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熏香的余韵尚未散尽，方才与顾云瑾奏对时那片刻的平和，已被突如其来的通报告知彻底打破。萧景琰端坐于御案之后，面色沉静，眼底却已覆上一层寒霜。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一点，发出细微的叩响，是他不耐时极少显露的习惯。
“宣。”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让躬身候命的小四子心头一凛，连忙退出去传旨。
几乎是在小四子退出殿门的下一刻，一道颀长艳丽的身影便带着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风，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来人身着绛紫色绣金蟒亲王常服，颜色张扬，与他那张俊美近妖的面容相得益彰。一双桃花眼未语先含笑，流转间风情无限，正是二皇子，睿王萧景辰。
“臣弟景辰，叩见皇兄。”萧景辰躬身行礼，姿态看似恭敬，语调却带着一丝亲昵的随意，仿佛兄弟间寻常问安般自然。他手中捧着一个用锦缎覆盖的托盘，隐约可见其下物品的轮廓。
萧景琰目光淡漠地扫过他，并未立刻叫起，也未询问那托盘中所盛何物。这份刻意的冷淡，与以往萧景辰来访时，他或多或少会流露出的、因童年那点微薄情谊而产生的容忍截然不同。
萧景辰似乎并不意外，自行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丝毫未察觉御座之上的冷意。他走上前几步，将托盘轻轻放在御案一角，动作优雅地掀开锦缎。
霎时间，一尊尺余高的红珊瑚树呈现在眼前。那珊瑚色泽鲜红欲滴，形态嶙峋奇崛，枝杈舒展，在御书房明亮的光线下，折射出温润炫目的光泽，显然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皇兄近日操劳国事，臣弟瞧着心疼。”萧景辰语带关切，目光却紧紧锁住萧景琰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偶然得了这株东海血珊瑚，据说有安神静心之效，特献与皇兄，愿皇兄身心安泰。”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尤其是……昨日朝堂之上，皇兄为了维护顾将军，想必耗费了不少心神。”
萧景琰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瞥了一眼那株过分艳丽的珊瑚，语气疏离：“睿王有心了。不过朕向来不喜这些奢靡之物，此等珍玩，还是留在你府上自己赏玩吧。”
直接的回绝，毫不客气。萧景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被更浓的笑意掩盖。“皇兄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最好的东西，自然该献给皇兄。”他话锋一转，似不经意般提起，“说起来，顾将军真是好福气，能得皇兄如此信重。昨日加封授职，今日又得蒙单独召见，深入奏对……这般恩宠，便是当年的镇国公，也未曾有过呢。”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只是皇兄，顾将军年少气盛，手握重兵又得圣心，难免引人注目。臣弟是怕……有些人暗中嫉妒，会生出些不必要的风波，反倒让皇兄为难。”
这番看似体贴、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功高震主”、“易惹非议”的言辞，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向帝王心中最敏感的区域。若是前世，那个活在先帝阴影下、内心自卑多疑的萧景琰，听到自己颇为倚重的弟弟说出这番话，即便表面不显，内心也必会掀起波澜，对顾云瑾的猜忌恐将更深一层。
然而，此时的萧景琰，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直射向萧景辰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哦？”萧景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睿王的消息，倒是灵通。朕与哪位臣子议事，议了多久，你都一清二楚。”
萧景辰心中猛地一沉，脸上笑容不变：“皇兄误会了，臣弟也是关心则乱，听闻顾将军刚从御书房出去，故有此一说……”
“不劳睿王费心。”萧景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顾云瑾是朕的臣子，他的忠心与能力，朕自有衡量。至于朝中风波……”他目光扫过那株红珊瑚，意有所指，“若是有人安分守己，自然不会兴风作浪。”
字字句句，皆是对萧景辰试探与挑拨的强硬驳回，甚至暗含警告。
萧景辰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被拒，挑拨的言语被轻易拆穿并反弹回来，皇兄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和清醒，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这绝不再是他那个可以轻易用亲情和言语影响的皇兄了！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萧景辰勉强维持着笑意，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萧景琰不再看他，重新拿起一份奏折，逐客之意显而易见。
“若睿王无其他事，便退下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萧景琰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比之前的冰冷更令人难堪。
萧景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惊疑，躬身道：“是，臣弟告退。”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株被冷落的红珊瑚，以及御案后头也不抬的萧景琰，转身离去时，袖中的手已紧紧握拳。
看着那抹艳丽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萧景琰才放下手中的奏折，眼中寒意更盛。萧景辰的迫不及待，正好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这深宫之中，乃至朝堂之上，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等待着他犯错，等待着将顾云瑾，再次推向深渊。
小四子悄无声息地进来，看着御案上那株碍眼的珊瑚，不知该如何处置。
“扔出去。”萧景琰看都未看一眼，冷声道。
“是。”小四子连忙应下，心下骇然。陛下对睿王殿下，竟是如此不留情面了。
处理完几份紧急奏章，夜色已深。萧景琰揉了揉眉心，正准备歇息，小四子又呈上来一个密封的小竹筒，面色凝重：“陛下，刚收到的，睿王府那边……悄悄送出来的。”
萧景琰接过，打开封蜡，抽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依旧是那种看似关切的口吻，却更加直白地暗示顾云瑾在京中旧部往来频繁，恐有结党之嫌，提醒皇兄务必警惕。
萧景琰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冷笑一声，指尖捻着纸条，将其凑近烛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簌簌落下。
“跳梁小丑。”他低声自语，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萧景辰越是如此，越说明他心虛急躁。只是，这皇宫大内，恐怕早已被他经营得如同筛子一般。
“小四子，”他沉声吩咐，“从明日起，朕的饮食起居，由你亲自经手，不得假手他人。另外，挑选一批绝对可靠的宫人，将养心殿和御书房里外清查一遍。”
小四子心头一紧，连忙应道：“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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