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又住了几天玉彩和李玉青准备回荷山，爷爷奶奶一直挽留。
“多待两天吧，开学还早呢。”
“过完元宵再走吧？”
玉彩摇摇头，她急着走是因为玉徽他们要回老家，她不想在爷爷奶奶面前对他甩脸。
“奶奶，我周末也可以回来呀。”
“我想回去学习，我还有一年半就要高考了，时间已经超级超级紧张了。”玉彩做出夸张的手型，把奶奶逗笑了。
“好了好了，要走就走吧，到时候有事给奶奶打电话。”
“也可以给我打电话。”爷爷提着一篮子菜回来。
“把菜给他们装到包里。”奶奶指挥着爷爷。
“回去不要老是在外面吃，叫一个短期阿姨，每天做饭吃，知道吗？”
“奶奶，东西太多了……”玉彩无奈。
“没事，我拿着吧。”李玉青这时候出来自告奋勇。
“你怎么拿？你那么大一个行李箱还有个包。”玉彩瞪他一眼。
李玉青反而轻轻扬起嘴角，他觉得经过这次过年，玉彩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
被说了还笑得出来，神经病吧，玉彩收回视线。
不过看着眼前的两旅行包的菜，这可怎么走？
李玉青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装我行李箱里面吧。”
“你行李箱里面的东西怎么办？”
李玉青漏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腼腆笑容，“我带的都是生活用品，留在这边的房间就可以了。”
玉彩没多想，点点头，“行，你装去吧。”
李玉青小小地松了口气，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鼓励，一下子提起两包菜上楼了。
“诶诶诶，玉青，把行李箱拿下来就行了。”奶奶连忙喝止他。
李玉青呆愣愣的，随后笑着点头，两三步上楼了，脚步轻快。
奶奶摇头，“这孩子，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啊。”
爷爷点上烟，没说话。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抽烟出去抽，一会让颜颜闻见了又要叨叨你。”
爷爷起身，木椅发出吱呀一声，这是玉彩上小学那年做的椅子了，已经很老了。
他慢悠悠走到院子里，他蹲在台阶上，烟灰簌簌下落，玉徽下午就回来了，他想，应该好好和他谈谈。
烟烧到末尾，布满皱纹的眼睑盖住浑浊的双眼，孩子有什么错呢。
“爷爷！”
玉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爷爷把烟扔到地上踩灭，转过头笑意盈盈。
“爷爷送你们去。”
玉彩很生气，说了少吸烟，总是不听话，也总是溜的很快。
玉彩叫住爷爷，“不用了爷爷，我和李玉青我们坐车走就行，你们休息吧，下午，下午我爸他们就回来了。”
爷爷拿上小车钥匙出来了，“送一点是一点的，少坐点车就少受罪。”
奶奶也让爷爷去送，玉彩知道拗不过，“好吧。”
其实她很想说，爷爷，你的心爱小车坐起来比汽车还晕！
她果然喜欢自行车！
“爷爷，咱们骑三轮车行不行？”
奶奶率先否定她的提议，“不行，你忘了有一次，坐他开的三轮车，你都吃风生病了。”
“奶奶，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她现在又不会傻到站起来张大嘴喝风。
爷爷根本没听到，按着喇叭滴滴滴，催他们上车。
坐完车还要坐飞机回荷山，又是冬天，到家几乎天黑了。
玉彩把行李箱往客厅一扔就上楼了，她现在只想洗澡睡觉。
她软软的床啊。
“奶奶，我们到家了。”她趴在床上声音小小的，她好困。
玉彩睡着了，奶奶本来听不到回应有点着急，但是听到呼吸声就知道她睡着了。
爷爷走过来，“回去了？”
奶奶挂断电话，“到家了，给我打着电话都睡着了。”
“嗯。”爷爷点点头。
转头看见从楼上走下来的玉徽，“你跟我过来。”
玉徽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爷爷走了。
奶奶盯着两人的背影，良久，一室沉静。
李琴待在屋里不愿意下来，莫庄毕竟是个村子，要冷的多。
玉彩这几天一直和云黎去图书馆，云黎对昆虫热情不减，玉彩每次都坐她对面，不然稍微动一下脑袋就能看到她电脑上放大的各种虫类解剖图。
在外面吃了饭回家刚刚七点，天已经黑了。
家里没有开灯，一室漆黑，玉彩摸到放在玄关的遥控，一下子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
李玉青不在。
玉彩有些奇怪，他几乎每天都窝在家里捣鼓他的电脑，从来不出门。
餐桌上还有他吃剩的馄饨，她摸了摸碗壁，已经凉了。
手机上吃饭之前发的消息，告诉他自己不回家吃饭了，往常秒回的人，这次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复。
再察觉不出不对劲她就是傻子了。
玉彩咬了咬牙，把头发绑起来，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和运动鞋。
李玉青最后一次回她消息是五点四十。
她拿上两部手机出门。
一边给他打电话一边思考他平时出门会去哪，有什么朋友是能够把他约出门的程度。
她不知道，一个也不知道。
这时候，尽管不喜欢，她也只能给江苒打电话了。
幸好上次过年的时候她向自己要联系方式她没有拒绝。
电话很快接通。
“喂，姐姐，怎么了吗？”江苒的唇角勾起，把手机开了免提，顺便踢了踢脚下的人。
头碰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玉彩听到了什么声音，但现在顾不上，“请问你知不知道李玉青去哪了？你们朋友之间有什么聚会吗？我现在联系不上他。”
江苒心里点点头，还挺聪明。
“李玉青啊，现在和我在一起，姐姐，我们现在就在南亭街末尾。”
玉彩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麻烦能让李玉青接一下电话吗？”她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为什么出去玩就不接电话呢。
一边想着，她转身回家。
“姐姐，可能不太方便呢。”
玉彩的脚步顿住，“什么？”她下意识反问，手机屏幕亮起，照亮她莹白的脸，电话挂掉了。
她握紧手机，再打过去，不论是江苒或李玉青，都没有接听。
想起刚才电话里那一声奇怪的声音，她调转方向走向街尾深处。
这边街尾和绿洲公园连接着，冬天总是格外凄冷。
她掏出兜里面的手电筒，很亮，但是周围并没有人。
等等，
玉彩打着手电退回去，右侧靠着墙的那一团，是个人吧？
手电照到脸上，是李玉青，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微弱的呼吸甚至看不出还有起伏。
玉彩蹲下来拍拍他的脸，“还清醒吗？”
应该是拍到淤青部分了，玉彩感到手下的皮肤颤抖了一下，“姐姐……”
“挨打了啊。”玉彩叹了口气，又问他，“还能起来吗？”
李玉青忍着腹部的疼痛坐起来，脑袋下坠的肿胀感让他几乎坐不稳，“先去医院吧。”
玉彩把他扶起来，拿手机叫了车之后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不是江苒？”
李玉青身体一僵，想起江苒刚才居高临下地告诉他，“你不想让她知道吧？我也很苦恼呢，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你有这样的关系啊。”她的脚踩上他的腹部，轻轻点了两下已经足够疼痛，“表哥？”
他犹豫着，喘息声渐重。
玉彩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响起，“不，不是，她只是路过，你打电话的时候，她正想打给你。”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之中，李玉青的心忐忑不安，他张开嘴，吸了口冷气，“真的，和她没关系。”
玉彩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小子，不会被霸凌生爱了吧？
她看到李玉青还想要为江苒辩解什么，“没事，别说话了。”她扶着李玉青坐上车。
玉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心里思量着，她不会多管闲事，可他被打成这个样子，真的不用说吗？
“要不要告诉你妈妈？”
很久很久，已经能够看到医院，她听到李玉青的回答，“不用了。”
玉彩咂舌，这也太爱了，不过和她没关系。
她带着李玉青去看医生，医生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不过人家没问，她当然不好意思解释。
“你先在这处理伤口，我去给你拿药，到时候回家用。”玉彩拍拍他的肩膀，看到他点头后才开门出去。
关上门后，玉彩听到医生在问李玉青要不要报警，嘴角抽了抽，真是的，她怎么这么倒霉。
她按照指示单走到窗口排队，前面的人走了。
“云黎？”她试探出声。
云黎转身，看到玉彩眼睛一亮，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来医院了？”
玉彩晃晃手里的单子，“我弟弟，他受了点伤，我来给他拿药。”
至于云黎，问都不用问，一定是她弟弟。
云黎点点头，“我先走了，我弟弟还在病房睡觉呢。”
玉彩点点头，“手机联系。”
拿了药之后医生建议去做一个胸片，把李玉青送进去之后玉彩就在外面等着。
有轮子滚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玉彩停止思绪，一边回头一边让路。
“怎么这么苦恼？”
云虹摇着轮椅的电动驱动手，在玉彩面前转来转去，说话的声音也绕来绕去。
玉彩看到他，一下子泄了气，“不要转来转去，说话就停下来说。”
“好吧，好吧。”云虹停在玉彩面前，抬头看着她，又低头，又抬头，“你坐下来和我说话好不好？”
说罢他指指玉彩身后的座椅。
玉彩顺势坐下，她刚才紧张着没有察觉出来，现在真的有些累了。
“你生病了吗？”云虹歪头问她。
“没有，是我弟弟。”
云虹回想了一下，想起来那双黑漆漆的，瞪他的眼睛，他可不太喜欢他呢。
不过，他抬头看了看玉彩，他就很喜欢玉彩的眼睛。
“你笑什么？”玉彩看云虹盯着自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李玉青受伤他很高兴？
“啊，没事。”他有些心虚地垂下眼，手指不自觉拨弄轮椅扶手。
“啊！”
玉彩连忙抓住他的轮椅，刚才差一点就撞上墙了。
“小心一点好吗？”玉彩无奈，把他的轮椅转回来。
云虹也吓了一大跳，不过立刻就摸上了自己的头发，他今天刚刚做好的发型诶。
玉彩看见他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梭，还偷偷掏出镜子，有些无奈。
他的手指，好细。
“你，怎么又来医院了？”玉彩问他。
云虹重新用毛毯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轻轻笑了，“嗯，怎么说呢，冬天的威力吧。”
“感觉是因为你太能折腾了。”玉彩放松下来，一只手撑住额头，露出笑容。
“和我能不能折腾可没关系。”云虹的视线落到她脸上的笑容，像触电一样收回目光。
“……你冷不冷？”他又开口。
玉彩穿着毛衣，外面套着一个黑色的毛呢大衣。
她轻轻摇头，“不冷，也不在外面待，一直坐车。”
“好吧，我要走了。”云虹看了眼手机，云黎催他回去，到吃药的时间了。
玉彩站起来，手放在兜里，看他的背影一点点变小，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玉青出来了，他们拿了结果去找医生，幸好没伤到内脏。
玉彩想让他住院，李玉青不愿意，她一想也是，李琴要回来了。
“真的不告诉你妈妈？”玉彩再次向他确认，李玉青现在看起来很可怜，但坚定地点点头，“不告诉她。”
玉彩不问了，还挺有主意的。
“那你脸上的伤？”只要不瞎都能看到吧。
李玉青咳了两声，说话的声音和蚊子叫一样，玉彩没听清，“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你不是有化妆品吗？”
“……”
“我要收费。”
“……好。”
云虹回去的时候云黎也刚好回到病房。
“龚阿姨说刚才你朋友带着几个人来了，但是咱们都不在。”
龚阿姨是高玉岩给云虹请的护工。
说着两人都看到了摆了一地的鲜花水果，很夸张地摆成一个大笑脸，两边还分别有三个火龙果当做腮红。
云虹拿出手机，在微信上给吴桓琰说谢谢，云黎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自从云虹住院她就跟着，虽然有龚阿姨帮忙，但她也累到了。
云虹则是坐到地上开始收拾花和水果。
云黎看了他一眼，知道有地暖，没有说他。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云黎手机里视频的声音。
“……你活着干啥呀……”
明明手机和之前一样的音量，这句话一出来却同时刺到了两个人。
云黎浑身一激灵，连忙滑到下一个视频，顺便把音量调小。
云虹的动作顿住，很快恢复如常，面上依旧。
云黎看了他几眼，觉得他也许没有听到，放下心来。
云虹拿着手里一个被写上“劝你早点好”的苹果，忽然想起刚上初中的时候，他好不容易可以去学校了，其他同学已经打成一片，他为了和他们一起玩，不顾老师和父母的叮嘱，偷偷跑去上体育课了。
那前半节课他特别开心，有一瞬间几乎忘记自己还生着病，他觉得自己和其他的孩子没有区别。
直到熟悉的剧痛席卷全身，身旁的同学四散开来，有被吓到的，有跑去找老师的，有看着他议论的。
他再也不会去上体育课了，甚至回到学校也成为一种奢侈。
即使去了学校，好像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他们会因为他偶尔参加考试的成绩夸赞他，可从来不会把他当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一样，哪怕只是讨论一下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有一天一群男生走到他面前，推推搡搡出一个人，他很高兴，嘴角还没有来得及扬起，
“你什么时候死啊？”直白的，毫不掩饰的。
那个小男孩问完就跑回人群了，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云虹有时候讨厌自己的聪明，他愣了一下，听到他们的笑声，一瞬间明白过来他们是在玩游戏。
他是大冒险的对象。
嘴角半扬不扬，就这样僵住。
他聪明吗？他还在思考刚才那个问题，一个只在未来某一个瞬间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他想，自己也不是很聪明，人生的前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他解不出这个问题。
他又晕了过去，这次醒来，他不再想去学校了。
云家夫妇很生气，给他转了学，也让那几个学生给他道了歉。
他笑着说没关系，余光瞥见窗外的银杏树，恍惚想起开学那天介绍这棵树，它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长了百年之久，如今依旧枝繁叶茂。
后来他叫上那几个男孩去游戏厅，说自己请客。
他大概看了几眼就会玩了，把那几个男孩输得脸色铁青。
他双手抱臂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太笨了，果然我还是不适合和你们一起玩。”
转身潇洒地走了。
季节迈入秋天，有一点凉意的风就能吹的他浑身打颤。
好冷，冷到眼泪落下来。
在家拖了两个星期，还是要去新学校报道，他坐在教室的最后排，把东西收拾好就准备偷偷溜走。
前面传来一张纸，他接过来，优秀作文评赏。
他随手翻了翻，目光定格在最后一篇作文上。
《你为什么活着》
云虹的心跳了一下，他又想起那天，但鬼使神差，他看了下去。
对于他这样一个活了十几年，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昏迷睡梦中度过的人来说，记住一篇几年前的作文很困难。
不过时至今日，他记得一句话，
“你为什么活着，为了远方巍峨的山峦，为了脚下蓬勃的青草，为了繁华，亦或是萧瑟，叩问灵魂，世界之大，总有归处。”
“你为什么活着，为了不辜负世上一切生长的美丽。”
他盯着这段话看了好几分钟，才缓缓移动视线回到标题处。
右下角标注着作者，初二三班，玉彩。
他那天还是回家了，不过带着那张作文纸。
说实话李琴也是心大，她回来了但是玉徽没有，所以临开学这几天她几乎没有在家里待过，每天晚上回来都眉开眼笑的。
玉彩觉得她和李玉青完全做了无用功，因为李琴从回家到现在，见李玉青的次数甚至还没有她多。
但是不应该啊，玉彩在厨房里煮方便面，看着翻滚的面汤心里思考着。
玉徽不是说李琴和李玉青以前是相依为命吗？李琴不是很疼他吗？
李琴的哥哥李晟达是个土大款，一直在国外，前几年出了事更是销声匿迹，按理说也管不了他们两个，可她看着李琴和李玉青，怎么一点患难见真情的情意都没有。
不过她想起每一次她让李玉青拿东西的时候李琴气愤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大门开了，李琴喝的醉醺醺的往沙发上扑，嘴里叫着李玉青。
玉彩被她叫的头疼，在手机上给李玉青发消息，让他下来。
李琴看到他明显更高兴了，“玉青玉青，妈妈给你带饭了！快来吃饭。”
玉彩把方便面端到客厅打开电视上找出蜡笔小新，看着李玉青打开饭盒，里面全是酒。
她被面烫了一下，怪不得，那么大一个饭盒，她以为带什么山珍海味了。李玉青扣上饭盒，叹了口气。
“厨房还有两包方便面。”玉彩提醒他，他好像一天没吃饭了，整天就抱着电脑，好像能当饭吃一样。
“不用了，谢谢。”李玉青把睡过去的李琴架到房间里，出来之后闻闻自己身上，都沾上酒味了。
他看了一眼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方便面的玉彩，转身上楼了。
房间里的李琴爬起来，她确实是喝的不少，但是没醉，刚才装傻擦了李玉青的脸一把，果然，果然。
接着愤愤地锤了下床，还要她忍，到底忍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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