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确一夜未睡好,马车贵有贵的道理,她不知不觉在车里睡了过去,待醒来后只觉光线昏沉,已是黄昏,父亲坐在她旁边看着书,她听到车外喧嚣沸反,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一下被金光晃了眼睛。
只见街道两侧皆是金碧辉煌的高楼,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断传来笑闹声,车马如织。走过一道大桥,只见秦淮河内船只点点,灯火倒映连绵成一片火红织帛在水中流淌,她一时看呆了。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李昭耳边突然响起的男声吓她一跳,转头一看,谢陵雨也坐在她身边,脸色很臭,不知为何衣袖上遍布褶皱,她小脸一红,害羞道:“表哥好生体贴,我确实没见过这样的世面……”
谢陵雨一听这话,心里顿时生出些内疚,他向来说话不客气,此时忍不住找补,却又听李昭嘿嘿一笑,继续说:“表哥可要好好带我逛逛这些个销金窟,最好是美男多的那种……”
父亲伸出手来,用书卷敲了下她的脑袋,李昭连忙住嘴。谢陵雨无语地望向他:“舅舅,表妹怎么如此好色?”
李宿雪温和道:“昭,入了李府后要谨言慎行,这些话只许私下跟阿耶说,可晓得了?”
李昭乖巧点头,心早已飘到了这楼那楼,开始盘点要怎么骗点银钱偷溜出去逛。
驶过这条街,再拐几个弯,就到了一片稍为寂静的坊区,大约要隔一段距离才能看到每间府宅的大门牌匾,一间比一间气派,一直走了约莫二里路,才到了尽头,这里已经能望到紫禁宫旧址的城楼,宅院围墙一眼望不到尽头,马车停在这间大宅的门口,木门被撑开,几个眉目清秀、身段纤细的少年男女侍仆便围了上来,放下脚凳,等待车里的人出来,谢陵雨最先跳下车,嘱咐道:“扶好舅舅,他身子弱。”
侍仆们早听说过李氏公子的传闻,压下心中的兴奋之情,低眉顺眼等候着,只见一个瘦猴一样的少年先钻出马车,轻盈地跳下来,笑嘻嘻地伸手去搀扶车里伸出的那只手,这只手素白无暇,筋骨落拓,稳稳扶上少年的手腕,接着便露出一张惊世绝俗的脸来,青丝仅用绸带挽在身后,更生几分脱俗仙姿,不染凡尘,虽已近不惑之年,但仍不见老态,反而有被时岁沉淀的温和气质,行止优雅矜贵。从未见过他的侍仆们都看呆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要做什么,直到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喝声:“都傻着作甚!还不接大公子进门!”
众人如梦初醒,忙上前簇拥,迎他进门,李昭有些不太习惯这种排场,抓紧了父亲的衣袖,她目光投过去,只见大门正中高挂着“李园”二字,银钩铁画锋芒毕露,门口正走来一名目光灼灼的老妇,满头银丝,脊背挺直,身后跟着数十个仆从,她只看着李宿雪一人,眼中隐隐闪烁着泪花,快步上前,拉住了李宿雪的手:“大公子,您受苦了!”
李昭完全被忽视在旁边,挠了挠头,父女俩虽然住在村里,但父亲不缺银钱,有吃有喝,吃穿住行还有覃叔照料,其实过得颇为自在,也不知受了哪门子苦。她扫视一圈,李园的侍从们也穿金带银,衣料比知府穿得都好,暗自咂舌,这回真的傍上大氏族了,村里的银花翠柳大牛二铁要是知道了,不得羡慕死!
李宿雪也神色动容,唤道:“容妈,府里一切可都安好?某这便带小女去拜见阿耶阿娘。”
他牵起正想偷偷远离的李昭:“以后不必如从前唤我,还劳烦容妈务必照料好昭。”
容妈动作顿了一下,朝李昭行礼:“见过昭小姐。”她笑容和蔼:“早便将您院子旁边的盘云榭安排好了,昭小姐随时过去都行!”
李昭尴尬地笑了一下,企图将自己的脸藏在父亲背后,谢陵雨在旁边看着,撇了撇嘴:“好了好了!舅舅回李园是天大的喜事,阿娘在崇文堂等着您呢,昭表妹就放心交给我。”
李宿雪温声问她:“昭与阿耶先去拜会婆翁可好?”
李昭自然点头,她可不要跟谢陵雨单独相处。
她跟着父亲往里走,走过几道雅致的门洞与庭院,又走过假山流水,又走过水榭回廊,终于走到了一处高大肃穆的大堂,她暗想,看来在这李园里生活,必须得有一双铁脚!不然光是走路就要累半天。
再想到要见父亲的亲人,她又不免有些忐忑,难得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清空了,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父亲的亲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不过这李氏是有名的诗书簪缨大族,应当都是体面人,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会怎么为难……
“孽子!还不跪下!”
吧。
还没到门口,就乍然听到这么一声,李昭吓了一大跳,她双腿一软,只见父亲黯然神伤,撩起衣袍,缓缓在门槛前跪下,紧接着里面快步走出个美妇,眉眼精致,与谢陵雨有两份相似,她伸手就要把李宿雪拽起来:“阿兄!要跪也进来跪啊!”
李昭:“……”
但这句话似乎说动了李宿雪,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跨过门槛,李昭也忙跟着进去,打量一圈,这大堂被烛火照得明亮,陈设有种说不出的文雅古韵,中间的榻上坐着一对老人,穿着精致整洁,精神矍铄,其中那名老妇人额间佩戴一条深色抹额,方才的怒喝正是她发出来的,她扶着龙头拐杖,看着李宿雪的面孔,嘴唇哆嗦两下,又骂道:“孽子!”
但语气中已带有两份颤抖,李宿雪疾步上前,含泪跪下:“阿娘、阿耶,宿雪不孝……”
老翁哪还顾得上那么多,他抚摸着李宿雪的脸庞,也几乎要落泪:“阿雪……你终于回家来了,瞧你消瘦成如此模样……”
有吗?李昭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父亲天生吃不胖,每天吃三碗饭,四菜一汤是最低配置,虽然时不时咳嗽两声,但纯粹是因为贪凉吃多了冰。
几人相拥而泣,李昭被遗忘在旁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在李宿雪终于哭完,已经想起来了这个女儿,他搀扶二人坐下,过来拉起李昭的手牵到面前:“昭,这便是你的阿翁阿婆。娘、耶,这是我与璟的女儿,李昭。”
“李昭见过阿翁、阿婆。”她低眉顺眼地行礼。
老夫人拿着绸帕拭去余泪,盯着她,李昭顿时有些冒冷汗,这位李氏几十年前的掌权者、陵国夫人虽然已经将至耄耋,但余威犹在,仿佛任何阴谋诡计在她的审视下都无所遁形,大堂中一片寂静,就在李昭快要忍不住时,美妇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诧异道:“咦?这是阿兄的女儿吗,我以为是个小子呢。”
李宿雪啼笑皆非,也不免有些惭愧:“昭性子自由,我也未曾多加管束,是我的过错。此次将她带回李家,也是希望她能受些诗书熏陶,不要无所事事。”
他顿了顿:“虽不能回京科举,但也好过在乡野做个闲人。”
陵国夫人叹了口气,移开视线:“阿雪,一步错步步错。这孩子长得太不像你。”
李宿雪羞愧地垂下头。
李昭暗暗腹诽:就算长得不好看也不用这么强调吧!!不过她望了一圈众人,自己似乎的确是这个家最丑的……
“我与阿雪有些事情商议,你叫陈管事带她去内院。”陵国夫人朝美妇道。
“好。”
美妇牵她走出大堂,笑眯眯道:“是不是吓到你了?不用担心,你祖母并非厌恶你,只是她天生凶而已,刀子嘴豆腐心,你多来卖卖乖就好。”
“好的,姑姑。”李昭乖巧应声。
听到这话,美妇笑道:“小机灵鬼。好啦,这便是陈管事,你跟着她去。”
她被交到一神情严肃的中年女子手中,美妇便转头回去。李昭默默叹了口气,自从来到这李园中,便被交付来交付去,像个转手货物。
她扬起笑脸:“陈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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