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含章没有留意亲王碧眸中的嗜血,她只顾据理力争,夺下有利自己的部分,直到大巫笑吟吟地说:“既然如此,自当信任殿下。”她们轻巧地收起数据,颔首辞行。
专家团离开,塔中法师才恢复正常活动,她们带来的恐惧可见一斑。
莫含章走到案旁,案上只有漂亮的酒器,她收回眼神。
切斯特向一个刚上工的法师吩咐:“拿水过来。”
莫含章抬起头:“不用了,我马上要跟她们去黑森林挖矿。”
被亲王点到的法师觉得这话里透着一股怪诞的幽默,但他僵定在原地,不敢表露出来。
她继续道:“亲王,你可以当我的助手。”
切斯特领会了莫含章的意思,天恒专家团对反巫法武器的研究成果,她有意向他透露。
绝不是真想他在她身边,和她共事。
她补充说:“我知道亲王事务繁忙,请派出一个代表,后天中午前到我的办公室。我会安排一个在黑森林的助理职务,不需要一定是法师,最好是女性,以免受人歧视。”
“我没有一个信任的人能不受天恒人的歧视,除了你。”切斯特答道。
“你信任我?”莫含章反问。
对她的质疑,切斯特一派坦然。
即便和她在反巫法武器、维持雪伦稳定的许多事上或许利益一致,莫含章觉得,切斯特的信任不是出自局势,而是出于对她的了解。他毕竟是能直接说“你不爱斯诺”的人。
这时,有人入厅,通报国王正在往白塔来。
“国王不是去访问议廷大楼了?”她问。
国王的行程可不是别人能决定的,通报的人不敢答话。
莫含章不能久留,等不了斯诺过来,转向切斯特,道:“亲王,麻烦你代我向他说一句,不用为刺杀紧张,敌对势力再多,也没有哪个有本事杀掉天恒帝女。”
切斯特目光立刻沉下去:“你不见他,让我见?”
“我和国王能在万镜宫见,就不必在白塔见了。”莫含章向他落下一句,“记得派人,再见。”
她走得匆忙,脚步顺着旋梯向下,音符一般飘远了。切斯特静静坐着,没有动,事务大厅里的法师们个个如芒在背。
忽然,他站起身,握住案上的玻璃酒器,冰花顺着他的手指,接结在酒器表面。
这瓶子大概要冻成冰渣了,法师们不敢多看,装作忙自己手里的事。
半晌,他们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碎裂声,再抬头时,亲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
斯诺从白塔回到万镜宫,女官开门时急风骤起,吹动灯下悬着的雪花形水晶坠,叮铃作响。
早已入夏,国王进来的时候,她们却感到冷意刺骨。
“我的夫人有说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吗?”
一位女官垂首答道:“她说今晚有公务要处理,明天早上再来王宫。”
水晶坠仍在摇晃,折出的光在地砖上乱做一团亮丝。国王没有作声,可怕的气氛正在酝酿。
另一位女官咽下一口唾液,控制自己嘴里的每个词:“陛下,方特侯爵在转角室等候。”
这位侯爵是商界和贵族的桥梁人物,出入王宫用的都是国王咨询商事的名目,不过暗地里,他为国王干脏活。
“目标和……关系密切。本来天恒方面防范很严,我们完全无法查到公邸内的情况,但天恒官员……有所非议,在外活动时,泄露了一两句,恰好被我们听到。”
侯爵在心里不停祈祷“女神护佑”,他比摄政时期亲王的情报大臣还需要神的恩典,至少那时候,没有调查未来王后是否忠诚这样容易被灭口的任务。
“一两句?”
他将手心紧攥的小抄摊开:“是……是这样的,姓妙的分析师说,‘外情局最近是不是手软起来了,有人睡在总裁身边也不管?’,姓天捷理南的事务官说,‘她们的手可没有软过,是总裁自己的人,她们管不了’……”
因为汗水,纸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全部读完后,侯爵死死盯着那洇出字母的墨水,它们像摄住了他,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对面安静了很久。
最后,是最简单的——“动手吧。”
国王之命,不该不从,侯爵早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被国王暗害的贵族名单,但他触犯的是一个天恒帝女,他难道不知道天恒强过雪伦,帝女高于国王吗?
“陛下,我想问一句,如果目标是……相对重要的人物,如果被……发现……”
侯爵被打断了。
“不计任何‘如果’。”
有什么声音渗透万镜宫的黄昏。
斯诺听到了。
切斯特的话诅咒般回荡在他耳旁,白塔里的凄厉鸦鸣余音不绝。
“你怎么证明她爱你?”
“醒醒吧,斯诺,尊贵的国王陛下,我亲爱的‘继子’,即便你找人杀我,十年里我为这个王国费尽心力,也不太想看着它毁在你手里。”
“和你订婚,是为了吸引内阁注意,得到政治地位。”
“她也从来没有掩饰把你扶上王位的目的,她想要控制北海湾,操纵战争。”
“我记得莫含章过去在天恒有个称号,叫做……”
帝国之娇。
“她不会和你结婚的,你的王后只是‘宗室莫玉’。莫含章捏造身份,做雪伦王后,人们最多说她藐视伦理,不择手段;但如果结婚的是帝女含章,就要受各国耻笑,排除在天母候选人之外。少年时被叫做‘帝国之娇’,但一生坐不上天母之位,谁能接受?”
“顺便问一句,她睡过你吗?”
切斯特醉得疯了,对着枪口冷笑。粉红酒液晃动、飞溅。
“没有?赓续帝室,的确用不了野种。”
政治,内阁,战争,天母,不择手段,帝国之娇……野种,藐视,宠物,操纵,关系密切,赓续帝室……词句蜂拥而上,虫蚁一样,爬满斯诺的身体,灌入口鼻,又从他脚底蔓延到每一块砖上。
多么肮脏,他几乎完全和它们融为一体,哪里还能找到干净?
哪里都没有!——哪里?!
斯诺挣扎地向楼上走,一缕气息从门扉后渡来,缓缓涤去污浊,蚹行的蛆虫扭曲了身体,被隔绝在门外,门内是一个干净的世界。
那是国王室。斯诺抓着门沿,步入室内,国王室的空气中残留着独属于她的幽弱气味,他尽情呼吸,平静逐渐包裹了他,感知也变得迟钝,他接近沉醉。
她那件薄薄的披肩搁在书桌上,尚未清洗,斯诺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触摸它,嗅闻它。蕾丝沁入她后颈的肌肤,又滑过她的手指,上面她的气味盈盈流动。
他完全沉醉,然而,就像贪食者永不餍足,很快他饥渴起来,无比饥渴。
他像要让自己窒息似的,将披肩紧紧缠在脖子上,撞进最里面的房间。
这是名义上的国王卧室。
卧室里靠墙放着旧式梳妆台,就在这张台子前,早晨她独自束起黑发,入夜又将发带拆下。窗对面是床,就在这张床上,她颦着眉入睡,又在阳光穿过窗帘时,睁开比阳光璀璨的眼睛。
斯诺慢慢松开绞缠喉咙的披肩。
他倒在床上,她拥抱他。
*
裁缝师莱恩拿着自己的聘书进了王宫。
万镜宫外,有卫戍来往走动。
莱恩来过万镜宫,而且观察力、记忆力不错,这些人她看着陌生,身上的制服和武器也很奇怪。找来侍者打听,侍者说,那位女士到了万镜宫,本来说一会儿就出来,马不用进马厩,但一上午过去了,还没出来。
莱恩觉得情况不对,当然,她知道自己是小人物,大人物的事和她无关,按照原本的计划,她直接去了白塔。
白塔里收藏了白鹄王室一位法师女君的礼服,没有人为它留下画稿,她最好亲眼看一看,参考一二。听说亲王和天恒有合作,她的聘书上实实在在地签了“莫含章”三个字,白塔法师应该不至于紧锁收藏室,看都不让她看一眼。
事情超乎莱恩想象。
法师从一间尘封的储物间里翻出礼服,没等她反应,就把满是灰尘的礼服递到她手里:“首席借给你了,三个月之内还过来,要是还不了,就交点钱吧。”
看起来,法师暴殄天物,不觉得这是件文物。
莱恩双手捧着沉重的礼服,道谢了几次,带路的法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吧快走吧,我还有报告要写。”
她紧跟上他,白塔照明怪异,时明时暗,经过一段明亮的走廊,前方又是黑暗。
一道微光闪过,有几个人在前面,莱恩首先看到一片法袍的衣角,法术光纹繁复,还有古代法师贵族只由异体文字构成的家徽。
莱恩心中一惊,她碰到了亲王切斯特。他身边还有两个人,看服装不像法师。
带路的法师对上亲王,反应过来,连忙开口解释:“亲王殿下,她是万镜宫聘用的裁缝师,要看一件藏品,藏品陈旧,首席直接借出去了,她马上就走。”
“嗯?”
亲王走过来,光亮中,他那件法袍更显得矜贵拔俗了,莱恩还没细看,见他抬起手指,一个除尘咒落到她手中,礼服顷刻显现了本貌。
这是一件黑白两色的法袍式礼服套装,披肩和袖子模仿了天鹅双翼的形态,在强调君权神授的时代,礼服必须高贵,高贵到神圣。
亲王问:“伊莲·白鹄的加冕礼服。你要拿它去做什么?”
莱恩如实回答:“设计王后的婚服。”
亲王明显停顿了几秒,又问:“你的雇主要求了法术效果?”
莱恩还是如实回答:“女士没有提过这方面的要求。”
“伊莲·白鹄杀兄篡位,为了防范仇敌,加冕服上堆满了法术工艺,特别是翅翼部分和隐藏的软甲。模仿这件衣服,对你的雇主很合适。”
莱恩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精神紧绷,已经感觉到亲王别有目的,此时,黑暗中传来一声:“亲王殿下,万镜宫的消息。”
亲王侧来一道让人颤抖的眼神,离开了,为她带路的法师神色恭顺,他在等候亲王回来。
她走不了,莱恩一下就明白了这一点,只好紧抓手中女王加冕服,数着自己的心跳。
不到六百下,亲王又来到她面前。
他的脸色彩太冷,莱恩克制了战栗,紧盯着他的神情,实在诡异,她感觉他心情不错。
“小姐,从现在起,你的雇主不是那位天恒殿下,是我。”
亲王脸上最可怕的部位一定是眼睛。那里各色混杂,青色,血色,憎怨之色,恋念之色,坚冰之下,浑浊漫流。
“不必紧张,我是出于好意,你只是一个裁缝师,有些东西你不知道,我会让你做最对的事。”
向下打开天恒部分设定:
天恒国内,姮族为主体民族,姮族女性准备生育,只取男精(称“采配”),而不进行身体接触,因此孩无父,女无夫;大生产时代,天恒设配子库,全国各族女性生育,多赖于此;帝室特权,据大巫占卜采配,并有规定,天母、帝女、君姝等,不可近女色男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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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对谁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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