶劣地往前又伸了伸,几乎要碰到周屿垂在身侧的手,“耳朵也不好使?用不用……”
话没说完。
周屿动了。
他极慢地弯下腰,脊背绷成一道隐忍的弧线。校服外套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收紧,勾勒出清瘦的肩胛骨形状。
他没有去看江燃的眼睛,视线落在那些灰扑扑的鞋印上,然后伸出手,手指拂过冰冷的地面,做了一个捡起什么东西的动作,慢慢直起身。
摊开的掌心,空空如也。
他抬起眼,看向江燃,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听不出情绪:“燃哥,你的东西。”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江燃身边那几个跟班。他们预想中的反抗、屈辱、甚至哭诉都没有出现。这个新来的转学生,用一种近乎诡异的顺从,接住了这记明目张胆的羞辱。
江燃盯着他空荡荡的掌心,又盯着他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嘴角那点玩味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眼神变得有些沉。
他似乎觉得无趣,又或者别的什么,猛地收回了踩在课桌上的腿,靴底砸在地面,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响。
“没劲。”他撇开视线,像是失去了兴趣,转身就往自己的座位走,“挡路了,滚开点。”
周屿侧身让开。
那几个跟班互相看了看,也悻悻地跟着散开。
上课铃适时地尖锐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人群迅速回到各自座位,窃窃私语声低低地蔓延开。
周屿走到自己的座位,拿出纸巾,一点点擦掉桌面上那几个清晰的鞋印。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低垂着眼,让人看不清神情。
只有离得最近的人,或许能瞥见他擦拭桌面的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得枯燥,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
后排忽然传来轻微的“啪”一声。
一颗小纸团精准地掉在周屿摊开的习题册上。
周屿笔尖一顿。
他没回头,用笔尾将纸团拨到一边,继续演算。
不到十秒,又一颗纸团丢过来,这次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周屿停下笔,沉默地展开纸团。
上面用狂草的字迹写着:【腿还疼么?】
他面无表情地将纸团攥进掌心,揉成一团,塞进笔袋。
几乎同时,新的纸团又来了。
【晚上几点开工?带哥一个?】
【那晚腿法跟谁学的?挺带劲啊】
纸团接二连三,频率越来越高,问题越来越露骨,字里行间充斥着江燃式的恶劣和探究。
周屿始终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他只是把每一个纸团都默默收起来,揉紧,塞进那个越来越鼓的笔袋里。他的侧脸线条绷着,像一尊沉默的、被不断骚扰的雕塑。
直到——
一个纸团力道过大,越过他,直接弹到了讲台附近。
正在板书的数学老师动作一顿,转过身,推了推眼镜:“怎么回事?”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老师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后排吊儿郎当靠着椅背的江燃身上,又看了看背脊挺直、似乎正专心致志对着习题册的周屿。
“江燃!”老师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是不是你又搞小动作?”
江燃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老师,我可好好坐着呢。”他甚至还无辜地摊了摊手。
老师显然不信,但又抓不到证据,只好把目光投向周屿:“周屿,你那边怎么回事?”
周屿抬起头,脸色平静:“老师,没什么,我不小心把橡皮碰到地上了。”
老师将信将疑,又警告性地瞪了江燃一眼,才转身继续板书。
周屿低下头,视线落在习题册上,却没有聚焦。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像带着钩子,一直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
黏腻,滚烫,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兴味和一种势在必得的探究。
这比那些纸团更让人难以忍受。
下课铃响,老师刚走出教室,周屿立刻起身,拿着水杯快步走向教室外的饮水机。
他需要透口气。
接水的时候,他能听到教室里传来的江燃和他那帮跟班的笑闹声,张扬又刺耳。
他关上水龙头,转身想回去。
一个人影却堵在了门口,倚着门框,挡住了大半光线。
是江燃。
他手里转着一个篮球,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屿。
“好学生,帮个忙。”他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去老班那儿,把我昨晚‘忘拿’的检讨书取回来。”
周屿握紧水杯:“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江燃挑眉,笑得恶劣,“我腿疼啊。昨晚看人打架看的。”
他故意加重了“腿疼”和“打架”两个字眼,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屿的右腿。
周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不去。”他声音干涩。
“嗯?”江燃脸上的笑意淡去,篮球停在指尖,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周屿,声音压低,带着威胁,“你再说一遍?”
周围路过的学生下意识地绕开,不敢靠近。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长。
周屿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运动后的汗气。他能看到对方T恤领口下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逼迫。
他喉咙发紧。
就在这时,上课铃再次刺耳地响起。
江燃啧了一声,似乎有些遗憾没能继续下去。他抬手,用篮球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周屿的肩膀。
“放学别跑。”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晃回了教室。
周屿站在原地,肩膀被撞过的地方隐隐发麻。
他看着江燃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直到走廊彻底空无一人。
他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教室。
刚在座位坐下,同桌的女生犹豫了一下,极小声地、飞快地塞给他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周屿一怔,展开。
上面是一行娟秀却略显紧张的字:
【小心点,江燃好像在打听你转学之前的事。】
纸条在他指尖被猛地攥紧,皱成一团。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一排排课桌,落在最后一排那个趴在桌上、似乎已经睡着的身影上。
阳光照在那头利落的短发上,却泛不起一丝暖意。
打听他?
周屿的眼底,最后一点伪装的平静终于碎裂,露出深处冰冷的、警惕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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