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那台屏幕碎裂的老旧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正穿着制服,准备系上最后一颗扣子,他瞥了一眼屏幕,是嫂子打来的。
接起电话,嫂子急促,带着浓厚地方口音的声音立刻从手机中传来:“小安!快!快回来!爸不行了!”
安逸的手指僵住了,他问,“怎么了?”
“癌!医生说是那个,那个什么癌症!查出来就是晚期了,肚子里全是水,疼得直叫唤。”嫂子的声音很尖锐,也很慌乱,“我守了好几天,你快回来,还有钱,医院要交钱,你手上还有钱吗?”
癌症?晚期?疼痛?钱?所有的信息都很沉重,但却没有激起该有的惊涛骇浪,只有一种熟悉的疲惫感。
回去?想到拥挤嘈杂的医院走廊,想到各种杂七杂八的开销和必然的争吵,安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想要逃避的冲动在他心里发芽,想想就觉的好累。
但他终究还是缓慢地系上了那最后一颗纽扣,对着手机说:“知道了,我请假回去,钱的事我想办法。”
挂了电话后,房间也寂静了下来,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作,足足持续了一分钟的时间。
请假,预支工资,这是眼前他能做到的办法。
走进店里的时候,还没什么人,这不奇怪,他几乎都是第一个到场的人,从没有迟到过,但这次他没有立刻换工作服,而是直接走向了办公室。
安逸敲了敲门。
“请进!”周姐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贯的,职业化的声音。
安逸推门进去后,周姐正对着电脑屏幕,看到他,那精心修饰过的眉毛挑了一下。
“周姐,我想请假。”安逸开门见山,声音保持着刻意的平稳,“家里出了急事,父亲病重住院了。”
“请假?”周姐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安逸,“小安啊,你也知道现在是旺季,人手本来就紧张,不过你毕竟是老员工了,说吧,你要请几天?”
“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具体几天不好说!”
周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一种混合着为难和不耐烦的表情:“时间很长的话,这恐怕不行啊。现在本来就很缺人,你一走,别的同事工作量就得加倍,大家有意见的,时间短还好说,太长就不好了。”
安逸能够理解,这说的事实,他想了想说:“那能预支一点工资吗?父亲住院急需用钱。”
“预支工资?”周姐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夸张地叹了口气,“哎呀小安,你知道店里规矩的,发薪日就是发薪日,哪能随便预支?别的员工知道了怎么想?有困难,我理解,但我只是一个店长,没有权利提前发放工资。”
安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周姐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重新带上了微笑,她说:“噢!你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小安啊,你的情况特殊,我也不能完全不通人情,这样吧!”
“请假肯定不行,但你可以,辞职!”
安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周姐就继续说道:
“对!你直接辞职!这样我马上给你结算这个月和上个月的工资,这样符合劳动法,也既不违反制度,你也能拿到钱,赶紧回去照顾老人。老人家养大你们不容易啊,这个时候做儿女的,守在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你说是不是?”
她的话语充满了合情合理,辞职,马上拿钱,回去尽孝,每一个词都在暗示这是最优解。
安逸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和过于灿烂的笑容晃得有些发晕,但长久以来被规则和生存束缚的思维里,面对管理者的提议,本能地倾向于接受,哪怕感到一丝不对,可是他需要钱,他必须立刻拿到钱,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嘴唇动了动说:“好。”
“这就对了嘛!”周姐的笑容更灿烂了,“就知道小安你是明白人,也孝顺,我跟财务打声招呼,特事特办,钱今天就能给你!”
安逸点点头,他按照要求签了辞职单,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就在他收拾着自己储物柜里的个人物品,其实个人物品并不多,一个掉漆的保温杯,一件便服。而老张也走了进来,他也一向很早到达店里,要么是安逸早到,要么是他,安逸对此并不奇怪,而老张看到安逸在收拾东西,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小安,你,你要走了?”老张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什么听见。
安逸动作没停,嗯了一声。
老张看了看后方,确认走廊没人,才快步走到他的身边。
“小安,”老张说,“我有事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
闻言的安逸抬起头看着他。
“什么?”
“哎,昨天你休息时,我路过店长的办公室,我听见了。听见经理接电话!她在安排她什么表亲,来这里上班!周姐在那电话里说位置腾出来了,还说就那个姓张的年纪最大最好弄走。”
老张急促地说着,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恐慌。
“我知道,说的就是我,其实是要弄走的是我!而我年龄大了,失去这个工作,就很难找到其他的工作了,结果,结果你要走。”
老张的表情很奇怪,有后怕,有对未来的恐惧,但更多是庆幸。
“小安,我,我,”老张看着李明那张依旧没有太多表情的脸,看着那空洞的眼睛,他对着李明,突然深深地、笨拙地鞠了一躬!动作幅度很大,身上那件油腻的围裙显得更加肮脏。
“谢谢!小安,”老张的声音有着难以言喻的卑怯,“那个侄女要是来了,位置肯定不够,指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这把老骨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谢谢你了。”
安逸站在原地。
耳边回响着老张那句“谢谢!谢谢你替我受了!”
和周姐那张虚假的,充满善意的面孔重叠。
原来是为了给她表亲腾位置,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离开,正好,父亲的病危成了最完美的,披着人道外衣。
原来如此。
他说:“没事的,老张,不用谢,这是碰巧。”
老张走之后。
安逸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衣服,又看了看镜子,他微笑的笑着。
他早已习惯了,这很正常,至少钱到手就行。
他拎起装着个人物品的破塑料袋,拉开门,穿过大厅,走向玻璃大门,那扇门自动打开的瞬间,外面强烈的阳光倾泻而下,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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