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断崖口灌进来,吹得我衣袍紧贴脊背。若瑶靠在我怀里,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我扶着她往外走,每一步都压着左肩旧伤,像是有细针在经脉里来回穿刺。
山门前守夜弟子看见我们时,手里的灯差点落地。我没多言,只将若瑶轻轻放在石阶上,顺手解下腰间布带绑牢她的手腕,防止她再失控挣动。
“护她三刻。”我说,“我归即还。”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问。我转身就走,不敢回头,怕看见若瑶脸上那滴血泪的痕迹还在。
怀中《血魔经》贴着胸口,阴寒之气顺着肋骨往上爬。我咬牙,指尖点向心口三寸处,一针落下,封住灵台震荡。经书不能再碰,可它上面的字却在我脑中反复浮现——“你封的不是魔,是你自己。”
我不信。
我是冷竹,是玉虚宗前长老,是青冥剑主。
我一步步走向掌门居所,脚踩过青石小径,两侧松林渐密。月光被枝叶割成碎影,落在肩头像一层薄霜。我绕到屋后檐角,攀上横梁,伏在瓦片之间。铜铃悬于正厅屋脊,锈迹斑斑,是我百年前亲手所铸,内里刻有一道通音咒纹。
指尖划破,血珠渗出,我抹在铃底残纹上。咒力微颤,一丝灵识顺着血线探入厅内。
声音很低,却是玄真子无疑。
“……当年她若早交出那件东西,也不至于被当作容器。”
我呼吸一顿。
另一道嗓音响起,沙哑如砂石摩擦:“血魔本源已在她体内扎根,只待月满朔夜,引剑归位。”
“她不会信你是我兄长。”玄真子冷笑。
兄长?
我指节一紧,灵识骤然断裂。铜铃嗡鸣一声,余音未散。
厅内寂静片刻。
“谁?”玄真子声音陡厉。
我翻身落地,足尖一点,直冲正门。木门未锁,被我撞开,震起一地尘灰。烛火摇曳,映出主位上端坐的身影。玄铁面具覆面,黑袍垂地,正是现任掌门玄真子。他面前站着一人,披着深灰斗篷,身形瘦削,见我闯入,缓缓退至屏风之后,身影隐没。
“冷竹。”玄真子语气平静,“你不在孤崖守灯,来此作甚?”
我没答话,右手探入怀中,取出《血魔经》,用力掷于案前。封面翻开,那行“赠吾弟青冥”赫然在目。
玄真子目光扫过,眉梢微动。
“你还记得这字是你写的?”他问。
“我不曾写过。”我盯着他,“我要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为何若瑶会中此咒?”
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面具下的气息沉稳如渊。
“冷竹,”他声音低缓,却字字如钉,“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还敢问天问地?”
我心头一震。
他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
我是……
话卡在喉间。记忆深处仿佛有一道裂隙,黑得不见底。我握剑的手微微发颤,掌心忽然传来一阵灼热,低头一看,不知何时竟用指甲在掌心划出了一个“守”字,边缘已渗出血丝。
“你说若瑶中了咒?”我逼视他,“她不过十七岁,根骨清奇,为何会被牵连进百年前的事?”
玄真子冷笑一声,抬手拂袖,案上茶盏飞起,砸向地面,碎瓷四溅。
“你以为她是偶然被你捡回的?”他声音冷了下来,“她右臂的魔纹,是从生下来就有的。你收她为徒那天,我就知道了。”
我猛地抬头。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孤崖。”他一步步走近,“也知道你为何记不清那一夜的事——你求太上长老下了记忆篡改咒,只为忘记你亲手刺穿他胸膛的画面。”
我耳中轰然作响。
不,那夜……我是在封印血魔。
我在护山大阵前以剑为引,将残魂吸入己身……
“我没有杀他。”我声音发涩,“我是为了镇压魔气。”
“镇压?”玄真子嗤笑,“那你为何不敢看留影石?为何每次寅时点灯,都要避开阵眼方向?冷竹,你封印的从来不是外魔,而是你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真相。”
我拔剑。
青冥出鞘三寸,剑气劈裂地面,砖石炸开一道裂缝。
“告诉我!”我厉声问,“‘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若瑶和它有何关联?”
玄真子站在原地,不动,不避,只是静静看着我。
“你真的以为,”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自愿去守那盏残灯的?”
我僵住。
“那是惩罚。”他低声说,“也是囚禁。你交不出那件东西,便只能日日以灵力续灯,换取一线生机。你以为你在守护宗门,其实你只是在等一个人来取走它——比如,你那个徒弟。”
我脑中炸开一道惊雷。
若瑶?
她才十七岁,从未踏出过山门,怎会与“那件东西”有关?
“你撒谎。”我咬牙,“若瑶是我从山门外救回来的,她父母双亡,无亲无故……”
“无亲无故?”玄真子忽然笑了,“那你可知道,她出生那夜,护山大阵曾自行亮起一次?可知道她第一次喊‘师父’时,声音和谁一模一样?”
我浑身发冷。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剜进我最深的记忆盲区。
“你不敢查秘卷,是因为你知道一旦翻开,就会发现自己的名字——并不止一个。”他缓缓坐下,指尖轻敲案角,“冷竹,三百年前,你不是第一个持青冥剑的人。你甚至……不是第一个叫这个名字的。”
我握剑的手开始发抖。
不可能。
我是唯一的青冥传人。
我是……
“你走吧。”玄真子忽然挥手,“若你还想保住她,就别再靠近禁地。否则下一次,她醒来的,可能就不是她自己了。”
我站在原地,剑未收,人未退。
他知道若瑶被顶替过。
他知道她体内有别的东西。
我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死死盯住他。
“你说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低声说,“那好。既然忘了,我就——重新找回。”
我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未停。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极轻,却清晰入耳:
“你确定,找回的会是你自己?”
我没回头。
跨出门槛时,左手按在怀中经书上。那股阴寒仍在,但更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回应——像是另一道心跳,隔着皮肉,在与我共鸣。
我快步走入廊下暗处,衣角擦过石柱。远处钟楼传来两响,已是丑时。我必须赶在天亮前找到宗门秘卷阁的钥匙。
风又起,吹乱了鬓边一缕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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