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时捷跑山,911老牌儿。
他往往深思熟虑或是探寻灵感时,会去「空青幛」跑两圈。盘山路,龙卷地,常晴且多荫。但今天他去了「云陔」,顾名思义,此地多潮,又被当地人称为“雾锁七峰”。来这里?“不想活奔死去?”
“尤俗谣尤爷爷!”电话那头的好友快给他跪下磕响头。“你姐已经问到我头上了,你大爷真后悔啊我,干嘛给你会场票?我手贱!……谁知道警厅敢端那地界——您老可回吧!”
“和这事儿没关系。”他淡淡地回一句,“还有,让我姐放心,傍晚就回。”一切总是淡淡的,偏偏脚下加了速。
好友似乎快把额头揉碎了,他说我服,“你眼神不好看着点儿。”
“比你的好使。”引擎声盖过语音电流,却使心中的杂声愈加壮大。他沉静,面容肃,遮光环镜平流线。急转弯,旋山绕。手机震动?他从来响铃。
翻来胶黄壳。
来电恰如平安讯。
他停半山终拨回。无声地,低垂眸,护栏以外,悬崖林草。听那畔请求,他牵笑,道是少爷图一乐——“来找我,我还给你。”
对面噎声,直接挂断。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哼歌,节律空奏。他心满意足孵出一个新灵感,正握在手里,扁方的旧式机,转个花揣进兜。
手机震动,微博空降。
首条“鉴鬼女二号”,接二连三生卵子,小道消息,最后一则曝光“警厅今夜来扫荡,‘鉴鬼’后门钻豪车。”六连拍模糊图,报社水印铺高清。
黎导双手交叉,自岿然不动。胡孟懿抱臂假寐,波发丝丝灵颤。此前制作组憋笑的那个男人,脸彩成一盘菜,一看便是炒烂了的。
谷储恭恭敬敬对导演鞠躬,不让坐,高位者点纸翻剧本。哗啦哗啦,剧本围读,让演员开始对戏。
谷储连站五天。
第六天又早来。
推门进,黎导在位,仍是恭恭敬敬鞠个躬,再道个早,没有套近乎的热和劲。她也不坐,站原位,黎导让她坐。也不废话,开投屏,试镜播送。
卡住母女争执那一段,末尾戏水,不甘委屈拌了眼,却压下,反而滤清了执念,落下一道讽嘲。
反复播放。
黎导按键越来越重,“啪”一下摔了遥控。大导气性大,圈里有名的刺头儿。问她丑闻,问她照片,说我瞎了眼,“前脚发了通告,后脚跟件鬼东西。”
谷储觉得有些招笑,强忍下,一味的点头哈腰。
黎导直言,你没吃过苦头吧?他吃过。小镜头扛起来的声誉,一镜一分,大荧幕直追国际。“这虽然是我最后接触的电视剧,”他叹口气,“我后面还没打算封山。”
谷储听得清楚明白,连忙站起身,带着一些肃敬。
黎导让她坐,指到胡孟懿旁边的座位。
她知道上面五天博弈,也明白黎导的良苦用心。“我年纪大了,看不得人才夭折!”摔了本,撂了椅。制作组还在炒菜。胡孟懿压了筹码,0片酬出演,“必须是谷储。”
全都疯魔。
“不就是个三十八线小网红?!”
谷储下了**汤。一遍又一遍,次次流眼泪,黎导背着人擦来抹去的。又戴上老花。故事讲一对姐妹,杀人案,妹妹杀姐姐。十集短小,电影制作。
谷储上的姐姐妆,打一彩出来便是这个人。造型师出了手都夸,业务又精进了小赵!可是她很客气地一笑,没有辩解。
早年听前辈感慨过,有那么一类人——前辈略一沉吟,“一个人。”陷入回忆的绵软,触摸托釉于白瓷的某个人。“任化任扮,她总是她。”
胡孟懿过来叫姐姐,一水油光光的麻花辫,骨节扎铃兰。手牵手出去,腿断腿砍樵。这一场乱杀,妹妹铺篮挎缺残。底白盖铃兰,一块块烂肉浮出头。
胡孟懿突然呕吐。
黎导藏在大监后面大为叹气,摘了帽连捋几下。忍着没发火,先安慰,稳住女主情绪。再来再吐。胡孟懿掐腰捂酸水,妆都花了。导演不得已换了道具,塑料肉假如蜡,谁知道还吐?
黎导摆着手打算训人。
谷储先一步走上前,拍摄以来头一次,主动走到胡孟懿身边。非常熟稔地递水顺气,依着脊骨一下下安抚,最后捏着她的后颈轻轻晃了一下。
胡孟懿伏在地上不再颤栗,平息如潮退,又见日出。
重新就位,妹妹挎尸。这一截搭景青巷里,一方天,试蟹青,淡淡吐出一肚白。妹妹挎篮迎着日光走去,踢踏渐远,风来过。青巷里洒白,骨朵儿抖铃铛。
铃铃铃——
最后一场最前幕。
胡孟懿突破局限,一双水眼直来望,看的黎导心脏一突,忙起手势,全场寂静。
那一双眼骤连阴,深千尺,静待人投湖。
一位小鱼跃出。
她直望去。大监之后,黎导之上,立着的是——“姐姐……”无声无息,口型难对,像祝福。
谷储知道。
那是一句祝死的庆贺。圈起手,假作杯,一杯一句:敬死亡,敬自由,以及“敬明天。”仰面饮尽,她跟着实验人员走过长长甬道。无数次被带走,很多次来接的都是——
“梦呓啊梦呓,少讲些梦话。”
“这场梦什么时候能醒?”
就在今天。她望着精心预备的烂肉将笑不笑,拉回深梦,她不得不托起一滩人,她舍不得,她宁可瞎!可她还是看见了,胃突体外,嘟絮结籽,像鱼泡软,像青蛙种。
所以她呕吐。
她对着镜头哭。
谷储闷住眼低下头。
-
杀青后聚餐。胡孟懿本无意饭局,可对方毕竟是黎导。接下来还有场三年饼,电影片子,也讲姊妹两个,目下还没敲定。
胡孟懿接过执行经纪递来的手机,通告很满,排期延长。“mewmew抱歉……”经纪人摊手尽力,早半年提过休假,这回0片酬驳斥——“如果还能吃下这个饼……”
胡孟懿蜷进座椅,钻入骨血,她太累了。
直到酒过三分,她推脱,借口“盥洗室去。”躲到偏厅阳台吹风。无意撞见。谷储手臂支台,双脚悬空敲板,或是高出一只手空弹。胡孟懿身形相并,看得出高楼大厦似琴键起伏。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胡孟懿终于拔根倦怠,身下成空,任由潮水浮荡,她自成舟。她依墙而垂,席地而坐,她悄悄触碰‘姐姐’的影子,又蜷手。
戏痴入迷,难辨真假。
谷储感应回头,月下台,一回旋,两腿交盘落座。听胡孟懿弯眼锚星,“姐姐?”
“嗯哼。”挑眉俏。
胡孟懿又闷回脸不讲话。
应该很久了。久到又从十五走二十的那光景,谷储一步一跪步步跪,瘫了血,舞凤爪,一众人里剩她唯一。怎么逃出来的?她想问她、问她、还有她。
胡孟懿问她听不听故事?“一个‘姐姐妹妹’的故事。”
“有两姐弟,亲生的。”胡孟懿似乎醉乎,眨眼比耶,“有一个呢很有才,从小就很有才。”看起来快要盹住了,忽然又道,“太有才了……所以另一个就嫉妒,就冒充她姐姐闯出个名堂……”
“所以呢?”谷储快听睡着,闭上眼,脑袋里盘算手机的事情。好多年的古董手机可以不要,但是里面的蓝白标仅此一个。那个人很好打听,讲个特征,圈里人马上拍脑瓜说“你不认识?那可是尤俗谣啊。”
未料胡孟懿靠过来晃她手臂,对她小狗笑,问她知不知道黎导名字?“他叫黎俨。”
“嗯。”
又悄悄附耳,淡酒也能艳彩。
一句没听清,谷储不得不问“什么?”
“我说他姐姐——”“嗯?”“她叫黎湮。”“什么?”
胡孟懿腾一下站起来,撞歪了谷储下巴颏。大明星全然无酒意,高高昂昂的像只小孔雀,阔步出门。徒留谷储怔愣,隔镜如月波,她目送孟懿攀黎导,亲亲密密,不时肆意。
不得不说,演技炉火纯青。“还挺好。”谷储失笑,新机震动。顶部粉团消息,尤俗谣新日程。
她忽然想问一下。
就一下,对面挂断。
谷储不泄气,再打便是无人接听。
再一再二不再三,谷储依偎手机,漫不经心,打节奏数星星,在耳畔巨大的轰鸣里。
音流绞断,没有问候,直接问“怎么了?”失真处理后仍可当天籁,谷储没有直接回话,听那边低低吩笑一下。
“我叫谷储。”
“嗯。”
“你叫尤俗谣。”
“嗯?”
“你会弹钢琴么?”
“……嗯。”
“你听听我弹的怎么样?”谷储凭空弹奏几声,又让他“闭上眼听一听。”
她弹他听,空气波澜不惊。她奏鸣的乐章随手指舞跃,接受摇滚金曲的评析。尤俗谣的一双手弹过吉他贝斯敲过鼓,甚至按过萨克斯,但他从来没有弹过钢琴。无论哪一种场合,他都会谢绝。
可他现在静静地听。
闭上眼睛沉入无声。
彼此同奏的分明是心跳,每个人每分钟都无休止的合奏着,这一份世界性的巨大交响。他们听得到。「随感」灼刺瞳膜,谷储不慎闷哼。
手捂住眼。
他睁开眼。
他隔着辽远的空间呼唤“谷储”,“谷储,你来找我,我还给你。”
谷储紧闭双眼,她不知道有没有讲出声,她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挂断,她只是……“想确认一下。”
“什么?”天籁杳然。
确认什么?
得到什么?
那一场梦晚。
J:说到做到哦,亲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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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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