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宫闱，九断在仙侍的引路下，走到偏僻的宫苑外。
天兵向他行礼，为他开门，嘱咐道:“殿下，请把握好时间。”
九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抬脚匆匆进门。
宫苑冷清，院内仙草凋零，隐有颓败之势。九断熟稔地穿过廊桥，最后在后院湖心亭中看到他心心念念之人。
九断心跳一滞，一时间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湖心亭中的女子正抱着一幅泛黄的画卷，痴痴地看着，听到声音，她抬眼看向来人。
在看清九断后，她面无表情，如同看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过路人，只一眼便收回来了，冷漠，疏离。
九断咬了咬牙，走了过去。
“母神。”九断跪在她面前。
女人没抬头。
“母神……”九断膝行一步。
这一次女人有了反应，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与帝殊七分相似的面容，目光悲怆，语气却冷漠异常:“这次又帮他做了什么?”
九断沉重地将头低下去。
女人心中了然，她俯下身，目光如炬:“杀了谁?”
她的逼问步步紧逼，九断难耐地别开脸。
“……人界之人，不足挂齿。”
“啪！”
一阵凌厉的巴掌声响起，九断的脸被打偏，脸颊上瞬间浮现出鲜红的巴掌印。
女人恨恨地看着他，薄唇微颤:“我怎么生出你这个畜生来?”
她只觉眼眶酸热，眼睫一落，眼泪便滴下来了。她抬手擦去，薄凉道:“这么多年，我的话你一句没听进去过。”
“我没有办法置您于不顾。”九断抬眼，他手一抬，最后落在她的裙摆处，虚虚地握住，“母神，我只有您了。”
风过湖面，荡漾起阵阵波纹，女人别过脸，悲凉无奈之感令她无法再面对自己的儿子。
夜里，听着身边人渐渐沉稳的呼吸声，谈韶在黑暗里睁开眼睛，他回头看着身边的江寻，月光从窗棂外倾泻而下，江寻的整张脸在柔和的月光下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漠。
他们上半夜刚结束，此时谈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他兀自睁着眼，盯着江寻沉静的睡颜看了很久，最后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其实他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从曹空死了以后。
谈韶裹了一件大氅，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坐下。
他能感受到自己胀痛的太阳穴，他的大脑在叫嚣着困意，但他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曹空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唯有江寻在身边时，会偶尔好一点。
但也是偶尔。
谈韶趴在石桌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半年前自爆一事，谈韶并没有告诉过江寻。
自爆那天，他并不是冲动所致。在后来漫长的冷静悲凉的思考后，谈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无论重来多少回，他都会选择自爆。
因为谈韶无法活在曹空死后的梦魇里，谈韶是必死的。
眼睛有点酸，谈韶揉了揉眼，空空地看着月亮。
一阵风吹过，窗棂吱呀作响，江寻站在窗后，静静地看着院里抬手抓月光的谈韶。
一直到天明，谈韶才起身回屋。江寻还睡着在，谈韶放轻脚步，拿起自己的衣服套上，就出去了。
等到侍女将早膳送来，谈韶才回到屋里准备叫江寻起床。
一进屋，江寻已经坐在床边，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
“起这么早?”谈韶调笑。
江寻道:“没你早。”
“正好，起来吃饭去。”
就这样，谈韶拉着江寻的手，穿过宫室去偏殿用早膳。
正吃着，侍从前来禀报，说大长老等人求见。
谈韶手中汤匙一顿，自那日自爆后，他再没见过老爹，应该是老爹也在躲着他，因此两人同在大疆却有半年未见。
他摆摆手，侍从便领会下场。过了一会儿，老爹，花娘，修楠和映罗，洛禹进来了。
“尊上。”几人颔首，又看向边上的江寻，微微低头。
谈韶没有抬眸:“有事说事。”
“方才忘川守备军来报，发现大量天兵天将屯兵忘川，俨然有压境之势。”映罗道。
谈韶脸色一变，魔界与天界不共戴天，势必有一战，但不代表此时的魔界有与天界一战之力。他才回魔界半年，魔界虽这些年在映罗的把持下日益兴盛，却内里大员空虚，难抗大战。
“加强边防，召集各族首领来万禺殿。”谈韶道。
“尊上召集首领，是想开战吗？”久久不出声的老爹骤然开口，沙哑的声音让谈韶一瞬间有些恍惚。
“天界这些年势大，若是开战，魔界讨不到好处。”洛禹担忧道。
谈韶的脸色很快冷下去，他淡漠地抬眸看向老爹:“大长老这么盼本座把魔界败光?”
老爹抿了抿唇:“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但属下以为，当务之急应当召集人手前往忘川，建立结界，以御外敌。”老爹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属下愿首当其冲，以效犬马之劳。”
忘川结界早年被破后，只做了简单修复，确实需要重新建立了。
谈韶微微点头，“此事交由长老会调度，明日必须抵达忘川。”
“是。”
待他们退下，江寻才开口:“需要我帮你吗？”
谈韶神情紧绷，仔细一看，是能品出其中疲惫的。
“早年间听闻天帝身怀无双神力，如果开战，你我政权初立，甚至宫门也是遭遇了重新洗牌，我们合手……胜算也不高。”谈韶垂着眼，叹道。
谈韶所言非虚，江寻随之陷入沉思。
“说到底，还是神力差距。”江寻沉声说。
若是论兵力，三方所结定然能击退天兵，但偏偏天界能人辈出，尤其天帝。
深不可测。
“你还记得刹羽谷吗？”江寻问。
谈韶点头。
下一刻他脑中灵光乍现，猛然抬起眼看向江寻:“难道……”
在他的目光里，江寻点点头。
“问津神剑由上神青芜以其血肉为引所铸，凡是上神后裔皆有继承资格，如果我拿到了问津，修为和胜算都会大一些。”江寻道。
“此法可行，如今血羽都在我手中，刹羽谷又在魔界，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占尽。”谈韶眼睛亮了亮。
“既然如此，便是事不宜迟，我们能想到，别人也能。”江寻道，“我兄长自从兵败回了不劫城，他一直以来都对问津势在必得，我们不能再拖了。”
“好。”谈韶应道，“待我处理好忘川结界，我们就启程刹羽谷。”
忘川河边阴风猎猎，谈韶隔着滢滢河水望向对岸，乌云密布，雷光电闪之间，如麻的天兵天将时不时显现身影。
隐有当年杀戮之风。
身后老爹的声音传来:“尊上，人手已经备齐。”
谈韶收回目光，走向神台，道:“以我为中心，映罗洛禹护法，立即起阵。”
“是。”
话音刚落，谈韶抬手凝出一道血红法杖虚影，虚虚一握，刺眼的血光直冲天际，巨大的气波以他为中心横扫开来。
神台之下，数百名长老以及各族首领身着黑袍，祭出法器，追随着那道法杖而去。
低沉神秘的古老祭语在法阵中回荡，魔界上空延伸至忘川边界，慢慢起了薄薄一层结界。
结界幻化着光芒，慢慢地有了雏形。
忽然，一阵呼啸的灵箭破空而来，直直刺向神台之上的谈韶。
映罗与洛禹见状，立刻飞身前来格挡，但那箭在半空中就被截下，江寻抬掌，箭矢停在他掌心不足一寸处，怎么也动不了。
他抬眸望向天边箭来之处，手指轻轻一动，箭矢立即化为点点星光。
九断放下弓，隔着云层与江寻对视。
“九方帝座，别来无恙。”
江寻冷冷挑眉。
九断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继续传来:“青丘乃天界至亲手足，此番退回，陛下当既往不咎，若是依旧执迷不悟，休怪吾等无情。”
江寻手中灵光一现，凝出剑来，冷声道:“妄动谈韶者，我必杀之。”
话音刚落，他身后飞来一众青丘狐仙，分立开来，俨然有一战之势。
见江寻执着，九断也不再废话，他抬手身后浮现巨型法相，天兵立刻整戈待战，随着他一声令下，法力凝聚的灵光瞬间往谈韶杀去。
江寻也立刻飞身迎上，结印成一个巨大的屏障。
映罗见状，对洛禹道:“你在此护法，我带人去支援青丘帝座。”
洛禹点头:“速去。”
很快，映罗便带着一众魔兵赶往江寻身后。
两方对打一触即发，九断身边的天将手持法器便冲下来近身相搏，联手却没能在江寻手下撑过一时片刻。
九断于云端看着，江寻的修为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判断。记忆里那个尚且青涩的人界修士如今已经超然物外，若是放任其肆意生长，日后必是天界大敌。
天兵有序下场，江寻的剑洞穿一人的喉咙后，他侧眸看向映罗:“收拾好这些尾巴。”
映罗愣了一下后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于是道:“你且放心。”
说罢，江寻直接飞身往云端之上而去，剑意逐渐凝为实质，直直地刺向九断。
九断一惊，他口中念诀，一道金光法罩坠下，在挡住剑意之时，荡出的钟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但江寻却毫无影响，九尾狐真身显现，寒冰在他脚下绽开，法罩被强烈的冰裂爬上，随着江寻眸中寒光一现，瞬间破裂。
寒冰刺向云端，天兵察觉事态不妙，立刻将九断护在身后起阵。
而此时，魔界忘川结界已经即将大成，映罗大喊:“帝座！”
江寻回眸，结界即将闭合，他随即收手撤离。
结界瞬间闭合，将天魔两界彻底隔绝。
天兵见此情景，犹豫不决:“殿下……”
九断拂袖，看着那结界，神色还算平静:“回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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