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廖沙,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今晚你要去沃尔孔斯基伯爵家。”
弗拉基米尔话音刚落,餐桌上一群人皆从自己的早餐盘前抬起了脑袋。
马戏团已经结束了为期一周的表演活动,接下来这两天所有人将打点行装,驾驶着大篷车沿着西伯利亚铁路继续向西前进,直到下一个没有被布尔什维克占领的城市。
此刻,所有人在小镇上唯一一家提供餐饮的客栈里享受他们在这儿的最后一顿早餐,每个人的面前放着一片厚实硬得像砖头一样的黑麦面包。桌子中央是一大盆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燕麦粥。饮料是一壶浑浊的散发着淡淡酸味的格瓦斯。
弗拉基米尔抛下刚刚的发言后,不顾其他人疑惑的目光,掰开黑面包,仔细地抹上一点客栈提供的奢侈的猪油,随即皱着眉头喝了一口粥,嘟囔道:“这玩意儿喂马都嫌稀。”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他今晚还去伯爵家干什么?”亚当放下了叉着一小段腌黄瓜的叉子,警惕地问道。
“我上哪里知道,也许是伯爵一家想在我们离开之前再听一首歌吧。”弗拉基米尔言辞闪烁地回复道,“对了,塔季娅,他们也点名让你一起过去。”
“我?”塔季扬娜的手一抖,勺子落进了稀粥里,“还有我的事?”
弗拉基米尔嚼着面包,无言地点点头。
亚当和塔季扬娜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只有阿廖沙继续往嘴里塞着面包和炒蘑菇,心里盘算着等会怎么能偷偷拿点吃的给洛朗送过去。
塔季扬娜的害怕不无道理,曾经在圣彼得堡一次的演出后,某个公爵点名塔季扬娜在结束表演后去他的庄园内“做客”,最后是亚当强行闯进公爵的卧室把尖叫挣扎的塔季扬娜从床上抱了下来。
谁知道一向和蔼的沃尔孔斯基伯爵到底是表里如一的善心人,还是道貌岸然的旧贵族流氓呢。
“你们两个尽管去。”列夫坐在一边闷闷地说道,“我和亚当会在外面接应你们,不用担心。”
“是的,塔季娅,没人能打得过我哥哥。”斯捷潘放下面包伸手拍拍她的胳臂。
亚当冲着塔季扬娜挤出来一个安慰意味的笑容,随即又将厌恶的眼神投向了弗拉基米尔。他无法接受弗拉基米尔在经历过塔季扬娜的危险遭遇后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地安排她去那些贵族庄园内“做客”。
弗拉基米尔感受到了餐桌上众人不满的目光,耸耸肩:“你们放心,这是那位老伯爵遗孀安排的,她一个老太太能干什么?”
“老太太?”洛朗疑惑地问道,“她怎么会安排这一出呢?”
他坐在铁笼子里,手里拿着阿廖沙递给他的黑面包和腌黄瓜,旁边正在给猛兽喂食的奥尔加听到阿廖沙的转述后也皱起了眉头。
“沃洛佳叔叔就是这么说的,他还特意要我告诉你,那个老太太也邀请你去了。”阿廖沙坐在他跟前认真地说道。
洛朗放下面包,他没这个心情继续吃了。
“你需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像他们表面那样看起来和蔼可亲。”洛朗叹了口气,伸手把阿廖沙嘴角边那点没擦干净的食物残渣抹去,“那位老伯爵遗孀我有印象,说实话阿廖沙,我并不觉得她邀请我们几个去她家做客是件好事。”
“我之前跟着沃洛佳叔叔他们一起去过伯爵家,那里很漂亮,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天真的阿廖沙没有听明白洛朗的意思,毕竟他以前从来没有机会见过世面,现在他的小脑袋里已经塞满了沃尔孔斯基伯爵家那座庄园,“那个老太太也对我们特别好,沃洛佳叔叔告诉我说她想认识你后,我还挺开心的。”
洛朗看着阿廖沙纯真的小脸,没忍心戳破他幻想的泡泡。
当年还在巴黎的时候,他就曾经在某个晚宴后,误入了父亲阿尔芒的书房,恰巧看到一个当红的歌剧名伶,正衣衫不整地躺在那张殖民部的司长送给他家的中国古董卧榻上。他那歇斯底里症发作的母亲伊丽莎当晚就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但是她自己的情夫也是在某个沙龙聚会上认识的来自西班牙的斗牛士,在几天后两人还在丽兹酒店进行了浪漫的幽会。
洛朗见过的洁身自好的贵族少之又少,无论是在法国还是在这里。
但是这种话他又怎么能对着这么纯洁的孩子说出口呢。他抬眼看向身边的奥尔加,这位沉默寡言的女性显然也在顾虑一样的事情,两人对视一眼,那些烦闷皆在不言中。
“好的,那我们今晚就一起过去。”洛朗最终还是选择保护阿廖沙的美好内心世界,“不过我可不认为我在那边能玩得开心,毕竟你和塔季扬娜都是人家的贵宾,而我在他们一家人眼里估计只是一条狗罢了。”
“狗才不会有你这么可怕的模样。”只听车厢门口传来萨沙的声音,他长长地叹着气走了进来,“我奉沃尔科夫之命来给你们稍微打扮打扮,今晚你们两个小笨蛋可不能这副尊容就去人家那儿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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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粒在沃尔孔斯基伯爵庄园大门口煤油灯的映照下,纷纷扬扬地从墨色夜空中倾洒而下,所有人的头顶和肩膀上仿佛撒了一层糖霜。
阿廖沙裹着黑色海獭皮外衣,伸出小手去接那稀碎的雪花。
“阿廖沙……”塔季扬娜把他的手塞回到外套里,“你这样等会和伯爵一家握手时会冻到他们,快收起来。”
洛朗头上围着一条亚当的黑色围巾,将他可怕的半边脸遮了起来。他站在塔季扬娜身边,裹着棉大衣,踩着弗拉基米尔施舍给他的脏靴子,用眼神示意阿廖沙听塔季扬娜的话。
“你们放心进去就行,”亚当虽然这么宽慰着众人着,但他的脸上还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尽量扯嗓子向窗外大喊,我和列夫还有斯捷潘都会立刻冲进去的。”
“好的……”塔季扬娜吸了吸鼻子,将怀里的阿廖沙抱得更紧了一些。
列夫站在亚当身后,他看着塔季扬娜,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出口。
这时,大门被仆人打开。
“欢迎!我的贵客们!!”
洛朗用手捂着围巾抬起头,只见沃尔孔斯基伯爵身着一套合体又华贵的常服,正热情地伸手拥抱面前的几位来宾。
亚当和列夫非常看眼色地向后退去,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中。
“你!你就是那个被恶灵附身的孩子咯!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伯爵故作幽默地说道,伸手用力地拍了拍洛朗的后背,似乎这样就能把“恶灵”从他体内驱逐出去似的。
“哈哈哈,您说笑了。”大门在塔季扬娜身后关严,她放下阿廖沙,脸上露出虚伪的笑容,“他就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而已。”
“伯爵阁下。”阿廖沙仰起脸来看向沃尔孔斯基伯爵,“您今晚邀请我们来这里是想干什么啊?”
伯爵那浓密的胡子随着他的大笑上升了一个弧度“哈哈哈……不是我邀请你们来的,是我母亲邀请你们来的。今晚你们几个孩子就去我母亲那边玩吧。”他的目光转开,不再看向他们几人,“你们今晚那一定不虚此行。”
几个仆人走上前来,带领着他们走向隔壁偏厅一个不起眼的隐秘通道。
塔季扬娜喉头一阵发紧,她下意识伸手去牵住阿廖沙,和洛朗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
那一瞬间,塔季扬娜忽然意识到,身边这个她一直没有正眼看过的丑陋可怜的怪物,此刻和她正处于同一条战线上。而他和自己一样,也无比清楚这些贵族们的做派。
这个小“怪物”,来头肯定不一般。
还没等塔季扬娜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他们几人就已经来到了隐秘通道尽头。正前方是一个不起眼的灰色木门,仆人走上前来,将门推开。
“哦,主啊!”塔季扬娜后退了一步。
不起眼的木门背后,竟然是一栋宽敞的拥有玻璃穹顶的陈列馆,落地窗上悬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墙壁上挂着的是一幅幅被灰尘覆盖的古典油画。他们被两边的仆人推搡着向前走去,踩上暗紫色天鹅绒地毯,两边摆满了塞满动物标本的玻璃柜。
“这是什么地方……”阿廖沙呆滞地看着身边玻璃柜里一个泡透明罐子里的婴儿标本,喃喃问道。
洛朗沉默地将阿廖沙揽进自己怀里,用手捂住他的眼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的情况远比他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我的天啊……这里简直就是她的畸形博物馆。”塔季扬娜惶恐不安地咬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僵硬地向前迈着步子。
“继续向前走。”洛朗咬牙低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对塔季扬娜主动说话,“不要让她看出来你想逃跑。”
塔季扬娜只花了两秒便接受了他的建议,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已经抖若筛糠的手腕背在身后。继续缓慢地和洛朗一起经过剥制的人体标本、等身大小的木偶、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奇怪的皮料展示——她希望这只是动物的皮。
他们继续向陈列馆深处走去,拐了个弯,面前忽然出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别出声!”洛朗立刻低声喝道,塔季扬娜急忙抬手捂住嘴,把尖叫咽回进肚子里。
“怎么了?”依然被捂着眼睛的阿廖沙小声问道,他感觉到了洛朗的身体一瞬间变得紧张而僵硬。
洛朗说不出口,他无法说出口。
因为他和塔季扬娜亲眼看到了“活的收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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