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御书房光洁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景琰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手边堆着几份关于京营改制与边军轮防的章程奏折。他看似在批阅，实则笔尖悬停良久，朱砂险些滴落宣纸。殿内熏香袅袅，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比平日略显深沉。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前世因他而死的忠臣，一个今生必须牢牢护住的国之柱石。
“陛下，”小四子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顾将军到了，在殿外候见。”
萧景琰执笔的手稳稳落下，批完最后一个字，将朱笔搁在笔山上，声音听不出波澜：“宣。”
顾云瑾迈步踏入御书房时，心境与昨日谢恩时又自不同。卸去了直面厚重恩赏的惶恐，更多了几分对这次单独奏对的重视与审慎。陛下昨日朝堂力排众议，今日又单独召见商议核心军务，这接连的信重，让他这位惯于沙场明刀明枪的将军，也不得不深思圣意背后的考量。他今日依旧穿着绯色官袍，步履沉稳，只是目光在触及御案后那道玄色身影时，愈发恭谨收敛。
“臣顾云瑾，叩见陛下。”他依礼参拜，姿态端正。
“爱卿平身，赐座。”萧景琰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平淡依旧，听不出喜怒。
绣墩安置在御案右下首。顾云瑾谢恩后，谨慎地坐了，腰背挺直，目光微垂，落在御案鎏金的龙纹上。他能感觉到陛下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沉静深邃，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却又隐约觉得，少了些以往的冰冷审视。
萧景琰看着下方正襟危坐的顾云瑾，目光掠过他英挺的眉宇。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被触动——许多年前，还是皇子伴读的顾云瑾，似乎总在课业结束后，眼巴巴地望着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尤其偏爱那些甜软之物，与眼前这位沉稳的将军重叠。这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痕迹，却让他的心口微微发涩。他收敛心神，将所有情绪压入眼底深处。
他拿起一份奏折，语气恢复公事公办的沉稳：“召爱卿前来，是为京营改制与边军轮防之事。爱卿久历戎行，熟知边情，朕想听听你的见解。”
顾云瑾闻言，心神立刻收敛，将所有杂念摒弃，开始条理清晰地陈述。从边军战术优长到粮草调度难点，再到与京营融合可能产生的利弊，言辞恳切，数据详实，展现出的不仅是勇武，更有为将者的深思熟虑。
萧景琰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奏折边缘轻轻摩挲。前世，他被谗言与自身的多疑所困，总觉得武将论政难免失之粗疏，更信赖文臣笔下那些精妙的权衡之术。如今抛开成见细听，才惊觉顾云瑾于军国大事上确有卓见，只是自己从未真正给予过信任和倾听的机会。听到关键处，他会微微颔首，或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态度专注，全然是君臣共商国是的模样。只是那倾听的姿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耐心。
时间在深入的奏对中悄然流逝。当顾云瑾讲到轮防途中士卒休整的细节时，嗓音因长时间说话而略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萧景琰目光从奏折上抬起，瞥见他端坐依旧却难掩风尘之色的面容，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自然地对侍立一旁的小四子道：“去将昨日公主送来的那碟芙蓉糕取来。”
小四子微怔，随即领命而去。心下却有些嘀咕，陛下素来不重这些甜腻之物，今日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很快，一碟白白糯糯、点缀着粉色花丝的芙蓉糕便被端了上来，轻轻放在了顾云瑾手边的小几上。
萧景琰神色未变，目光重新落回文书，语气如同吩咐一件寻常公务：“说了这许久，歇片刻。这点心尚可，爱卿润润喉。”
顾云瑾看着眼前这碟突然出现的、明显是宫内精制的甜点，整个人都有些怔忡。御书房内赐食？这……于礼制虽无明禁，但也绝非寻常恩典。他一时有些无措，只觉得君恩深重，令人惶恐。忙起身欲谢恩。
“坐着。”萧景琰并未抬头，只两个字，便止住了他的动作，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淡然，“不必拘礼，莫误了正事。”
顾云瑾只得重新坐下，依言拈起一块糕点。香甜软糯的口感在口中化开，他心中却无暇品味，唯有对圣心难测的谨慎思索。陛下此举，是单纯的体恤臣下劳苦，还是另有深意？他偷眼觑向御案后，陛下依旧专注于奏折，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丝毫情绪。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像一道暖流，却也让他肩头的担子感觉更重了些——绝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小四子垂眼站在阴影里，心里暗想：陛下待顾将军，倒是越发看重了。连这点小事都惦记着。
用罢糕点，议事继续。或许是这点心确实润泽了喉咙，又或许是那片刻的歇息缓和了气氛，接下来的奏对显得更为顺畅。顾云瑾尽力将边关实务与京畿防务结合，提出不少切实可行的建议。
直至窗外日影西斜，主要事项方商议停当。顾云瑾起身告退时，萧景琰并未多言，只颔首道：“爱卿所奏，朕会细思。细则容后再议。”
“臣遵旨。”顾云瑾躬身行礼，退出御书房。傍晚的微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他深吸一口气，将御书房内那份不同寻常的凝重与细微关怀暂且压下，心中所想，唯有如何将陛下交托的差事办得妥当，方能报答君恩。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萧景琰独自坐在案后，目光落在方才顾云瑾坐过的绣墩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今日一会，见他精神尚好，对答如流，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愧疚感，似乎略微减轻了些许。只是，这片刻的宁静未能持续多久。
小四子再次轻步进来，面色有些微妙，低声道：“陛下，睿王殿下在外求见，说是……得了一件稀世珍宝，特来献与陛下赏玩。”
萧景琰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眼底刚刚泛起的一丝缓和瞬间冰封，覆上凛冽的寒霜。萧景辰……他倒是会挑时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