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种朋友？”倪安抱着手。
她停顿一下，继续看他：“能解释一下给我听听吗？”
“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路阳。”她的音色清脆，意有所指。
陆明肩膀微动，压下一丝波澜。
倪安笑得更灿烂：“既然你是路阳，那我就不是倪安，麻烦你叫我安倪。”
夜市路灯缠着灯带，有人路过扯了一下，灯火晃晃悠悠。
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她的声音几乎要被嘈杂叫卖声盖过。然而还是窜到了陆明的耳朵里面。
“倪小姐。”陆明垂眼，肩膀微微向前，几乎要触到她飘起来的发丝。他的声音低沉。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做正常的朋友。”
倪安眨了眨眼，还没接话。
他又补了一句，语调刻意平稳：“或者，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倪安挑眉：“好的想法？”
“我可以尽量配合你。”他的气息带着好闻的洗衣粉香气，穿过浑浊的空气，漫了过来。
听见这句话，倪安几乎要被哽住，反应两秒之后才挤出一句：“你确实和我记忆里的人，不一样。”
为了不输气势，又补上一句：“那我们顺其自然，走着看，你觉得怎样？”
“正常朋友也好，老朋友也罢，发展到哪里，算哪里。”她姿态故作轻松。
陆明盯着她，眸色沉沉，忽然移开视线，收起锋芒。
倪安暗暗松了口气，眼神依旧明亮：“我承认你长得不错。但是——”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抬手在空气里划了一下，“我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并不是一个看脸的家伙。”
她后退半步。
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明，仔细评价：“从身高，长相，还有穿着打扮，发型，这几点来说，你确实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人群流动，夜色把灯光切成碎片。他只要站在那里，就像被单独打了一层滤镜，一副偶像剧男主模样。
陆明唇角一勾：“谢谢。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这句话，欠揍得很。
“希望你面对我，不要感到自卑。”他声音平稳，带着戏谑。
倪安噗嗤笑出声，“并不会。”她反击得干脆，“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我可以在商务娱乐场所，找到一大把。”
陆明眉梢僵硬一瞬，就听她继续开口。
“而且，你如果想要靠美色吃饭的话，没有个人特色也不行。”她睨他一眼，“我建议你稍微改变一下。”
“是吗？倪小姐有什么好建议？”
“比如说——”倪安故意不说完整，她的视线向下，陆明脖子起了细细麻麻的电流，喉结动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点燃。
她忽然凑近，声音浅浅：“比如说——你可以在上面点一颗红痣。”
话音落下，空气凝固。
-红痣？陆明脑子里面开始旋转，久久没有散开。
他沉默，指尖蜷了一下。
终于开口：“倪小姐，我们才刚刚认识，你有点唐突了。”
倪安仰头，盯着他：“是吗？是你让我建议的。”
她收了笑，带了专业度，点评道：“我认为这样可以帮助你增加一些个人魅力。”
“倪小姐似乎对娱乐场所很了解，我对这方面有些好奇，方便详细讲一下吗？”
他看似不经意，重新站近了一些，帮她挡开混乱的人群。
倪安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语气老练：“诶，都是一些可怜人，他们原生家庭不好，为了生计无奈出卖美色。”
她咽了一下口水：“我们过去消费，算得上做好事。”
“能帮一把算一把。”
“哦？比如说？可以讲讲他们的故事吗？”陆明仔细盯着倪安的脸，上面几乎看不见毛孔，被灯光照着，镀上了一层莹润的光。
心下突然涌上了莫名的东西。他指尖动了动又重新放下。
倪安被他看得心里一颤，硬着头皮继续：“哎，不就是生病的家人、读书的兄弟姐妹，还有不愉快的童年。”
讲到这里，她突然觉得编得太假，心虚地转开视线，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做工程项目的人，这些都不懂？怎么跟甲方拉近关系？”
她的眼睛里面有探究，有疑惑。
陆明解释：“我确实不是很懂。倪小姐，你对我们行业可能有什么误会。我们是正经的，做事情的人。整天跟建筑材料、工人打交道，几乎没有娱乐时间。”
怕她不信，又继续补充：“有时候接项目，确实要请甲方吃饭娱乐，但是现在这种年代了，没必要玩低级项目。”
倪安心想：这是在点我？
她抿了嘴：“你们还有更加高级的玩法？”
“还能怎样？吃饭，泡脚，桑拿，看歌舞，这样。”他话音一转又故意这么说。
他唇角线条冷硬，说完，去看倪安的反应。
“是吗？”倪安语气一挑，忽然压低声音：“会玩的话，带我一起。你看上去不像什么老实男人。”
记忆中，陆明的眼睛，像清泉，一眼是能够望到底的，现在的他，身上多了许多世俗历练的气息。
空气紧绷。倪安笑意却没收，眼神又直直撞上去，或者，“你其实想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工作这些年，明哲保身，出淤泥而不染。”
陆明一句话也不说，扭过头把视线放进人群。
这时，倪安噗呲笑了。
“算了，我逗你的。”
“我们看人很准。陆明也好，路阳也好，我觉得你闻起来，不像被酒色掏空的人。”
“你不用紧张。我的看法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吗？”
她抬着头，眼睛里面带着真诚。
陆明不敢看她，半晌。“走吧。”
——
“路先生。”
“嗯。”
两人从卖衣服的摊位穿过，前方是一家小小的手工饰品摊。摊位不过四平方米，木质架子上摆满了珍珠耳坠、贝壳手链和戒指，灯光柔和，照得饰品细闪。原木风的装修在夜市的喧闹中显得格外安静低调。
倪安停下，指尖轻触一对珍珠戒指，侧头看他：“三年前，你为什么加我的微信？”
“我想听真实的答案。”
陆明与她并肩，声音低低，答案依旧不变：“为了把储存卡还给你。”
——
那个时候倪安还没有跟人合伙创业，在一家卖纺织成品的店面，做业务经理。
广交会结束了。义乌这边商贸城人流量也少了下来。等五月底提成到账，卡里进了一万五千块。
工作稳定，积蓄也在快速上涨。生活满意之后，她突然想给自己找个兴趣爱好。她上论坛闲逛，点开一个叫“影像客栈”的板块。置顶帖的标题很简单：新人入门相机推荐。
楼主 ID 是“路路通”，头像是一张模糊的夜景。帖子里列了几款热门机型，最后一句话结束了参数对比：“如果预算允许，第一台就上索尼 A7M3。别犹豫，新手也能驾驭，底子好才有成长空间。”
倪安也想学一下摄影，于是点开电商页面，带上蔡司全画幅镜头，一套下来价格是 15,999，稍稍高出了预算。她看了一圈，最后咬了咬牙，点了下单。
——
新相机到手的那天，她兴奋地连夜看教程，研究光圈、快门、感光度。
后来，她带着相机去老城的石板街，拍青瓦屋檐的水滴；跑工厂的时候顺便去鉴湖边，拍傍晚的晚霞；有时候把同事拉来当模特，拍人像。
有时候五点下班，打个车去杭州吃晚饭，再去西湖逛一下，拍一点照片就回义乌。
再后来，新鲜感持续了一个月。
每天忙着应付客户，催工厂排单，催外贸公司付款清账，分身无术。相机也就被搁在柜子里，偶尔拿出来，又要调整镜头焦距，又要调参数，又觉得麻烦，没了耐心。
还不如自己用手机拍照来的方便。
六月底，她把相机挂在了闲鱼。
——闲鱼挂价：13,800。配图是带上索尼原包装的纸箱，还有机身，镜头的照片。
文案备注：“自用相机，99新，配件齐全。有发票。最好同城面交，支持验货。有商城订单凭证。”
消息发出去没几分钟，就有人留言：
ID：路阳
头像是一张清冷的建筑照片，线条利落。
“能便宜点吗？看你写的是一手自用。”
倪安点开买家主页，显示他常买卖一些设计类书籍、绘图板和摄影器材。她心想：大概是个搞设计的。
她回：
“最低价 13,500，真的很新。”
——这个ID名？有奇怪的感觉涌上心里。
对话框继续闪动。
【6月28日 22:03】
路阳：可以单独买机身吗？我有镜头了。
安安：最好是一起买。
路阳：拜托了。
安安：也可以吧。。。
路阳：谢谢。
安安：你学摄影多久了？
路阳：很多年了。工作需要。
路阳：习惯用索尼了，网上的价格有点高出预算了，所以想收一台。
【6月28日 22:11】
安安：明白了。
路阳：那你怎么要卖掉？这么便宜出手？
安安：我工作比较忙，留着积灰，不如出给真正有用的人。
路阳：了解，那方便问一下快门次数吗。
安安：我也没看，估计几百次。
对方回：“明天能发货吗？”很快付了款。
“明天上午我发顺丰给你。单号等我上传平台，就可以看到物流信息了，你注意查收。”
第二天，她写了张便签，放在盒子最上层：“祝你拍到好作品。”
——
陆明签收时，正好赶上黄昏。他把相机拆开，接上镜头，举起相机对准窗外的天际。夕阳正好落在远处的高楼大厦。
他按下快门。
——咔嚓。
调参数的时候，不经意发现卖家储存卡没有取。
一看，倪安穿着汉服，靠着同事笑得灿烂。
——
两人站在饰品摊位前面，边上的小女生窃窃私语，又打闹笑着离开。
倪安带上了戒指：“看，这个怎么样？”
“还不错。”他看了一眼，伸出手。倪安拿起了另外一只大一点的，戴在陆明食指上面。
两人不动声色。
“你当时在平台上面问我微信号，我还在想，是不是物流损坏了，要我赔偿。”
“又觉得后悔，不应该寄给你的，应该坚持同城交易。”
陆明轻笑：“对啊，贵重的东西，一般不要寄到外地，机子调换一下，到时候你钱财两空。”
“你有时候粗心，又对别人没有防范的意识。”
突然觉得自己多说了，又止住了话头。
倪安突然抬起了头：“这句话我听过。”她摘下了戒指，继续换下一个试戴。
“以前陆明也说过。”
“是吗？那你跟我讲讲你们小时候的故事。”他的眼里，有光线划了过去。
陆明似乎又看见了小倪安，隔着时光对他笑。
“那我可以当第一个听你故事的陌生人。”
“希望你不要让我感到无趣。”他指节分明，食指套在戒指里面，指尖上下晃动了一下，随后让摊主包起来。
“作为回礼，戒指算我买给你的。”
“喂！”倪安扭过头：“你买给我男士的戒指？”
“没诚意。”
“这个算我送给陆明的，到时候你可以给他戴。”
“很合理。”
“那我这个也一起包起来。”倪安摘下了戒指，接着挑了一下眉示意摊主：“这个也要了，他一起付钱。”
——
“既然要送陆明的，那也送一个给倪安吧。”
“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故事。”
陆明目光沉沉，嘴角笑了一下：“倪小姐。”他说。
“打住，我刚才就说了，我是安倪。”
“路阳先生，你的记性似乎不好。”
有一点东西在他们之间流转开来。势均力敌。
“好吧安小姐。”他无奈摊手，拿出了手机付款。
摊主的收款音箱播报：“支付宝收款519元已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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