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还能碰上她,这事没完。
那钱是他不要的。哪怕是他不要的,被一个陌生人这样用掉,也让他极其不爽,他这个人一直都是坏的,所以他走过去一巴掌拍掉了她手里那可怜的米粉。
很无理,很莫名其妙,这就是他谢饬。
看着她惊愕抬头,那双画着夸张烟熏妆的眼睛里瞬间燃起因他而起的怒意,脸上却一个钉也没有。伪朋克——他最讨厌的。
他当然看到她饿,看到她的狼狈。但那关他什么事?这个世界让他不爽的事情太多了,他偶尔拿自己讨厌的东西发泄一下,怎么了?
直到她伸出脚绊他,甚至一拳砸在他脸上——
疼痛让他懵了一瞬,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么结实地揍过,他当时是真想揪住她头发把她按进那摊油污里。可就在他撞进那双毫不退缩、破罐破摔的眼睛时,他顿住了。
撇开那愤怒扭曲的表情,她长得……挺不错,甚至漂亮,行为也确实“朋克”。
算了。
他对自己说。
这顿打,下次再找她算。
樊宇撞了下他的肩膀,“阿饬,看什么呢,刚那个是不是打你那小太妹,还挺漂亮……”
谢饬收回目光,进了饭店,“别他妈瞎问。”
……
不能再待在外面了。
她再次确认地图上那家唯一的宾馆位置。就在前面街角,招牌不大,看着还算正经。
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拉了拉皮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逃难的,这才推开宾馆的玻璃门。
前台坐着一个正在刷短视频的中年女人,头也没抬,“住店?”
“嗯,单人间,一晚。”
“身份证。”女人这才放下手机打量她,看到她脸上的烟熏妆和身上的铆钉皮衣,眼神里多了点轻蔑,
鹿意从手机壳里抠出身份证递过去。
女人接过,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才十五啊,”她把身份证推回给鹿意,“得有监护人同意,叫你父母打电话过来。”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就住一晚,又不是不给钱。”鹿意说,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呛。
“规定就是规定,小姑娘。”女人把身份证退给她。
看着那个女人不再搭理她,重新沉浸到手机短视频的喧闹里,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她默默拿起身份证,转身走出宾馆。
夜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
现在怎么办?身无分文,手机电量不足百分之三十,在一个连宾馆都住不了的陌生小镇,还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来的疯子朋克逼……
难道真要露宿街头?等着被那群人抓去打死?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恐慌。她蹲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屏幕上那些未读消息,却没有点开的勇气,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现在很狼狈。
唯一的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要赴死一般,把父母从黑名单拉出来。
她不是恨父母。相反,她知道他们关心她。只是中考失利后,家里那种压抑的、带着失望又小心翼翼的氛围让她喘不过气。她把他们拉黑,屏蔽群消息,只是想图个清静,想暂时逃离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现在,却要主动联系他们,还是在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
这种自打嘴巴的感觉,比身无分文更让她难受。
指尖在“妈”的名字上悬停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她再次点亮,咬咬牙,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神经上,她感觉自己那脆弱的神经马上要被今天的糟糕事崩断了。
她好慌,甚至能想象到那边接到电话时的复杂语气。这通电话,将彻底撕碎她离家出走所代表的“独立”假象。
真是笑死人了,她离了父母根本活不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电话接通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意意?你在哪儿?怎么一直拉黑妈妈,你急死妈妈了!”
……鹿意半天不说话,留另一头干着急。
“说话啊意意?”
她只好强迫自己说出现在的处境,“没地住了,宾馆不让我住。”
“你现在在哪?怎么不回家?”
“别问了!反正你们也找不着,不想我在街上被拐走就快点让我住上宾馆吧!”鹿意这几句几乎是吼的。
“好好好,”姜彩丽被吼得妥协了,终归也还是心疼这个女儿,“你拿电话给前台接,妈妈给你订宾馆。”
鹿意握着手机又回到宾馆,将手机递给那个不怎么友善的前台女人。
姜彩丽还在电话那头安抚鹿意的情绪。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接过,和姜彩丽沟通了几句。挂了电话后,她给眼前这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办理了入住手续,将房卡和身份证一起递给她,“308,电梯在那边。”语气是那种完成任务的敷衍。
也能理解,对于鹿意这种典型叛逆少女,稍微保守一点的中年人都不会给她好脸色。
鹿意接过房卡和身份证,低声说了句“谢谢”,走进狭小但干净的电梯,看着数字跳动,她靠在冰凉的梯壁上,一直紧绷的神经稍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
电梯门刚开,手机又响了,还是“妈”。
她边刷房卡边接起来。
“意意,住进去了吗?”姜彩丽的声音很小心翼翼。
“嗯。”
“那就好,那就好……”姜彩丽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更浓的恳求,甚至有一丝哽咽,“意意,玩一天就回来,好不好?明天就回家,妈妈去车站接你。外面太危险了,你一个人……”
“我不回去。”鹿意打断她,声音生硬。她把门打上反锁,“我就在这边待着。”
“你一个人在那边怎么行?住哪里?吃什么?”
“我怕什么,”鹿意全然忘记刚才的窘迫,“反正……我在外婆老家这边,我只是不知道她老人家具体住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外婆家?你……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多远啊……”
鹿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但我就在这个镇上。妈,我不回去了,我以后……就在这边上学。” 这句话脱口而出。逃离那个充满压力和流言的环境——在这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个想法在此刻变得无比诱人。
意料之内的,姜彩丽没有立刻反驳。她总是这般顺着鹿意。她叹了口气,“……你想在那里复读?那边教育质量比不上家里。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妈妈可以去问问,想想办法……”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压抑着怒气的男声,由远及近,是她爸鹿恒东: “问什么问!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真无法无天了!都是你惯的!拉黑父母,离家出走,现在还要转学!像什么样子!”
姜彩丽的声音也陡然拔高:“我惯的?老东西你什么意思!女儿现在愿意跟我说话了,愿意告诉我们她在哪儿了!她只是想去她外婆那边静静,怎么了?!非得逼得她再也不联系我们你才满意是吗?!”
“静静?她是去逃避!考成那样还有理了?就是欠管教!把她卡停了,看她还闹不闹!”
“你除了吼她还会什么?你真正关心过她吗?!”
……**
电话那头瞬间变成了激烈的争吵声,父母互相指责透过听筒传来,失真的人声在她脑海里模糊又诡异。
她怕,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那片荒地又刮起了冷风。
看吧,就是这样,永远是这样。这个家的关系堪比俄乌局势,一点就炸,可明明是一家人啊,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
她一言不发,挂断了电话。
世界瞬间安静了。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噪音。
她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没有哭,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
从小到大,她做过太多徒劳无功的事了,这次离家出走也不例外。
或许鹿恒东骂得没错,真的就是她作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抬起头,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 【意意,妈妈支持你。你先安顿下来,外婆明天早上九点会去宾馆楼下接你,我明天联系那边熟人看看学校。早点休息。】
鹿意盯着那条短信看,等屏幕自己息屏。
窗外,是这个陌生小镇深沉的夜。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今晚,她不必露宿街头了。
睡吧,明天外婆来接她,就可以继续“逃避”了。
这里清晨的阳光比预想中更刺眼。鹿意几乎一夜未眠,昨晚没卸的妆掩盖了眼下的黑眼圈。
她简单洗漱了一番,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楼,站在宾馆门口。
心底还是有一丝期待的,期待外婆的出现能开启她的暑假“新篇章。”毕竟和老人家生活在一起,能够甩开很多束缚。
八点五十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准时出现。曾园才六十出头,就是头发白得快。
她还是鹿意记忆里那般慈祥,“意意,等很久了吧?外婆来了。”
鹿意心里一暖,刚想开口,就看见路边停了辆黑色轿车。车窗降下,驾驶座上一个面容严肃的青年男人正盯着她。那是她舅舅姜桦,姜彩丽的弟弟,鹿意只在几年前过年时见过一两次。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曾园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她拉着鹿意的手,也生怕她跑掉,“意意啊,你爸妈实在不放心……这复读的事儿,不是小事,在这里确实不太好安排。你舅舅今天正好有空,先送你回家,回去把初三的课程好好上完,啊?”
鹿意只觉得一股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回家?回那个让她窒息的地方?继续面对那些流言和失望?
“我不回去!”她松开曾园的手,“我妈昨天答应我的!”她尽可能克制自己,却还是引得路人看过来。
曾园也很无奈,“意意,别这样……外婆也舍不得你,但……你的学业怎么办?未来怎么办?我们这里没有一所好的初中原意收复读生,你妈妈担心你,你爸爸也……他们也难啊。你先回去,好好回去念书,到时候转学过来读高中好不好?”
姜桦也从车上下来,退伍军人一双眉眼压迫感十足,“鹿意,别任性。你爸妈都是为你好。这里的教育资源比不上你们那边,你复读关键一年,不能耽误。”
“啧啧啧,这小姑娘。”周围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让鹿意感到无比难堪。
反抗吗?她能怎么反抗?
妥协吗?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最终,那紧绷的肩膀垮了下去,她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知道了。”
曾园也不想这么快赶鹿意走,只是明天江桦就要回部队了,以后都没时间送鹿意回家。她抹了把老泪,把过鹿意的手塞了个红包,“好孩子,好孩子……先回家,啊,在路上买点吃的……”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试图用这点温暖弥补鹿意。
鹿意像个木偶一样接过,姜桦帮她拉开车门推了她一把,“上去吧,明天我可没空送你。”
曾园依然扒在车窗上,还在不停地嘱咐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妈,别说了,她听不进去的。”姜桦在催促他妈离开,她老人家的最后一句话是让鹿意好好上学,明年再来陪她老人家。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小镇街景、外婆逐渐缩小的身影。
鹿意有点想哭。
车子载着她,朝着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原点疾驰而去。
逃离,失败了;独立,像个笑话。明年?高中?那太遥远了……
姜桦似乎说了一些更难听的说教话,鹿意更是一个字也不想听。
窗外的风景变了,而她的困境只是换了个形式。
车子加速,驶离了小镇中心,窗外的景物从低矮的房屋逐渐变成开阔的田野和零散的树木。鹿意或许是觉得累了,颓丧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涣散地落在窗外飞速流走的模糊色块上。
就在某个瞬间,路边一片废弃的晒谷场,几个少年的身影突兀地闯入视野。
是那个朋克乐队。
他们正在录相,设备简陋,但姿态投入。鼓手抱着鼓,谢饬正背对着公路,低头调试着手中的贝斯。
汽车驶过,风吹起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和松垮T恤的下摆。
鹿意有点近视,看得并不真切,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想要确认,她猛地将头探出了车窗。
疾驰带来的风瞬间呼啸着灌满了她的耳朵,吹乱了她的头发,几乎让她睁不开眼。但也就在这一刻,仿佛心有灵犀,背对着公路的谢饬转过了头。
时间在此刻被拉长、扭曲。
两人视线隔着飞扬的尘土和不断拉远的距离相撞。
他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灰T,颧骨上的红痕似乎淡了些,但那双眼睛,隔着这么远,鹿意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冰冷。
他就那样看着她,看着她探出车窗、被风吹得狼狈。
鹿意也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片天地。他们可以在荒野里演奏,在废弃的场地上录歌,可以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像野草一样,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肆意地生长。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被押送回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继续被“学业”、“未来”这些枷锁捆绑。
车子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远,她的不甘心越来越强烈,她闭上眼,靠回座椅。那个拉长的、渐行渐远的对视,停在她脑海里出不去了。
心里某种被压抑的东西,因为那个荒芜场地上投来的冰冷的一瞥,而被悄悄点燃了。
是自由。
而羡慕又苦又疼,像藤蔓一样,勒得她喘不过气。
那个苍白危险的朋克疯子,成了她羡慕的人。
家里的气氛依旧微妙。
最初几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思想斗争——到底是继续叛逆,还是认真复读。
她脑海里浮现出曾园最后那句,“等意意变好,再来陪我老人家,外婆不是不想你来,外婆也孤单。”言犹在耳,那不是拒绝,是一个有条件的承诺,承载的是一个孤寡老人的期许,鹿意不想辜负。
再者,她要逃离,逃离她自认为束缚她的“家”,她太想要自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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