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让尘的院子被围在一片竹林中，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卧房、书房、厨房、丹房，许多荒废的空房间，还有一个锁着的小黑屋。
槿一原以为药修的院子里会有很多药草，但实际上只有东面的小园里有一洼菜畦，莫让尘告诉她他不喜欢草药味，他有别的药来吃，但槿一问他是什么，他却含糊道之后她会知道的。
莫让尘甚至给她另外准备了一间卧房，房间里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从嵌在屋顶的夜明珠到绘着山水的鲛绡屏风，都精致过分。
“我们不睡在一起吗？”槿一拉住莫让尘的衣袖，她急着双修好回师门复命，莫让尘却要与她分房睡？
莫让尘脸红了，他摇摇头，示意还不是时候，槿一自然要追问那明天是时候吗？后天是时候吗？但她坚持不懈的追问并没有获得确切的保证，反倒是莫让尘连耳尖都红透了，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槿一心里咯噔一声，他瞧着半死不活，不会养胃吧，只能看不能吃？
思索中，莫让尘拉着她的手，带她朝床榻而去，槿一懵懵地躺下。
他的手不像其他病弱之人那样凉，反倒带着高热，隔着衣料温柔地抚上她的伤口。
她方才为他挡了藤蔓，衣服被抽得皱皱巴巴，背上也被抽得血肉模糊，怪吓人的。
莫让尘拿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伤口，槿一疼得一个激灵，想躲开，却被一股温柔又不容质疑的力道慢慢制住了，她的头埋在枕头里，看不见背后，但莫让尘缓慢的抚摸简直不像是在对待伤口，更像是见了什么珍宝那样，带着一股诡异的痴意，害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没有护体灵力的缘故，槿一其实很怕疼，师尊常常在外游历，宗门中的修士便总喜欢拿她取乐，因为他们很少能感受到痛，便拿槿一来试药、试法，看她疼到扭曲的脸，观察她会不会吐血，看这样做会不会打断她的经脉，换做他人肯定不堪其辱地逃跑了，但槿一走不了，他们都知道她无处可去。
更重要的是，她体质特殊，那连天玄镜都测不出属性的灵根盘踞在她的血脉里，帮着她苟延残喘，很难杀。
越难杀，越想伤害她，最好玩的是，槿一还不懂乖乖认命，惹急了也会反抗，再被踩进更深的泥里，她天然就能激起别人的凌虐欲。
所以她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莫让尘的手不仅停在她的新伤上面，也抚过她的旧伤疤。
那高热顺着薄薄的皮肤钻进血肉，很快槿一就不痛了，甚至连陈年旧伤也尽数消掉，皮肤光洁如新。
她震惊地看向莫让尘，他挑唇笑了，气息不太稳，槿一很感动，他身子骨这么弱，治好她一定把他累坏了。
二十年来，他是除师尊外对她最好的人，她说她以后都要宠着他！
“真的吗？”莫让尘稳了稳心神，有些激动地比划，“那你要陪着我。永远。”
槿一想，他人这么好，这么温柔，还给她治病，她可不能睡完就跑，多陪陪他吧，反正他看着也活不长久。
“放心，我会的。”槿一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努力攒钱，百年后给他买块顶好的风水宝地。
二人互道安歇，各自回房。
莫让尘关死了门，在他房中有一片巨大的天幕，将槿一房中的场景尽数投放过来，她像是在做好梦，嘴角带着笑意。
他扯掉面上红绸，随意扔在地上，没了遮蔽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深潭死水，连天幕的光都被吸了进去。
尽管眼睛早就好了，但他还是喜欢装瞎子来作弄人。
七年前他五感尽失，有时他会突然拿刀割开皮肤，但他连自己是否流血了都不知道，直到槿一倒在她面前。
血腥味刺激得他身体里的蛊虫都沸腾起来，吃掉她的血后，他竟然能听见了。
许多年来他听见的第一声动静是她的惨叫，很凄厉的声音，将他从窒息的黑暗中剖出来。
他知道她体质特殊。
或许是她的灵根太过强势，吸空了她的灵力。
这具身体其实很适合做炉鼎，不管什么脏的坏的，都能吞下去。
唯一的问题是很难开鼎，如何让她的灵根接受自己，她的身体需要改造。
他拿别人试了很多次，后来他被谷主锁在这里，不能常常出去看她了，就只能靠着天幕盯着她，偷窥她的一举一动，看她被人伤害后躲在角落里小声哭的样子。
他的确痴迷于她，他的道侣有健康的身体，充沛的血肉。只看上一眼。身体里的蛊便蠢蠢欲动。
莫让尘捻着指尖，伤疤固然很美，但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上有别人留下的痕迹，所以统统抹了去。
他以后会亲自为她留下更深、更漂亮的痕迹。
第二天，槿一醒来时，莫让尘已经在她房间了，阳光穿过窗棂，晶莹的尘埃跃动其中，莫让尘在给花浇水，华服严妆，白绸覆目，在阳光下，要很仔细地看，才能发现他傅了粉、擦了胭脂，他化得很隐蔽，那些很淡的色彩融在他的脸上，竟像是自己的血肉那般，妥帖又美丽。
每一分都精心修饰，完美的带着刻意。
槿一很自然地夸了他的手法，并建议他日后可以去合欢宗开美妆课，让宗门那些浓妆艳抹的师兄都洗洗风尘气。
莫让尘被夸了也很高兴，又期期艾艾地递给她一套衣裙，和他身上穿的很像，华丽又端庄，流光溢彩。
“山里，很难出去，我把衣服改小了，送你。”
即使瞧着像女装，但到底是男人穿过的衣服，还是让她感觉很别扭，可想到昨夜莫让尘不眠不休给她缝衣服，槿一又不好意思拒绝了，何况他说的在理，她也确实不能再穿一身破布条生活，有点冷。
等她换衣服的时候，莫让尘却将轮椅推近了些，槿一问：“你不出去吗？”
见他摇头，槿一心潮澎湃，这么多年来，终于有男子对看她脱衣服感兴趣了！早知道她就加倍苦修焕颜术与节食术，如今胸到用时方恨平，虽然他看不见，但槿一还是非常有仪式感地按照师尊的教学开始散发魅力，她尽力把解衣过程放的很慢，对他搔首弄姿，对他挤眉弄眼，还嘤嘤嘤喘了几声吸引他的注意。
效果聊胜于无，莫让尘心如止水，气息比昨晚给她治伤时还要平稳，让槿一非常挫败。
等穿衣时，她更是犯了难，她向来是两套宗门制服翻来覆去地穿，从没穿过外面的漂亮衣服，好复杂，她不会。
原来莫让尘留在这里是为了帮她，他今日戴上了手套，与温热的皮肤不同，皮质手套有些冰凉。
槿一像个任人打扮的偶人，坐在轻纱与绮罗堆里，冷白的皮肤，被浅红深绿的颜色衬得雪一般干净。偶尔系飘带的力气大了，便被惯性扯着朝莫让尘怀里前倾一下，但她也不挣扎，就那样乖乖地任他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
好乖，想欺负她。
莫让尘手上力气缓缓变大，将腰带系得越来越紧，槿一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怪自己腰不够细，还是不要再紧了。
槿一很快发现，莫让尘虽然看不见走不了，但他是个非常万能的男妈妈。
和师尊养她不一样，师尊是只要养不死就行，但莫让尘却精确到她什么时间要喝水，什么时候要吃灵丹，就连做饭也是一等一地好吃，她稍微撒娇，他甚至会给她做香香软软小糕点。
这么一位大美人为她洗手作羹汤，槿一早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觉得他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但莫让尘钓又钓得很，说双修又不肯。
槿一思来想去，觉得他说不定当真有隐疾，还是早点测一测，若他实在不行，也别耽误她换人。
某夜，她在他的茶里下了药，分量很大，能把真养胃变成真男人的量。
莫让尘闻了闻她递过来的茶，鼻子猫一样翕动了一下，但还是笑眯眯地准备喝下去。
“慢着！”槿一心里七上八下，总不敢坦荡做坏事，他身体那样弱，待她又那样好，她怕他一会儿太兴奋死在床上，又怕被他发现尴尬，抱着头鸵鸟一般挣扎片刻，最后却是自己仰头干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槿一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莫让尘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她。
槿一眼一闭，想着要不今夜就霸王硬上弓吧？她试探着朝莫让尘挪近了一点，便看见她柔弱不能自理的男妈妈捂着心口咳了两声，有些着急地比划：“怎么了？不舒服吗？”
何止是不舒服，她简直热得快冒火。
莫让尘伸手想探探她的额头，但他坐在轮椅上，只能虚虚揽住她的腰，想把人拉近点。
身体超乎寻常的敏感，只是手指轻轻的触碰，便让她过电一般软了腰。
理智的弦就快崩溃，她转身，疾跑，噗通一声扎进院中的池塘里。
天边皎白，池塘连着山中的深潭，面上死水无波，其间暗流汹涌，明明是夏夜，寒意仍叫嚣着朝骨子里钻。
光影穿不进来，夜色被水幕切割为破碎的墨色，槿一睁着的眼睛被水压得刺痛。
她本来心里还揣着一团小火苗，但潭水比她想的还要深冷，不仅立杆见影地浇醒了她，黑暗中对周围的感知也变得更敏感，提醒她在她扑水的间隙有东西在慢慢朝她靠近。
岸上，莫让尘神色变了。
无风的夜晚，池水却打着旋儿形成漩涡，想要将中间的猎物绞向池底。
莫让尘有些生气，一层暗红色的冷雾慢慢凝结在他身边，逐渐凝成实质，他嘴角的符咒活了过来，扭曲地攀上他整张脸，皮肉之下细长的纹路在快速游动。
他张口，声音锈的像一把铁，愠怒道：“回去。”
涡旋暂时平息，槿一终于扑腾着从水里探出头，隔得太远，她看不清莫让尘的神色，只能看见他的手语：“别回头。”
身后果然有东西跟上来了，上岸时，脚下有滑溜溜的触感，像是有只冰冷的手，扒了她一下。
“蛇，水里有蛇！”
槿一最怕蛇虫，她几乎是半摔半爬地回到了莫让尘身边，莫让尘像抱孩子那样抱住她，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槿一的后颈，她便晕了过去。
所以她也没有瞧见，一具具尸体浮了上来，失去眼球的眼眶怨毒地盯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许久，久到莫让尘嘴角的符咒又变成两条平静的线，才不甘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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