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家的,我前几天不是去城里买了茶?快去泡些来……大郎,看啥呢!眼睛要掉出来了!”宋母瞪了一眼宋阿牛,觉得自家儿子傻了吧唧的,若不是宋令仪在旁边,她已经上去拍宋阿牛一脑门。
“娘,妹妹真好看。”宋阿牛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宋母挺起胸膛,转头见大儿媳妇孙阿喜没动,眉头一皱,“老大家的,你……”
“我……我这就去……”孙阿喜声音很小,脑袋低得比鹌鹑还低。
“把我在城里买的糕点也拿过来!”见她沉默疾步去后院,宋母眉间川字越来越深,对宋令仪说:“你大嫂不爱说话,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你别同她计较。”
说完,拉着宋令仪的手同她介绍。
“你大哥,宋阿牛,阿牛力气大,以后有什么力气活,就让你大哥去做。”
“你爹……孩子她爹,杵那儿做啥!过来!”
宋母放下心中压力,恢复风风火火的本性,宋令仪跟着她,认真将宋父,宋大哥的相貌记在心里。
大哥宋阿牛身高目测有180以上,一身腱子肉,瞧着人高马大的,面相却很憨厚。
宋父很瘦,很黑,回来时背着一个几乎要把他的背压弯的竹篓默默跟在最后,直到现在也没放下。
“爹,大哥。”
有些称呼,一旦迈出第一步,后面的都会容易很多。
听到宋令仪叫唤,宋父猛地抓紧竹筐的背带,什么都没说,只重重点了几下头。
“你个闷葫芦,闺女叫你呢。”宋母湿润着眼,笑着拍了一巴掌宋父的胳膊。
宋阿牛在旁边看着,双眼笑成一条缝。
“对了,二郎呢?二郎没回来吗?”宋母张望一眼。
宋阿牛解释:“杨婶子本来问要不要去陈夫子家叫人,但爹说读书要紧,让她别去。”
他口中的杨婶子便是那位四处大声嚷嚷着宋令仪回来了的隔壁家的胖婶子。
宋母立刻跳起来,叉着腰朝宋父大吼,“什么不重要!还有什么比他妹妹回来更重要的!书多读一天少读一天有什么要紧!”
宋父被骂得越来越矮,嘴皮动了两下,却没说出什么辩解的话。
宋阿牛挠挠脑袋,一脸“爹又被娘骂了”的司空见惯,宋令仪没见过这种场景,懵了两下,上前劝架,“娘,没事的,等二哥回来了再见也是一样的。”
“欸,闺女觉得好就好。”宋母一秒变脸,笑得开花了似的。
宋阿牛:“妹妹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劝住娘。”
“宋阿牛你小子皮痒是不是!”
“啊啊啊,妹妹救我。”
孙阿喜端着茶和糕点进来,便瞧见大只的宋阿牛躲在宋令仪身后,嘴唇紧抿。
“老大家的,傻站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宋母叫道。
“来……来了……”和宋母电母一般的嗓门相比,孙阿喜说话就像一只小麻雀,啾啾啾啾的,很小声。
她挪着小碎步过来,飞快瞄了宋令仪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那个……喝茶。”
“谢谢嫂嫂。”宋令仪笑着想去接孙阿喜手中的托盘,第一下,感到一股小小的抵抗,第二下,抵抗消失了。
孙阿喜低着头,小小声说:“不客气……”
还没说完,就被宋母打断,“闺女来尝尝这蜜饼,娘从城里吴家从食铺买来的,说是学得汴京的味道,可香了。”
蜜饼手掌大小,有点像现代的油炸面包,表面刷了金色的蜂蜜,又撒了些白芝麻,闻起来甜丝丝的,一包只有三个,宋母递了一个给宋令仪,另外两个放在桌上,谁也没去拿。
宋令仪想了想,问宋母要了把菜刀,将一块蜜饼等切成六小块,在座的一人分一块,留下一块给迟些回来的二哥。
见宋母、宋父要拒绝,她抢先一步,“爹,娘,女儿想同你们一起吃。”
多年未见的女儿又是撒娇,又是孝顺,这谁顶得住,宋母宋父迷糊糊地吃下一小块蜜饼,只觉得天下间再没有比这更甜更好吃的糕点了。
宋令仪笑了笑。
美食要大家分享才会更好吃。
她又依次将小块蜜饼分给大哥和大嫂,宋阿牛一口吞下,中气十足地给了二字评价“好吃”,孙阿喜静静地盯着那一小块蜜饼,嘴唇越抿越紧。
**
吃完糕点喝完茶,门外响起一阵骚动。
时至申时,下田回家的人越来越多。
宋家村的秋收通常会在寒露时节开始,这会刚过秋收,田里的活并不多,人们从田里回来,常会坐在一起聊会天,看孩子们玩闹,可今日,各家各户都不约而同围到同一个院子前——
宋家。
村里没有秘密,宋家闺女和汴京官家小姐抱错了的故事是路边小狗都知道的秘密,加上方才杨家婶子到处宣扬,大家都知道宋家那位真闺女回来了。
“那姑娘长得可好看了,和画上的仙女似的。”杨婶子见过宋令仪,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
“听说那郑家在汴京官做得可大了,那闺女能愿意回来?”
“不愿意能怎么办,官老爷只要亲闺女,不要她了呗。”
“要我说,她过了十几年官娘子的日子,也该知足了。”
“官小姐难伺候,我看宋家这日子要热闹了。”
宋家院外探头探脑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一个大嗓门在人群外炸开,“谁说我闺女难伺候!”
是宋母!
只宋家门上的草帘唰一下被掀开,宋母叉着腰走出来,“我闺女我自己伺候,要你们这群长舌妇多嘴!”
谁怕你了。
众人顿时齐齐围上去——
“宋婶子,听说你家闺女从汴京回来了,让她出来给我们瞧瞧呗。”
“是啊是啊。”
有人直接对着门内大喊,“闺女,别害羞啊,出来让婶子们瞧瞧。”
“嘿!你!”宋母气得扬起手,她们当她闺女是什么,城里戏班耍的猴吗!
吵闹中,一道暖黄色的身影从门内走出,“娘,没事的。”
众人眼睛一亮。
这就是真正的宋家三丫头?
长得可真白,真漂亮啊,比城里的官娘子们还像官娘子呢。
宋母骄傲地昂起下巴,一脸“瞧吧,我闺女好看吧”。
宋令仪被一群人盯着看也不怵,眼睛温柔一弯,“各位婶子好。”
哟,声音也好听,软得跟西湖四月的柳条似的。
“闺女,你叫什么名字?”
宋母一愣,宋令仪已经笑着回答道:“令仪,我叫宋令仪。”
令仪……令仪……真好听的名字。
宋母反复默念了几次,眼眶又有些湿,这瞬间,她无比感谢郑夫人,她把她的女儿养得这么好,这么漂亮,还给她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这时,宋父、宋大哥、孙阿喜接连从屋里出来,跟戏台上一个角跟着一个角登场似的。
宋家村最近,就宋家真假千金的故事最新鲜,大家恨不得搬来板凳坐到宋家院子中。
她们把宋令仪围在中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问,什么“汴京啥样啊”、“官小姐都是怎么生活啊”、“觉得宋家村怎么样啊”之类的,宋母觉得她们惹宋令仪烦,打鱼似得左边压一下右边压一下,有什么用,她还能拦住所有人吗?
再说她家闺女都没不愿意,哎,这闺女一直笑盈盈,瞧着真让人欢喜。
“宋婶子,你这闺女好啊,模样好,性子也好。”
“那可不,不看看是谁生的。”
“哈哈哈哈,要是你养就没那么好啦。”
“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吵闹欢笑中,唯独孙阿喜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
晚霞甩出粉色的云缎铺满天空,大家该回家做晚饭了。
赶走那群看戏的三姑六婆,宋母看上去嫌弃地啐了一口,“别再来了,”转过身,却是脸上的笑纹比下午时更深了一刻,“令仪回来了,今晚杀只鸡!”
宋令仪对母亲亲手做的饭菜十分期待。
她也想让家人们尝尝她的手艺,“娘,我也来帮忙。”
宋母刚要挽袖子,听到这话愣了愣,“你会下厨?”不是说郑大人官做得很大吗?大官家的娘子不应该都十指不沾阳春水?
“会的。”宋令仪上前,帮宋母细细挽好袖子,抬头一笑,“我做饭还挺好吃的,爹娘、哥哥嫂嫂们待会尝尝。”
“好,好。”宋母的脸顿时皱笑成一朵菊花,只觉得闺女贴心,完全忘了深究她为什么会做饭。
宋令仪跟随宋母来到后院。
宋家主屋是木头所建,房顶铺的是茅草,为了防火和避免油烟弥漫房间,厨房便设在后院北侧,只围了三面墙,半开放结构。
梁上挂着几个竹篮,一些放着干粮,一些放着种子,还有一个放了一小块腊肉。
墙上钉着个木架,木架上摆着几个陶罐,里头是盐、糖、酱、醋等调味料。
木架下有几个陶瓮。
最大的一个里面装着米,没到秋收,白米只剩薄薄一层。
另几个小一点的装着赤豆、粟米、酸菜、腌菜。
灶台是土坯搭的双眼灶台,灶台上各安放着一口大铁锅,旁边供奉着灶王爷的神位。
厨房外有一大一小两口水缸。
大的那口盖着木板,上面有个葫芦瓢,里头是溪边挑来的水,小的那口敞开着,里头养着几头游鱼,宋母说是宋大哥抓回来的,养在水缸里想吃的时候就能吃。
宋令仪探头一看,有黑鱼有草鱼,宋母把黑鱼叫做乌鳢,草鱼叫做鲩。
宋令仪立刻想到晚餐做什么菜——酸菜鱼。
“酸菜鱼?”宋母没听过,不过不耽搁她风风火火地下吩咐,“孩子她爹,你去给令仪多砍些柴去,大郎,你去河里再给令仪抓几条鱼回来,老大家的,你去抓只鸡来。”
对宋令仪则换了轻声细语,“令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需要跟娘说。”
“好。”宋令仪笑着应下,用襻膊挽起袖子,从水缸中抓起一只约莫三斤左右的黑鱼,按在砧板上拿刀柄“啪”一下敲在鱼头上。
活蹦乱跳的黑鱼顿时安详入睡,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宋母等人迷茫地眨眨眼。
“娘,有姜蒜吗?”宋令仪温温柔柔地问。
“……有,有,娘去给你拿。”哇,她闺女力气可真大啊。
宋令仪见宋母跑出后院,歪了歪头,宋大哥解释,“家里没姜没蒜,娘应是去隔壁杨婶子家借去了。”
宋父点点头,见到宋令仪后第一次说话,“爹去多给你劈些柴。”
他声音有点哑,但很温厚,宋令仪笑着回:“谢谢爹。”
宋父愣了愣,嘴角悄悄上翘。
宋父和宋大哥一个去劈柴一个去抓鱼,后厨只剩宋令仪和孙阿喜两个人。
一只鸡悠哉哉地从孙阿喜脚边路过,下一秒,被扼住喉咙提了起来。
宋家的鸡都宝贵的很,何时受过这种待遇,立时扑腾翅膀挣扎起来。
孙阿喜面无表情地给了它脖子一刀。
血线飞出,溅到孙阿喜的裙角,鸡停止挣扎。
宋令仪眼睛一亮,好利索的杀鸡手法,好的杀鸡手法会让鸡肉更加好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嫂嫂真厉害。
孙阿喜将鸡血放空,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手脚麻利地一边煮饭、一边烧水烫鸡毛。
看着她沉默的背影,宋令仪问出疑惑了很久的问题:“嫂嫂,你是不是在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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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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