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的伤渐渐大好，已能甩开小厮的搀扶，自己在院子里慢慢踱步。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来，落在她身上，添了几分暖意。
这些日子，景明薇来得更勤了。有时两人就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那棵海棠树的叶子一片片落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沈毅话依旧不多，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紧绷，偶尔还会应和景明薇几句，眉眼间的冷硬也柔和了不少。
景明薇甚至敢打趣她：“你这头发，是该好好打理一二。”
沈毅挠了挠头，难得没板脸，只是低声道：“在军营里，不方便。”
“如今回来了，总方便些了吧。”
沈毅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天空，眼神有些飘。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京城里就起了些风言风语。
起初只是些闲言碎语，说景楚侯府的嫡女，频频出入将军府，与沈将军走得太近，不成体统。传到后来，话就变了味，说景明薇是心悦沈毅，不顾女儿家的矜持，整日里往男人府里钻，是不守女德，勾搭官员将领。
这些话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到了景楚侯府。
景明薇的母亲急得不行，拉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明薇，你听娘说，往后别再去将军府了。女孩子家的名声要紧，要是被人嚼舌根坏了名声，往后可怎么嫁人啊？”
景明薇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方帕子，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她知道那些谣言有多难听，可让她就此断了和沈毅的往来，她做不到。
“娘，我和沈将军清清白白，只是朋友。”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发涩。
“清白？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天天往单身男子府里跑，说出去谁信？”母亲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现在满京城都在说你的闲话，连宫里都知道了！”
景明薇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怕旁人说什么，可若是传到宫里，事情就麻烦了。
果然，没过几日，宫里就来了旨意。
皇帝召见了沈毅，话里话外，竟是有意要将景明薇赐婚给她。
“沈将军年少有为，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景楚侯府的嫡女，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与将军也算是相配，朕听闻那姑娘心悦于你。朕做这个媒，将军以为如何？”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看似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沈毅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明白了。皇帝哪里是真心想赐婚，分明是忌惮她手中的兵权。如今借着这谣言，顺水推舟赐下婚事，一来可以拉拢景楚侯府，二来，也是想通过这桩婚事，把她牢牢地拴在京城，让她有所顾忌。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拖累景明薇。
那些谣言已经够难听了，若是真成了亲，景明薇就要一辈子背负着“勾搭”来的婚姻，还要跟着她这个“假男人”，一辈子活在谎言里。她不能这么做。
沈毅挺直了脊梁，跪在地上，声音沉稳：“陛下，臣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乃一介武夫，粗鄙不堪，恐委屈了景小姐。且臣常年征战，生死难料，实在不敢耽误了景小姐的终身大事。这门婚事，臣……恕难从命。”
皇帝的脸色沉了沉：“将军是觉得景小姐配不上你？”
“臣不敢！”沈毅叩首，“景小姐是京中明珠，臣只是……配不上她。”
“朕觉得你们很配。”皇帝的声音冷了几分，“这事就这么定了，朕会让人准备旨意。”
“陛下！”沈毅猛地抬头，眼神坚定，“若陛下执意如此，臣……愿交出手中兵权，只求陛下收回成命，还景小姐一个清白。”
这话一出，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旁边侍立的太监都惊得屏住了呼吸。谁不知道，兵权是沈毅的命根子，是沈家世代守护的东西，竟然为了拒婚，愿意交出来？
皇帝盯着沈毅看了许久，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冷哼一声：“你先回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沈毅回到府里时，脸色难看至极。她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攥着扶手，指节都泛了白。
景明薇傍晚来时，就看到她这副模样。
“怎么了？宫里出事了？”景明薇轻声问。
沈毅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愧疚：“陛下……要赐婚，把你赐给我。”
景明薇浑身一震，愣在那里。
“你放心，我已经回绝了。”沈毅连忙说，“我告诉陛下，若是他执意如此，我就交出兵权。”
“你疯了！”景明薇失声叫道，“兵权是你的命，是沈家的根基，你怎么能说交就交？”
“不然怎么办？”沈毅苦笑了一下，“难道真要娶你？让你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明薇，我不能这么对你。”
“可你交了兵权，往后怎么办？皇帝本就忌惮你，没了兵权，你和沈家，还有好日子过吗？”景明薇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谣言我不在乎，我娘说的话我也能应付，你何必为了我……”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沈毅打断她，语气很轻，却异常坚定，“我沈毅这辈子，没什么朋友，你是第一个。我不能让你因为我，毁了自己。”
景明薇看着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沈毅的性子，看似冷硬，实则重情重义。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毅为了自己，毁了半生的功业，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尤其是……她想起昨天父亲回来时说的话。西北边境战事再起，敌军集结了重兵，朝廷急需派得力的将领过去主持大局，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沈毅。
若是此时沈毅交了兵权，谁去领兵？难道要让那些将士白白送命吗？
景明薇擦干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她不能让沈毅这么做。
回到侯府，景明薇连夜写了一封奏折。
第二天一早，她拿着奏折，求见皇帝。
“陛下，臣女景明薇，愿嫁与沈将军为妻。”景明薇跪伏在御书房中央，声音清晰而坚定，“臣女与沈将军相识已久，深知其为人正直，忠君爱国。臣女心悦于他，非一时冲动，愿与他共度此生，侍奉左右。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景明薇，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桩婚事会是僵局，没想到景明薇竟主动求嫁。
“你可知外界对你和沈将军的流言？”皇帝问。
“臣女知道。”景明薇抬头，目光坦然，“但清者自清。臣女相信沈将军，也相信自己的选择。且如今西北战事紧急，沈将军是国之栋梁，不应为儿女情长分心。臣女愿以微薄之身，为沈将军打理后方，让他无后顾之忧，专心为国征战。”
她的话，既表明了心意，又将此事与国家大义联系起来，让皇帝挑不出错处。
皇帝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朕就准了。择日便为你们完婚。”
“谢陛下。”景明薇叩首，心里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她不能让沈毅一个人扛着所有的压力。
朋友一场，她总该为她做点什么。
沈毅得知景明薇主动求嫁的消息时，正在院子里练剑。听到小厮禀报，她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怔怔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她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带着点酸涩。
这个傻姑娘。
她低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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