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的溫度》書稿進入最後的宣傳準備階段。這天,編輯部接到一個臨時任務:為一本即將上市的重點書撰寫新聞稿,並聯繫媒體發佈。負責這本書的資深編輯林姐臨時有急事,便將撰寫新聞稿的任務交給了做事認真的沈知晴,讓她練練手,並交代:「這是我們社裡另一位老師的書,你寫完先給我看看,沒問題再發。」
沈知晴認真完成了新聞稿。恰在此時,與她同期進入出版社、但隱隱存在競爭關係的同事張薇,看到沈知晴電腦上打開的新聞稿文件,便湊過來說:「知晴,林姐剛讓我跟你說,她那邊信號不好,讓你寫完直接發給『媒體聯絡人』那個群郵箱,她會在群裡審核,節省時間。」張薇語氣自然,還順手指了一下郵箱地址。
沈知晴不疑有他,想著林姐可能在忙,為了不耽誤進度,便將新聞稿發送到了那個群郵箱。她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媒體聯絡人」群郵箱,其實是張薇私下管理的一個用於蒐集媒體資訊的非正式郵箱列表,並非用於正式發稿。張薇此舉,是故意想讓沈知晴出個小紕漏,壓一壓她的風頭。
新聞稿發出後不久,問題出現了。稿子裡引用的一個數據來源標注不夠清晰(屬於新人常見的疏忽,但非原則性錯誤),被群郵箱裡一位以犀利著稱的專欄作家抓到,對方直接在郵件回覆中質疑數據的準確性和出版社的專業性,言辭頗為不客氣。這封回覆郵件,同時抄送給了群郵箱裡的其他幾家媒體記者。
一時間,小小的編輯部泛起漣漪。雖然還未到「公關危機」的程度,但若處理不當,很可能會影響出版社在部分媒體圈中的專業形象,也讓沈知晴這個新人感到巨大的壓力和自責。她意識到自己可能被張薇誤導了,但又無法證實,急得眼圈發紅。
這感覺就像一筆小額但流動性極佳的資產,突然被市場謠言纏身,雖然內在價值未受根本影響,但若不及時進行預期管理和信息澄清,很可能引發不必要的估值波動和信任損耗,甚至影響母公司(出版社)聲譽。
在這種慌亂和委屈下,沈知晴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如何向上司解釋或反擊同事,而是那個總是能給她冷靜建議的身影。她帶著哭腔,給陳暮遠發了一條語音訊息,簡述了事情經過(重點在於自己的疏忽可能損害出版社聲譽,以及面對資深媒體人質疑的無助),並問他:「陳執事,我是不是真的做得很糟糕?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陳暮遠收到訊息時,正在審閱一份貸款協議。他聽出了她聲音裡的驚慌和無助。這次的事件,與「暮雨」的書稿完全無關,純粹是她在自己的職場上遇到的麻煩。
這條求助訊息,如同一筆突發的、與現有投資組合無關的額外支出請求。按照嚴格的風險預算,他完全可以不予理會,讓市場(她自己)去消化這波動。但情感賬戶裡積累的隱性權益,讓他無法做出理性棄倉的決策。
他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回復了文字:「別慌,小事。把新聞稿原文、對方質疑的具體內容發給我看看。」
他快速瀏覽了她發來的內容,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核心:數據引用不規範,但並非虛構;對方的質疑雖尖銳,但屬於可溝通的專業範疇。他沒有去深究她為何會發錯郵箱這背後的辦公室政治,而是直接針對「如何專業回應質疑」給出了具體指導。
他發了一段長語音,語氣沉穩:
「第一,不要急著在群裡公開回覆,那樣容易引發無謂的討論。單獨回覆那位專欄作家,並抄送你們的主編或林姐。
第二,開頭先感謝對方的指正,態度要誠懇。
第三,解釋數據的出處(他直接告訴了她更準確的來源表述),承認自己引用時標注不夠清晰,這是你的疏忽。
第四,再次感謝對方的嚴謹,並表示這對你來說是一次寶貴的學習經歷。
這樣既展現了專業態度,又化解了對立情緒。」
他甚至幫她略微潤色了回覆的開場白。他的指導清晰、實用,完全著眼於幫她解決眼前的困境,提升她的專業應對能力和危機公關水平,這本身就是一筆寶貴的人力資本投資。
沈知晴按照他的指導,小心翼翼地起草了回覆郵件,先發給林姐過目。林姐正為之前的急事焦頭爛額,看到沈知晴已經處理得如此得體,大為驚訝和欣慰,只稍作修改便讓她發出。
結果出乎意料地好。那位專欄作家收到回覆後,不僅消了氣,還單獨回郵稱讚了沈知晴的誠懇和好學精神,並表示期待出版社未來的好書。
風波瞬間平息。沈知晴對陳暮遠的感激無以復加。她覺得口頭感謝太過蒼白,思來想去,週末特意去了一家以手工精緻著稱的餅乾店,挑選了一盒包裝雅緻、口味清淡的綜合餅乾禮盒。這既不像咖啡券那樣過於隨意功利,也不像衣物那樣涉及私密,更能表達一份細緻的謝意。
週日去教堂時,她找到了陳暮遠,將小禮袋遞過去,誠懇地說:「陳執事,上次的事情,真的非常感謝您。這只是一點小心意,希望您別嫌棄。」
陳暮遠看著那個小巧精緻的禮袋,眼神微動,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語氣保持著慣常的平靜:「你太客氣了。只是幾句話的建議,能幫到你就好。」他頓了頓,補充道:「在職場上遇到問題是難免的,慢慢積累經驗就好。」
他的回應得體,卻帶著清晰的距離感,將她的個人感謝再次歸結為對「晚輩」的普通關照。
沈知晴滿腔的真誠,像是撞在了一堵柔軟卻堅韌的牆上,被無聲地彈了回來。她看著他平靜無波的臉,沈知晴滿腔的真誠,像是撞在了一堵柔軟卻堅韌的牆上,被無聲地彈了回來。她看著他平靜無波的臉,那盒她精心挑選的餅乾被他隨意地拿在手中,彷彿只是個需要處理掉的普通物件。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幫了她,卻要這樣輕描淡寫地推開?
強烈的委屈和失落湧上心頭,她低下頭,輕聲說了句「無論如何,謝謝您」,便轉身匆匆離開。
看著她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離去的背影,陳暮遠握著袋子的手悄然收緊。他低頭看著袋中那盒包裝用心的餅乾,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成功地進行了一次低成本的危機干預,保全了重要的「潛力資產」的穩定性,卻在情感賬戶裡再次計提了一筆無法兌現的隱性負債。這份恰到好處的謝禮,像一筆計入當期損益的饋贈收入,反而凸顯了付出與回報在情感維度上的嚴重失衡。他給出的「解決方案」越是有效,他內心因極度克制而產生的機會成本就越是高昂。
他成功地保護了她,也再一次,精準地傳遞了拒絕。而這一次,看著手中那份代表著她細膩心意的小禮物,他感受到的煎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具體和尖銳。
沈知晴帶著一肚子的委屈和困惑回到住處。她打開電腦,幾乎是賭氣般地再次點開「暮雨」回復的那封長長的理財建議郵件。郵件裡的「暮雨」思維縝密,言語間充滿了耐心與一種超然的智慧,與剛才陳暮遠那刻意劃清界限的冷淡態度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怎麼可能是暮雨?」一個聲音在她心裡響起,充滿了自我懷疑,「暮雨先生這麼溫和耐心,而他……他剛才明明那麼冷淡。」
就在她思緒紛亂之際,郵箱提示音再次響起。她點開一看,竟然是「暮雨」又發來了一封新郵件!標題是「補充一點想法」。
她連忙打開,內容是對上一封郵件中某個投資工具的補充說明,寫得更加深入淺出。而在郵件的末尾,「暮雨」罕見地加了兩句略帶個人色彩的話:
「忽然想起,內人當年剛畢業時,也曾為類似理財問題苦惱。這些經驗希望能對你有所啟發。年輕即是資本,穩健為上,無需過分焦慮。」
「內人」?
這兩個字像冰錐一樣,瞬間刺穿了沈知晴所有的猜想和隱秘的期待。
暮雨先生……已經結婚了?
而陳暮遠,據她所知,一直是單身。
原來……真的不是他。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她想多了。那個在網絡上給予她無私指導的智者「暮雨」,和現實中那個對她若即若離、難以捉摸的陳暮遠,根本就是兩個人。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尷尬席捲了她。她為自己之前那些一廂情願的聯想和試探感到無比難堪。她用力地閉上眼睛,將臉埋進手掌裡。
「沈知晴,你真是個傻瓜。」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從這一刻起,她強迫自己,必須徹底將「暮雨」和「陳暮遠」這兩個形象剝離開來。一個是值得尊敬的、已婚的匿名導師;另一個,則是現實中需要保持距離的、複雜難懂的教會執事與前輩。
她回了一封簡短而恭敬的郵件給「暮雨」,感謝他的補充指點,並為打擾他而感到抱歉。語氣疏離而客氣,與之前帶著隱秘親近感的交流截然不同。
做完這一切,她關上電腦,內心充滿了一種苦澀的平靜。那個關於「暮雨」身份的謎題,似乎以一種最出乎意料的方式,被解開了。而伴隨而來的,是一種夢醒後的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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