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者只要密钥,但钟景铄决意摧毁稻荷神,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钟景铄在尸堆旁的草地上找到几朵花。他折了一朵,轻轻放在轻井泽逐渐变得透明的手心里。
死去的轻井泽脸上还带着微笑,这让他的负罪感多少减轻了一点。轻井泽因为受伤而兼容率太低,再加上大脑被他用作跳板,即便不死,很快也会意识迷失。
在森林里死去的意识体会逐渐消散,那些或悲壮或惨烈的痕迹都会消失,只剩现实世界中一具平静冰冷的尸体。如果部队与指挥部失去联系,通讯中断,那便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生命最后时刻的情状,那漫长的挣扎中究竟又有过怎样的悲喜。
方才折戟的小队已经消失,广袤的草地除了那股血腥味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梦境森林瑰异诡谲,意识体的战局瞬息万变,这是一个危险又浪漫的军种。所以,即便每次出征前都要留下遗书,每年还是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加入森林军,只为一睹那令人热血沸腾、惊叹不已的绚烂奇景。
但钟景铄不喜欢。
森林给他带来的不幸太多,他实在喜欢不起来。
森林全称叫“智能多模态梦境森林”,是上个世纪人类便着手研发的产物。
目前,除了最庞大的根森林外,像“稻荷神”这样的子森林一共有十二座,分属不同派别,形色各异。有像“稻荷神”这样小巧的,也有体量大如“北斗”的。
最开始,森林只是军方的一个教育用人工智能。核战争后,人类为了生存和重建文明,需要利用稀缺的教育资源培育出大量可用人才,森林便应运而生。
森林能够向人类的脑脊终端发送响应波,将人类的意识体拉入一个多模态梦境,利用人类的睡眠时间向人类灌输知识。梦境森林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社会的生产力,堪称划时代的伟大发明,有学者盛赞它为最好的老师,呼之即来,诲人不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后来,森林还被开发出社交和娱乐功能。它愈来愈强,体量愈来愈庞大,在人们生活中也越来越重要。人们不但夜晚进入森林,白天也喜欢泡在森林里。
作为可以对森林发号施令的极少数人类,供体脑最初的职责,其实只是帮助森林进行学习调整,使它能更好地兼容人类的脑脊终端。
然而,在第一种精神攻击被正式投入使用后,森林又成为颇具战略价值的兵家必争之地,供体脑也随之变成重要的军事资源。
人类的兼容率是天生的,普通人的兼容率一般在七十左右,厉害的森林军基本需要超过八十,而钟景铄这种属于稀世难得的天才。
所以,六大派别忌惮他的同时,也无一不希望得到他。而他也愿意将自己作为最鲜美的垂饵,从浑浊的河水里钓起他想要的大鱼。
他知道超越派打的小算盘。他们不舍得杀掉他,只好拉他进入“稻荷神”,通过整夜整夜的梦境对他洗脑,让他能为超越派效力,就像他们对别的囚犯那样——但他们漏算了一步,不知道他能抢夺控制权。
自抢夺控制权来,他的精神便高度集中,已经有些累了。不行,这样下去会影响兼容率,他必须休息。
于是他随意地捡了一片光秃秃的沙地,打算见缝插针地坐会儿。
今晚入梦的人已经被他清理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应该就是那帮白塔的囚犯。此时此刻,他们大抵正享受着自己的梦境,载歌载舞,酣饮狂欢。
这也将是他们最后的记忆。
很快,钟景铄就会攻击森林核心,受刺激的森林会发动意识清洗,强大的意识清洗能将整个稻荷神夷为平地,包括那群囚犯,自然也包括李云。
精神放松一点,他便想到李云,想到他搭话时的一脸讪笑,想到他推给自己的那碗香气扑鼻的面。
这样明晃晃的善意,几乎叫他觉得虚假。他其实多想吃那碗面啊,但倘若接受,就仿佛连他自己也会变得虚假起来。他不敢相信那种滔天的善意是没来由的,人们总会图点什么吧?即使现在不说,也会埋伏在未来的某一刻,变成子弹正中你的眉心——人都是这样的,没有例外,你还不明白吗?他一遍一遍对自己这么说。
——就算,就算是真的,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扫清指挥部,最后还要毁了稻荷神、杀死里面的所有人。在无可避免的残忍面前,他只能蒙上双眼,什么也不去想,唯有如此,双手才不会颤抖。
他已经足够摇摇欲坠,命运为什么还要来动摇他呢?
一次希望,一次失望,都足以杀死他。所以,倒不如从头到尾都不要怀抱任何期许和幻想,将它们全盘否定就好。
不知怎的,他突然发觉下颚凉凉的,伸手去抹,却摸到一点湿润,令他有些呆滞。
他在流泪啊。
但是,不获取密钥,他就缺少与各方对峙的筹码;不清理指挥部,他就没法逃离白塔;不杀灭稻荷神,他就无法完成自己的计划。这是必然的结局,是他无数次推演后得到的最优解,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收起来吧,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钟景铄要毁灭那十三座森林。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得不倾其所有。
他胡乱将脸上的痕迹抹掉,突然觉得有点冷,于是抱紧自己,闭上眼睛,在沙地上蜷成一团。
再休息一小会,他就出发。
就在这时,忽然有股腾腾的热气贴近,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是哪支小队的,怎么还没撤离?”
还有超越派的余党?!
钟景铄蓦然惊醒,霎时间,手中已握住那把红白横刀,他猛地抬头,却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蓝眼睛。
这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他微微喘着气,双颊泛红,鼻尖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他的金棕色头发略有些长,落下几缕垂在耳侧,宛如流泻而下的黄金,灿烂夺目。由于离得很近,钟景铄甚至能看到他瞳孔里琐细的点点光芒、微微上翘的眼睫和脸颊表面那层细腻柔软的绒毛。
看清来人的面容,钟景铄狼狈地愣在原地。
不,他不是超越派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和合派的吗?
和合派也出手了?
什么撤离?
和合派的人都走了?
不行,得送他离开!
少年以为钟景铄是在怀疑他的身份,连忙自我介绍:“我是克里门特,第一小队的哨塔。你也是我们的人吧?你怎么还在森林里,你们队的哨塔呢?”
钟景铄的疑问只会比克里门特更多。但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告知克里门特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只会让事情更难办。于是他悄悄收起武器,蹙着眉头,露出一个货真价实的无助表情:
“我不知道,我跟他们失联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孩漂亮脸蛋上的一点担忧和祈求简直我见犹怜。克里门特很没骨气地在心里尖叫,连声说:“不急不急,只是稻荷神的能量波动有点异常,指挥部为安全起见,命令各小队暂时撤离。”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里能量波动最强烈,我担心会出事,就过来看看。”
原来是刚才和超越派战斗闹出了动静,把人给引来了。
“那……还会有危险吗?”
“暂时不会了。我开辟了亚空间,除了森林和自己人外,没人能感知到我们。”
但他恐怕想不到自己就是森林本林,钟景铄在心里为他默默点蜡。他起身朝克里走去,结果竟然脚一扭,险些摔倒。克里冲上来扶住他,关心道:“没事吧?你受伤了?”
钟景铄微微低下头,咬着嘴唇,好像在忍耐莫大的痛苦:“没、没事……”
他当然没事了,他是装的。
“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克里觉得他真是太乖巧隐忍了,怜爱之情更甚,“这样吧,把你的终端对我开放一下,我送你离开森林?”
这是个好机会。等他连上克里的终端,就可以用供体脑的权能把他轰出去,这可比强行侵入省事多了。不过,克里会不会通过终端发现他的身份?
要是他能主动开放就好了。
于是钟景铄装模作样地同他拉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当然不会了,我的职责就是保证队伍的安全。”克里笑道,“你怕我不靠谱?放心吧,我可是这届最好的哨塔。”
“不是的……”男孩吞吞吐吐地说,“是我……不能主动开放权限。”
克里一脸疑惑:“啊?”
钟景铄对上克里关切又困惑的目光,心一横,索性随便编了个荒唐的理由:“没错。因为……因为我的终端感染了病毒。”
克里脸上的疑惑更甚:“病、病毒?”
“新型社交病毒,目前感染人数极少,几乎没有解决方法。只要我一主动开放权限,病毒就会攻击我的终端。”
克里:……
克里:“这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钟景铄破罐子破摔:“所以,可不可以你那边开放一下?选那个“所有人可连接’,病毒就检测不到了。”
……这病毒还怪智能的嘞。
朋友,这对吗?
克里门特一阵汗颜,感觉自己遇上了诈骗。
难道是他的亚空间有问题,被魇魔入侵了?不会吧,不要啊,作为A级哨塔要是连亚空间都维持不好,可以原地退役了。他脑海中浮现出教官赛琳娜的戏谑神情:退役吧孩子,退役吧,你比较适合回家瘫着。
他仓皇失措地瞄了一眼亚空间面板,一切正常。
那他真是我们的人?
该不会是遭到精神攻击,脑子被打出问题了吧?
这个荒谬的解释此时此刻居然格外合理,克里在“我的业务能力可能不行”和“我的队友精神出了问题”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克里门特听说过太多被困在森林里、没能获救的森林军,那是一种难以言喻、无法想象的痛苦,就像孤独溺毙在大海里,只身飘零于太空中,不单单是□□折磨,更多是被抛弃的恐惧和绝望。所以,即便男孩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森林军,他也不愿去赌。
开个权限而已,能出什么事?大不了就是多点垃圾信息嘛。
伸出援手总不至于后悔。
钟景铄发誓这绝对是他十七年人生中撒过最烂的一个谎,烂得史无前例,烂得首屈一指,烂得惊天动地,有种不忍卒读的美感。谁要是能真信,那八成也是癫得不轻。他看出了金发少年的犹疑,暗暗握紧拳头,准备万不得已时出手。
虽然不想动武,但若必要,他也绝不会手软。
没想到克里头脑风暴半晌,归来仍是一个春风和煦的微笑:“那好吧,我开了。”
钟景铄:……
看来这位也是不遑多让。
他暗自松了口气。
“要我帮你连接吗?”
克里眼中来历不明的关爱和怜悯让钟景铄一阵恶寒,他连连摆手,飞速地设置好终端。很快,手腕处便传来微电流的点点酥麻,连上了。
跟稻荷神说再见吧。
森林里的意识体就像树上的果实,能经受住自然的风吹雨打,但也很容易被人为破坏。钟景铄跃上枝头,抄起横刀,只轻轻一砍,就能将果实与枝干间那根细细的茎斩断——
……吗?
等等,他为什么找不到克里门特的意识?
钟景铄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他动用稻荷神的权能入侵克里的大脑,然而,等他游走到对方的终端末梢时,却发现本该是人类意识的地方空无一物。换句话说,他没有脑子。
这也太荒谬了!
就算是猴也得有个脑子吧?
他“阅脑无数”,见过意志顽强、宁死不屈,让森林难以靠近的,也见过固若金汤、坚不可摧,让他久攻不下的,但这种完全没有意识的还是头一回。钟景铄颇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措,磨刀霍霍却不知往何处使。
“真奇怪……”
“什么?什么奇怪?”
他不知所措时,竟然忘记将稻荷神的根须及时收回,克里门特又是个敏锐的哨塔,当即就觉察到了。
在森林里攻击大脑意识跟现实世界中捅人一刀没什么区别。尽管错愕非常,克里还是飞快后撤几步,拟造出武器。
他的武器是一把黑金色的改良版迅捷剑,不仅剑身修长,而且比经典款更宽更厚,真刃部分却收得细如棱片;可能是为了实用考虑,金属护手的设计并不华丽繁杂,但仔细看去,仍能观察到许多精雕细琢的暗纹,玲珑精巧,和主人如出一辙。
“你真是魇魔?”
钟景铄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克里门特的眼睛。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既然不能用供体脑的权能驱逐,那就只能用最后的方法——强制断联。
怎么才能强制断联呢?
钟景铄没有回答,只是掏出自己的横刀,几个箭步冲刺上前。
克里反应极快,马上挑起剑背格挡。
克里应战其他意识体或许绰绰有余,但森林不同于物理世界,在这里,身为供体脑的钟景铄就是全知全能的。只是一眨眼,他就闪身到金发少年眼前。
克里门特听到一声叹息。
那声音是如此轻,如此微弱,以至于传到他耳中时,几乎像是一个幻觉。
如电影**的慢镜头一般,克里看着对方鲜红的眼睛逐渐贴近、贴近,呼吸都扑到他脖颈上。他看见对方的瞳孔上爬满细小的裂纹,裂纹仿佛在泣血。
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悲伤?
他突然感到一股陌生的温热,随后,那阵温热开始流动,愈来愈热,愈来愈烫,逐渐变成炽热烧灼的岩浆。岩浆所过之处,内脏和神经在尖叫,肢体和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让他双腿发软,一个趔趄,死撑着长剑才没瘫倒在地。
——不,不对,不是烫,是痛;不是岩浆,是血。
横刀捅进克里腹下,贯穿了他的身体。
钟景铄也瞪大眼睛,因为从克里腹下汩汩流出的鲜血竟然真像岩浆,不是单一的红,而是掺着缕缕金黄的赤色鎏金。
黄金血淌过刀身暗红的纹路,又在锋尖汇聚成滴,淅淅沥沥地落下。
克里脑中有个地方开始撕心裂肺地疼,世界的颜色逐渐褪去,天空同大地、山峦与丛林在一片昏黑中交融混杂、翻滚旋转,蔚蓝色同土黄色糅和,苍绿色与泥灰色厮杀,令他耳鸣眼花,头晕目眩。
意识体遭受重创,他与稻荷神断联了。
小剧场:
克里:不、不对……不应该是我英雄救美吗?你不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美少男吗?究竟是错付了!我的高光时刻呢?一定要……找回我的番位……
人物简介:
姓名:克里门特·德·奥比涅/克里
性别:XY
年龄:19-20岁
身高:180cm
古族裔:法兰西-?混血
阵营:和合派?
身份:和合派中央一区森林军人
森林职阶:A级哨塔?
爱好:摄影、小提琴、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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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绿茶男略施小计,金哥哥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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