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视频,发生在她熬夜赶论文、头痛欲裂的深夜。
他发来一条文字:你论文需要的数据,基金会档案库有原始记录。
她拨语音过去想询问,他直接掐断,下一秒,视频邀请的界面弹了出来,伴随着他冰冷的文字:视频。图纸细节多。
她手忙脚乱,下意识戴上耳机,整理头发,擦掉嘴角的面包屑,才敢接起。
屏幕那端,他像是在顶级酒店的套房,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和城市夜景,他穿着深色丝质睡袍,头发微湿,似乎刚洗完澡,面前桌上摊开着文件,一台打开的笔记本屏幕发着幽光。
“说。”他目光甚至没完全看向镜头,落在文件上,语气公事公办。
她磕磕绊绊地问数据,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手指偶尔划过纸面,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
问完,空气沉默下来。
“你。”她试图找话,“还在工作?”
“嗯。”他这才抬眼,看向镜头,屏幕里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像有实质重量,压得她呼吸一窒。“头疼?”他忽然问,她一愣:“你
怎么知道?”
“你无意识掐太阳穴三次了。”他语气平淡,“去睡。”
“论文还没……”
“数据错了找我。”他打断,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忽然极轻微地皱了下眉,“你镜头脏了。”
“啊?”她下意识去擦手机镜头。
“左下角。没擦到。”他指挥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感,她笨拙地擦拭。
“好了。”他终于说。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道:“挂了。”
屏幕瞬间变黑,他切得干脆利落。
杨蓓希捧着发烫的手机,心跳如鼓,也突然意识到,她连去探究这份情愫的勇气都没有,只敢逃避。
但她的逃避,会显得很可笑,因为裴景昕从不说什么越界的话,虽然两人分享的照片越来越私人,视频通话的次数增多,借口越来越拙劣。
每次挂断前,他会凝视镜头几秒,那沉默的几秒比任何情话都更具侵略性。
有一次,她这边网络不好,画面卡顿,他忽然说:“别动。”然后截图了一张她画面模糊的、怔忪的脸。
“好了。”他随后发来那张截图。“像一幅被雨淋坏的画。”
她看着屏幕上自己模糊的、脆弱的影像,感到一种被捕获的心悸。
他发来一张某顶级珠宝晚宴的内场图,星光熠熠。
她鬼使神差地回:你的女伴很漂亮。其实照片角落仅有一位模糊的女性侧影。
他秒回:谁?
她:穿蓝色礼服的女士。
他:不认识。
隔了十分钟,他发来另一张照片:是他自己的手,特写,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只拼粘的、缺了一角的骨瓷杯,背景是他办公室的沉木桌面。
只有这个。他附言。
文字冰冷,却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精准击中她的心脏。
她盯着那照片,指尖冰凉,巨大的阶级落差和自卑感攫住她,颤抖着手指,打下最决绝的撇清:不要再发这些容易让人误解的内容了。
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只回过来三个字:好。晚安。
然后,整个世界彻底沉寂下去,他再也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那晚,她抱着手机,缩在宿舍床上,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快感缺乏”,仿佛世界里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灰白。
她成功撇清了,也亲手斩断了那根让她又痛又活的线。
杨蓓希获得一个采访机会,关于“当代艺术投资”的讲座,这篇稿件,有望推介给媒体发布,主讲人是一位知名策展人,裴景昕作为赞助方代表和校友,被邀请来做开场引言。
这是说狠话后,她第一次见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在工作中的样子。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讲台上从容不迫,言语精准,带着一种她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成熟与光芒。她坐在最后一排,仰头看着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感和心动。
她不是正式记者,讲座也没安排采访环节,只能等着她去“挖料”。
结束后,人群簇拥着主讲人和他,她挤上前想去问两个问题,却被他身边的工作人员礼貌地拦开。她看到他被众人围着,侧耳倾听时微微颔首的专注样子,觉得无望,却不想离开,沮丧地走到空旷的礼堂后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一回头,愣住了,是裴景昕,他抛下了那群人,独自追了过来。
他的西装外套扣子解开了,领带也有些微松,额角有一层细密的汗,呼吸略急,之前那副成熟稳重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底下属于年轻人的急切和笨拙。
“杨蓓希。”他站定,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恢复平静,眼神亮得惊人,紧紧锁着她。
“裴同学,你有事?”她心跳如鼓。
“你刚才。”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是不是有问题要问?”
“啊,是!”
“现在问。”他语气有点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独家采访。”
后台的光线很暗,只有一盏应急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幕布的味道,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刚才前面的喧闹仿佛另一个世界。
她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鬓角和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把采访问题抛到了脑后。
“我其实想问。”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你刚才引用的那句里尔克的诗,‘倘若我呼号,谁可以在天使的序列中听见我?’你相信有人能听见吗?”
这是一个完全超出采访提纲的、私人的、甚至有些矫情的问题,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就在她尴尬得想逃跑时,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刚才讲座厅里的咖啡香。
“我不知道天使能不能听见。”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产生回响,“但我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颤的睫毛上,补充了一句,声音更轻,却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我一直能。”
她的脸“轰”一下红了,血液奔涌的声音冲上耳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却轻轻靠在了冰冷的道具箱上,无处可逃。
他看到了她的退缩,眼神黯了一下,也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礼貌的距离,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有些不自然地整理袖口。
“你的录音笔。”他移开视线,看向她手里紧握的设备,“刚才好像没按录制键。”
她低头一看,果然,因为太紧张,她压根忘了按开始键!
“我……”她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关系。”他说,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那个问题,我可以当你没问过,或者。”他重新看向她,眼神带着一种干净的、纯粹的试探,“你可以再问一次。”
空气仿佛凝固了,暗流在两人之间无声涌动,充满了某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甜蜜的张力。
她鼓足勇气,拿出自己的专业素养,两人完成一场完美的采访。
“外面的人应该快散了,从这边侧门出去,可以避开人群。”她点点头,心脏依旧在狂跳。
“走吧。”他很自然地走在她前面半步,为她引路。
走到侧门口,他为她拉开门,午后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勾勒出他清晰的侧影,完美的让她怦然心动,喜悦在心中绽放,她苦笑了一下,低着头,快步想从他身边走过。
“杨蓓希。”他忽然叫住她。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下次提问前,记得先按录制键。”说完,他对她微微颔首,转身重新走进了昏暗的礼堂后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独自站在阳光灿烂的室外,捂着依旧狂跳的心口,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又甜蜜至极的梦。那句“我一直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窗户纸,就在那片昏暗、安静、充满灰尘味的天堂后台,被一句诗和一句笨拙而真诚的回答,轻轻捅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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