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相遇来的很快。
秋日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稠密地泼洒在沪大文史楼的旧走廊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旋舞。
整栋楼大部分教室都在上课，空旷的廊道只剩下寂静和一片暖融融的安详。
杨蓓希缩在走廊尽头窗下的楼梯间，正与一本厚重的传播学原著艰难搏斗。
宿舍的嘈杂让她无法思考，这里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她太专注了，无意识地将那支笔帽有些破损的水性笔尾抵在唇边，轻轻咬着，秀气的眉头拧成一个结。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将她本就白皙的肌肤照得几乎透明，连脸颊上细微柔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晕着一层柔光，宽大的旧连帽衫领口微微松垮，露出一段纤细得惊人的脖颈和线条优美的锁骨。
裴景昕从顶楼的楼梯缓步而下，刚结束与朱院长的枯燥会谈，周身的冷峻还未散去，习惯性地选择这条僻静的路径，准备穿过长廊离开。
转角，目光无意间掠过那扇洒满阳光的窗户，他看到，光瀑之中，那个女孩像一幅被精心绘制的油画。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晃眼，是一种干净的、脆弱的瓷白，咬着笔尖的细微动作，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稚拙和纯真，却又莫名地勾人心魄。旧衣衫掩不住的肩颈线条和清瘦身段，在光影明暗的极致勾勒下，散发出一种最原始、最直白的吸引力。
裴景昕的脚步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是疯狂失序的狂跳，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挣脱束缚，一股陌生的、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窜过四肢百骸，让他指尖微微发麻。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
他见过太多美人，精心雕琢的，艳光四射的，却从未有一人，以这样一种不设防的、纯粹到极致的姿态，闯进他的视野，精准命中他从未被触及的感官神经。
一阵穿堂风恰在此时掠过，顽皮地掀动她摊在脚边的参考书页，纸张哗啦作响，惊破了这幅静止的画面。
杨蓓希“呀”地低呼一声，笔从唇间跌落，手忙脚乱地伸手去压，那份惊惶，让她整个人瞬间鲜活起来，却更添了一种动人心弦的生动。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快于一切思考，裴景昕已经上前，修长干净的手指利落地按住那些飞舞的纸张，将其捋平，顺手用桌角的金属笔盒稳稳压住，动作快且稳，带着他惯有的效率，唯有指尖微不可察的一丝滞涩，泄露了那并非全然冷静。
杨蓓希惊愕地抬头。
眼镜因刚才的慌乱滑到了鼻梁中段，逆着光，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线条冷硬的下颌。她下意识地推上眼镜，视线聚焦——
是他。
雨棚下那个被她泼了一身泡面汤的男生。那个校园传说里名字都带着光环的裴景昕。
上次的狼狈、尴尬，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未曾偿还的愧疚漫上心头，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
“同学！”声音因紧张而干涩，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上次你的衣服，我后来想洗的，但是找不到你……”
她越说越急，越急越乱，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只剩下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盛满了最真诚的歉意和无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只受惊后强撑镇定的小鹿。
裴景昕垂眸，她脸上慌乱的红潮，那双因他而泛起波澜、清澈得能倒映出他身影的眼睛，以及那副急于承担责任的笨拙模样,与他周围那些带着各种目的接近他、永远妆容完美的异性截然不同。
一种极其陌生的、酥麻的暖意，毫无障碍地穿透了他常年冰封的情绪屏障。
它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以至于——
他竟低低地笑出了声。
一个极浅、却真实存在的笑容，如同极寒之地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软化了他过于冷峻的轮廓，使得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焕发出一种逼人的光彩。
连他自己都为此感到一丝意外。
“一件衣服而已。”他开口，低沉的嗓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的沙哑和促狭，“它没那么重要。”
目光在她泛着诱人红晕的脸颊和微微张开的、润泽的唇上极快地掠过，像羽毛轻扫，却带着滚烫的温度。说完，没再给她任何组织语言的机会,那抹意外的笑意迅速收敛，惯常的淡漠重新覆上眉眼。
这种强烈到近乎失控的陌生情绪让他本能地警惕。
他需要离开。
转身，迈步，背影依旧挺拔从容，很快消失在走廊另一端的拐角处，仿佛从未出现。
走廊重新被巨大的寂静和阳光填满。
杨蓓希怔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久久无法平息。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冷冽的雪松气息，和他刚才那句带着笑意的“没那么重要”。
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就因为她那句蠢话？
而走向远处的裴景昕，指尖却无意识地收拢，阳光下那个咬着笔头的侧影，那段白皙的脖颈，那双盛满惊慌与纯粹的琥珀色眼睛，以及自己喉咙里那声不受控制的低笑，反复冲击着他的认知，这是一种完全超出他经验范畴的、粗暴又直接的生理性吸引。
平静之后，他没有费心去回忆或打听她的名字，对他而言，这轻而易举。拿起手机，直接打给了林琛。
电话那头，似乎是在球场或者热闹的场所。
“在哪？”裴景昕直接问道。
“篮球馆刚打完球，干嘛，裴大少爷想起我了？”林琛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调侃。
“帮我查个人。”裴景昕忽略了他的调侃，言简意赅，“上周四下午五点十七分左右，连接一教和樱园宿舍的自行车雨棚。一个女生，大概168cm，”
他想了想，印象里她只到他肩膀稍上一点，“穿着浅蓝色旧卫衣，抱着书和泡面，查一下是谁，哪个系的。”
林琛在那头愣了一下，随即吹了个口哨，语气变得玩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大少爷居然开始打听女生了，还是个在雨棚吃泡面的？什么情况？”
“少废话，尽快。”裴景昕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行行行，你是爷。”林琛虽然调侃，但答应得很爽快，从小一起长大，他太清楚裴景昕的脾气，也明白他能调动哪些资源去查这种小事。“等着，一会儿发你。”
不到二十分钟，林琛的微信就过来了，没有多余的话，直接是一个名字和简单信息：杨蓓希，新闻传播系，大一。
后面还附带着一句调侃：打听好了，看上了？口味挺独特啊兄弟。
裴景昕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和院系，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回复林琛的调侃。
“新闻传播系。”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和他所在的、充斥着精英主义和资本气息的商学院截然不同的领域。
知道了她的院系和大致课程安排，裴景昕开始了一种极其隐蔽的“关注”。
他会去新闻传播系区域附近的社科阅览室，选择一个能瞥见她常用座位的角落位置。
他不是去看书，而是隔着层层书架，目光偶尔掠过她低头学习的侧影，看她蹙眉思考的样子，看她偶尔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像观察一只落入自己领地的、独特的却毫不知情的小动物。
他摸清了她固定的课程表，算好她下课后从新闻传播系楼走回宿舍的时间，偶尔让家里的司机开着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地从那条路经过。
车窗贴了深色膜，他能清楚地看到她，而她对此一无所知。他看到她还是穿着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背着旧书包，有时行色匆匆，有时步履疲惫。
他会偶尔、极其不经意地向林琛问起。比如在某次一起吃饭时，状似无意地问一句：“新闻传播系那个拿一等奖学金的，是不是叫杨蓓希？” 林琛自然会把他知道的一些零碎信息当八卦讲出来：她好像很穷，打很多工；性格很闷，独来独往。
这些信息拼凑起来，一个坚韧、贫困、孤独却又异常努力的女孩形象，逐渐清晰。
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份关注，唯一察觉到些许异常并敢开口问的，只有林琛。
有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林琛忍不住勾住他肩膀，低声问：“喂，裴大少爷，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啊。老打听那新闻传播系姑娘，真喜欢啊？跟兄弟说说？”
裴景昕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语气没什么起伏：“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
他甚至有一次，在和林琛打完球后，喝着水，看着远处，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她那个泡面，是什么牌子的？” 问完他自己似乎都愣了一下，随即拧紧水瓶盖子，转身就走，留下林琛在原地一脸错愕，然后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大笑。
这种反常的、细节性的关注，让林琛确信自己这发小是真的对那个叫杨蓓希的姑娘产生了某种不一般的兴趣，尽管裴景昕自己可能都还没完全弄明白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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