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台发布橙色预警后不到半小时,S市的上空阴云密布,暴雨骤降。
低调奢华的银色轿车穿过蜿蜒的路径,掠过阴绿的树丛,冒着冷雨的冲刷,缓缓停在一栋坐落在半山腰的白墙黑瓦别墅前。
庄严沉肃的黑色栅栏门在烈雨的浸泡下宛如泼了墨,几枝木槿意外地从缝隙钻出来,湿润的粉白色花瓣正迎着猛烈的风摇摇欲坠。
莫世临没有立即下车,他修长的右手握着方向盘,闭着眼睛,沉闷的天色即刻穿透玻璃晕染进车内。
他俊美冷漠的脸上难得沾染着点倦色,仿佛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外面的狂风暴雨与他无关,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到天色愈发黑沉,连乌云都要落下去,而烦人的手机铃声又第不知道多少次响起的时候,他才肯推门下车。
“少爷。”
一名年逾五十身着深蓝色长袖长裤的佣人叫了他一声。
她应该是早就在台阶上等了,一见到他便很快打着伞出来迎。
莫世临扬了扬眉,礼貌地叫了一声王姨,却并未接对方手里的伞,自顾自地淋着雨挺潇洒的往屋内走去。
王姨无可奈可,他这么大人了,总不能把伞强塞给他,只好拎着伞恭敬地跟在莫世临的身后,心里却评判着说少爷果然没有小时候乖了。
王姨年龄比穆香芦大几岁,甚至在关芷亭没有生育前就在莫家做事了,自然属于将莫世临从小看到大的老佣人之列,也自认为有资格评判这个大少爷。
小时候的莫世临可是大人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
现在可完全不一样了。
一进门,莫世临漫不经心地坐在暗棕色的沙发上,一双长腿交叠,慵懒地打量着周遭。
别墅内的摆设一如从前,刻板严肃,乏善可陈,一点儿有情有调的东西也看不见,单调得令他几乎心生厌恶。
这就是他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外人可能会称作“家”。
可惜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用监狱这个词也许会更恰当一点。
偌大的客厅除了王姨就再无他人,静谧得只能听见暴雨水珠砰砰打在落地窗上的声响。
王姨给莫世临端了杯祁门红茶,主动解释:“先生和太太还在实验室忙着。”
莫连山和关芷亭都算是国内生物学领域的佼佼者,莫连山到现在还兼任着S市一所全国知名大学的生物学教授。
俩人年轻的时候由这门学科相识。
女学生爱上老师的狗血戏码并不新鲜,新鲜的是莫连山居然真的娶了关芷亭。
可能还是托了年轻的福吧。
也更可能是关芷亭是所有追求他的女人中最崇拜、最痴迷、最听他话的那一个。
除去必要的活动,莫连山和关芷亭几乎是一有时间就泡在实验室探索生命现象的本质规律,大概正是由于这样苦心钻研其他生物,才令他们丧失了一些人类的形态。
在莫世临的记忆里,这两个人也只有在期刊上发表论文时,对着他才显得激情四射一点。
“知道了,您去忙吧。”
莫世临勾勾唇角,一双丹凤眼却冷冰冰的:“这儿怎么说也是我自己家啊,您不用像守犯人似的守着我。”
王姨倒是面色不变:“好,那我去厨房准备晚饭,少爷今晚留下来一起吃吧。”
“我说过了,别叫我少爷,这是二十一世纪,不是民国。”
“少爷,这是规矩。”王姨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这么大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么?”
“你!”
王姨知道再说下去就失了分寸,只得将盘旋在喉咙处的责怪吞了回去,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把人气走后,莫世临的心情明显愉悦多了。
他起身,无所事事地在客厅转了一圈,然后单手揣兜,往楼上走去。
中间途径实验室,莫世临只堪堪扫到一眼,便厌烦地移开视线,仿佛那不是父母珍爱的工作屋,而是充斥着血腥味的屠宰场。
事实也是,他曾好多个二十四小时被关在里面,被迫坐在电子屏幕前观看父母为他精心挑选的分/尸视频。
录像很长,什么样的尸体都有,兔子的、狗的、牛的、羊的、猫的...人能想象到的所有动物几乎都囊括在内。
当然,给他印象最深刻的自然还是...同类的。
男的,女的,瞳孔睁大,身体或僵直,或温热,或颤栗,一刀子划下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心肝脾肺和肉粉的肠都争先恐后地像蛆一样从肉口子里涌出来。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颗心,被一只大手肆无忌惮地抓起,捧给镜头看,颤抖兴奋的镜头偶尔会扫到那人的嘴巴,吊着唇角,鲜红似漆。
等游刃有余地展示完滴着血的器官,他们就开始用针给那道巨大的口子缝合,缓慢地、一针一线地,给薄薄的皮肉穿孔。
刺进去,开始的时候会有顿挫感,而后越来越顺畅,银色的细针随着穿引的动作变成斑驳的红浆色,速度逐渐加快,循环往复。
人彻底沉睡,只剩一道长长的线疤由洁白的胸口蔓延至下腹。
影片结束后,黑色的屏幕上会显示 Thanks for watching, see you next time.
谢谢观看,我们下次见。
彼时小小的莫世临总会冷漠地坐在原地将影片看完,等神经反应过来,才开始干呕。
当时的他还没有长大后的游刃有余,白嫩精致的脸上染着与年龄不符的扭曲和嫌恶,但为了从这间实验室逃出去,他只能泪眼婆娑、颤颤巍巍地敲门认错。
每当他这样嘶哑着嗓子央求“爸爸妈妈”一个小时至三个小时不等,关芷亭才会从莫连山手里拿过钥匙,把他牵出来。
“世临,以后还敢犯错吗?妈妈说过很多次了,只要你听爸爸的话,按照他的吩咐做事,就不会被罚。”
“那种东西,多恶心啊。”
关芷亭穿着雪白的白大褂,长长的秀发为了做实验而盘成高高的丸子头,说话间,那张清美的脸上还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莫连山近乎病态的痴迷,“不过老师还是很厉害,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片子,好厉害...”
如今29岁的莫世临再瞥到那间实验室时,已经不会再有干呕的**,只是厌恶的情潮还是一如往昔。
他清楚,他恶心的从来都不是刺激生理和眼球的血腥影片,而是莫连山从始至终都享有的高高在上的父权控制欲。
黑色手掌笼罩之下,年幼的他和关芷亭都插翅难逃。
——区别在于病入膏肓的关芷亭是自愿的。
真要算起来,莫世临也半年没回来过了,所以当他上了二楼,推开他以前的卧室门的时候,眼眸还是沉了一下。
他的房间并不是外人想象中的那种富家子弟的奢靡模样,也不是高级简约的冷淡风,真要往地狱笑话上靠,可能更像废土风。
残垣断壁,灰烬四散,苍白的墙壁却有一大块面积在阳光下呈现出黑灰的水泥色,这当然不是超前的时尚装修,而是烧的。
被莫连山一把火烧的。
一同被扔进火堆的还有他的置物架,上面有他人生中获得的第一本计算机科普书、承载着他压抑晦暗的少年时代为数不多乐趣的游戏机、第一次用来模组制作的旧电脑,以及他费尽千辛万苦照着葫芦画瓢自制的飞机模型。
他从外面垃圾箱里带来的那只小奶猫也被宰了,是莫连山在实验室亲手操刀,剥了皮,血流的比莫世临在刨尸影片中见到的那种多多了。
而这一切的缘由,仅仅是他在见到下班回家的父亲时,没有第一时间打招呼和贴心地沏茶倒水。
唯一没被烧掉的东西是他第一次参加IOI获奖的奖杯和证书,因为被他珍藏在床底下,这才免遭于难。
所以,尽管莫世临从来都不向往做什么商业大佬,却也得往上爬。
怎么也得摆脱那种...就是现在大家经常说的那种什么,原生家庭?对,他得摆脱那种纠缠不是?虽说他做了莫总之后也被邀请观看过不少猎奇香艳的畸形表演也就是了。
其实是在哪儿都身不由己,只要活着。
雨声渐停,夜幕低垂,月亮升了上去。
“少爷,吃饭了。”
王姨仍旧死性不改,走上楼来,恭恭敬敬地来叫少爷莫世临。
她语气特别好,表情却特别得意,一双上扬的细眉毛仿佛都在说“就叫你少爷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莫世临当然不能拿她怎么样,主要是他鲜少跟古董计较。
“这就下去。”
他勾勾唇角,拉上卧室门下了楼。
此时餐厅暗黄色的吊灯已经亮起,饭菜也被家佣悉数端上桌,整整齐齐地按照饭菜的品类摆放着,分寸之间齐整得宛如被机器瞄准切割过似的。
不知道内情的客人常会赞叹莫家的佣人眼明手快,连这种细节上的小事都做的分毫不差。其实只有莫世临最清楚,但凡饭菜盘子有一点点的歪斜,莫连山就会大发雷霆,继而冷下脸训斥佣人,而他和关芷亭自然也要遭罪,要饿着肚子听他狂风暴雨。
现在的莫连山依然坐在主位,宛如高高在上的古代君主,叫莫世临看了就叛逆病发作。
他就喜欢以下犯上。
多有意思。
于是莫世临连个招呼都懒得打,自顾自地坐下夹菜吃,边吃还边跟在一旁站着的王姨很认真地感叹:“王姨,今天这菜烧得有点糊了,瞧瞧这颜色黑的,快赶上我爸的脸了。”
这枚大逆不道的炸弹一抛,王姨当即大惊失色,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觑着主位上莫连山的脸色,然后垂着头后退着出了餐厅。
“你个混账东西,当着外人的面说的什么话?”
佣人一撤,莫连山果然沉下声,冷冷地睨着自己的儿子。
莫连山长得相当不差,五官端正,眉眼深邃,肩宽腿长,常年戴一副眼镜,学术气息浓厚,再加上书香世家的环境熏染,很是人模狗样,不然也不会吸引到关芷亭这样的大美人,更不会生下莫世临这么好看的儿子。
莫世临没搭茬,先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糖醋鱼肉尝了尝,然后才扔下筷子,脊背懒散地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看向莫连山:“您这么恼羞成怒干嘛?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暗黄色的光影打在他冷漠的丹凤眼底,衬得他的气质愈发目中无人起来。
他今天还穿的休闲装,灰蓝色的冲锋衣和休闲裤,除了能显得他年龄小以外,还更给他了添了几分肆意妄为的意气风发。
尤其是在忤逆老古董的时候,效果显著。
况且莫连山已经老了,人一旦老了,就会很容易变得暴躁,因为他们明白自己能掌控的东西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少。
莫连山的脸色彻底沉入谷底,一双漆黑的眼几乎要把眼前这个逆子千刀万剐凌迟。
莫世临倒是深感新奇,要知道,在他的童年回忆里,以前衣冠楚楚的莫连山连这种失态的表情都很少见的。
“你看看你,穿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就没有正经衣服可以穿了吗?见到父母的礼仪教养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莫连山死死盯着这个从小就在他掌控下的儿子,压抑着内心被挑衅出来的怒火。
一旁的关芷亭却始终沉默不语,只一味贤惠地为丈夫夹菜,温良恭俭让此时此刻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莫世临斜睨了二人一眼,促狭一笑:“我穿得要是不正经,那泳池和海边的人岂不是都要浸猪笼了?”
“况且——”他的语气微妙地一顿,“别总说我啊,您跟自己的学生谈恋爱结婚生子,就光荣了?”
话这么说着,他自己却莫名其妙想到以后要是他跟贺洵在一起、甚至是领证结婚的场面,那眼前这对古董夫妻会不会气得当场跳河?
可转念又觉得不会有那一天,他怎么舍得把他的小男佣当成忤逆他们的工具,如果真要在一起,他只会把人藏起来,绝不可能叫这两个人沾染贺洵的一根头发丝儿。
“你一个晚辈,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事。”
莫连山冷哼一声,话里话外全是不屑。
“什么晚辈早辈。”莫世临却说,“我看现在最要紧的是清除封建余孽,是时候找人来破四I日了。”
“你!”
“好啦——”
关芷亭总算温婉地开口,挡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当和事佬,她安抚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努努嘴,“你不是还有事对世临说?”
我基友辣评:莫少拒绝封建余孽并撤回一个男佣。[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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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pisode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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