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手链静静躺在掌心,殷红如心头血,又似凝结的火焰,流转着细微的灵光。给予,便是为她开启那道通往云谲波诡的修炼之途;不给,便是将她永远护于羽翼之下,做个无忧无虑、却也朝生暮死的凡人。
(夜姑娘,抉择之时已至,此念一动,便是天渊之别)那空灵的声音在识海深处回荡,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有多重要?”夜轻吟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手链,仿佛要将其上看透。
(系她一生轨迹,牵你万丈尘缘)
“是你要引她修行?”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过授些粗浅阵法,雕虫小技,无伤大雅。更何况,你不将那几卷书简予她,我纵有通天之能,亦是无计可施)那声音轻笑,带着几分戏谑。
心意已决。手链会赠予,但真正的修炼,绝非此刻。她需时间,需看清这命运的纺线究竟要如何缠绕。
徒弟们的礼物已一一奉上,或精巧,或珍贵,皆带着真挚的祝福。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静坐一旁的银月长老身上,期待着她会赠予小师妹何等不凡之物。
她朝叶雨寒微微颔首。
少女步履轻快地走近,眉眼弯弯,笑容比殿外盛放的桃花更灿烂,声音清越甜美:“师尊!”这一声称呼,自然而然,再无迟疑。
是从何时起,那软糯的“姐姐”被规整的“师尊”取代了呢?夜轻吟竟有一瞬的恍惚。这称谓如此熟悉,却又无端染上一丝陌生的距离感。昔日只及她腰际的小团子,如今已亭亭玉立,悄然长成了少女模样。
夜轻吟执起那串手链,冰冷的星辰砂与温润的护魂晶触及叶雨寒纤细的腕间肌肤。她动作轻柔地为她戴上,红绳雪肤,相映生辉。
“为师别无长物,唯愿此链护你,岁岁平安。”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渗出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叶雨寒低头凝视腕间新物,眼中流光溢彩,是显而易见的珍爱,她轻轻抚摸着珠子,诚心道:“多谢师尊。”
宴席终了,酒意酣然,徒弟们各自散去。唯有叶雨寒未曾沾酒,仍留在原地,目光却不时飘向夜轻吟手中那只白玉酒杯,带着几分好奇。
夜轻吟指尖轻晃杯盏,琼液微漾,映着殿内明珠光辉,她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想尝?”
叶雨寒立刻摇头,神情认真:“师尊教诲过,孩童不可饮酒。”答得一丝不苟。
“倒还记得为师的话。”夜轻吟轻笑,语气似叹似慰,“如今确是乖觉了许多。幼时那般倔强,怎也不肯唤师尊,只固执地叫着姐姐……又是何时改口的呢?”她像是自问,又像是微醺后的呢喃。修为至此,本不该醉,或许醉人的并非酒液,而是这满殿流转的时光与回忆。
彼时那小暖炉似的身体总会依赖地偎进自己怀里,软语撒娇。她面上清冷如霜,心底某一处却悄然柔软。小家伙还会固执地认为她衣衫单薄定然畏寒,非要将自己暖手的小炉塞给她,甚至张开短短的手臂抱住她,宣称要为姐姐取暖。
神祇怎会惧怕严寒?哦,是了,此刻她是修士银月长老。但修士,亦早已寒暑不侵。
是从何时起,叶雨寒不再那般亲近她了呢?
是那年冬日,她一次次将那小小的身影连同她的枕头,拒绝在冰冷的屏障之外?
是那夜软榻下,她窥见一丝真相,却被自己无情抹去记忆?
“你口口声声言说缘分,究竟是何缘?”她对着寂寂空庭,亦或是对着识海里的声音发问。
(红线千匝,姻缘之缘)那声音答得直接,石破天惊。
夜轻吟倏然侧身,倚靠云榻,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间滚烫,却压不下心头骤起的波澜。
“万年光阴……我岂能……对一后辈动妄念……”话音消散在空寂里,无人回应。记忆中稚嫩的脸庞与眼前明媚的少女容颜渐渐重叠,模糊了界限。
她忽起一念,执起银箸,沾了点杯中清冽酒液,递到叶雨寒唇边,本是戏谑玩笑:“尝尝滋味便好。”
叶雨寒眨了眨眼,竟真的低头,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霎时间,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吐着舌头连连摆手:“好辣!好难喝!”
“还要么?”夜轻吟挑眉。
“不要了!再也不要了!”叶雨寒斩钉截铁,眸中写满嫌弃,引得夜轻吟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
光阴如水,静静流淌。十一年岁月,于叶雨寒而言,是从懵懂幼童至窈窕少女的漫长蜕变;于夜轻吟,却不过是永恒生命长河中极短暂的一瞬涟漪。
然这一瞬,足以让她亲手浇灌的幼苗抽枝展叶,绽放芳华。
这日,她如常欲往桃树下小酌,顺道看看小徒弟是否在用功。
落英缤纷中,她倏然驻足。
桃树下,少女身姿窈窕,肌肤胜雪,容色娇丽不可方物。她手持书卷,专注的神情为她添上一抹书卷气的宁静。脚边,那只九尾白狐慵懒假寐,九条蓬松狐尾如雪云铺地。
她的师兄师姐们,或英姿飒爽,或霸气外露,皆非易与之辈。外人绝难想象,这般人物竟会娇养出如此一位看似柔婉的师妹。或许,勤于修炼的他们只是从旁呵护,而这孩子骨子里的模样,更多是承袭自……自己?
然而,这副娇柔皮囊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性?
“师尊今日又要饮酒赏花么?”少女抬眸,笑意盈盈。
“今日罢了。”夜轻吟淡淡道。她忽然惊觉,雨寒似乎极少离开飘渺峰,仅有的几次下山也是由师姐们带领。她对外面天地的认知,皆来自他人的讲述与冰冷的书卷。是否……该让她亲自去看看?
叶雨寒未曾提出,夜轻吟便也未曾想起。弹指间,十一年已过。
“不日宗门大比,你师兄师姐皆会参与,为师带你去观战,可好?”
——宗门大比——
高台之上,夜轻吟迤逦行来,威仪自成。
“不去备战,聚集于此作甚?”她目光扫过身后几名弟子。
苏白微落后一步,恭敬立于她左侧,乔承宇默契地站定右侧,叶雨寒被自然而然地护在中间,镜雪则无声守在最后。
苏白微笑答:“小师妹初次出席这般场合,我等相伴,也好为她壮胆。师尊放心,比试事宜均已准备妥当。”
“随你们。”夜轻吟不再多言,落座主位。苏白微与乔承宇旋即离去准备,只剩叶雨寒与镜雪一左一右侍立其后。
身侧掌门投来目光,略带好奇:“这位便是你那位关门弟子?”
“正是。”
“哦?竟已出落得这般大了……”掌门抚须感叹。
确实,亭亭玉立,再非昔年幼童。
台下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来。
“银月长老身旁那位仙子是谁?”
“从未见过……”
“周身毫无灵力波动,竟是凡人?”
“愚钝!长老身边岂有凡俗?定是佩戴了遮掩气息的法宝!”
“那她究竟是何人?”
“听闻数年前,银月长老破例收了最后一位弟子,爱若珍宝,深居飘渺峰精心教导,莫非便是她?”
“极有可能!”
“传言银月长老对此徒极为宠爱,护得紧呢!”
“那……她的修为定然深不可测了!”
“想必如此。”
这些议论,一字不落地传入夜轻吟耳中。她面色如常。雨寒是凡躯,听不见这些,自然不会因此烦扰。这样也好。
“师尊,大师姐要上场了。”叶雨寒轻声提醒,目光投向台下擂台,带着新奇与期待。
“嗯。”夜轻吟应了一声。见她眸中光彩,心想,带她出来果然是对的。
看完苏白微干净利落赢下比试,叶雨寒显得很是兴奋,忽道:“师尊,我想带小花花也来看看。”
镜雪看向师尊,以目光请示。
“去吧。”
当叶雨寒抱着那显眼至极的九尾灵狐回来时,聚焦在她身上的视线骤然增多数倍。
台下议论更甚,皆言叶雨寒如何受宠,竟连如此灵兽都任由她带入这等场合。
无数目光投来,憧憬、嫉妒、爱慕、探究……复杂难辨。
夜轻吟心底陡然生出一丝不悦,太过招摇。她立刻传音九尾狐:“日后在外,化为一尾形态。”
九尾狐在她威压下瑟瑟应允。
那丝不悦却未消散。眼见那么多人注视着叶雨寒,一种属于自己的珍宝被觊觎的感觉莫名升起。为何如此?她自己也难以言清。
但这宠爱之名,倒是不虚。
是夜,几名白日里曾对叶雨寒出言不逊的弟子,便在睡梦中遭了殃——被人入梦施术,自扇耳光。翌日醒来虽无外伤,脸颊却红肿疼痛不已。
出手者自然是那三位护短的师兄师姐,可惜手段略欠火候,残留了些许气息,被梅雅君察觉。
夜轻吟广袖微拂,一道清光掠过,那点残留的气息便被抹得干干净净。梅雅君有所感应,抬头望了飘渺峰方向一眼,既是师姐默许,她便也一笑置之。
此后几日,大比赛场周遭,果然清静了不少。
两位徒弟最终皆名列前茅,站在她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夜轻吟依照惯例,清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尚可。”
大比之后,便是秘境历练。夜轻吟本不欲前往,区区一个低阶秘境,何需她亲自护送?
叶雨寒却拉着师姐们的衣袖,一本正经地陈述种种理由,定要她也同去。
“师尊,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的!真的!”她保证道,眼神亮晶晶地满是期待。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夜轻吟终是随苏白微一行人登上了灵舟。
她倒要看看,这小徒弟非要她离开飘渺峰,意欲何为?
秘境开启前夜。
夜轻吟独自步出舱房,行至船首,盘膝坐下。夜空如墨,星河低垂。她指尖掐诀,引动星辉,欲窥探一丝天机。
然而,方才还璀璨的星空骤然暗沉,乌云蔽月,星辉隐匿,卦象一片混沌,什么也推算不出。
(窥不见么?)那声音适时响起。
“她究竟想做什么?”夜轻吟问的自然是叶雨寒。
(既存疑虑,何不亲眼一观?)
景象浮现心湖——叶雨寒竟行至一处断崖边,意欲纵身跃下!九尾狐焦急地绕着她打转,死死咬住她的裙摆阻拦。
“为何如此?”夜轻吟愕然,“她拥有的一切足以令世人艳羡,众人皆待她如珠如宝,为何竟生此念?”她百思不得其解。
有九尾狐在旁,料想无性命之忧。但夜轻吟实在参不透这孩子的想法,只得再次尝试推演。
“师姐,深更半夜于此观星卜卦,可算出什么了?”梅雅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夜轻凝望着压抑的苍穹,吐出两字:“凶兆。”
“哦?与秘境有关?”梅雅君神色一肃。
“难说。”
————
待苏白微三人进入秘境后。
梅雅君见夜轻吟仍蹙眉凝思,不由问道:“师姐,还是算不出这大凶之兆应验在何处?”
“毫无头绪,唯有此二字萦绕不散。”
“可需我替你护法,再试一次?我帮你看着她们便是。”
“不必了。”夜轻吟摇头。
“也罢。”
她实则窥见了两重卦象:众生之运显凶,而那凶兆,却独独应在了叶雨寒一人身上!
又等待数日,徒弟们提前归来,亦欲提前返航,正合她意。
回到飘渺峰,见叶雨寒安然无恙,夜轻吟心下稍安,却仍不放心地执起她的手腕,仔细探其脉息。平稳有力,并无异常。
那跳崖之举,究竟为何?
“你既号称知晓万物,可知她跳崖缘由?”她问识海之声。
(神通广大并非如此用法)那声音轻笑,(夜姑娘,时辰将至,你该将书予她了)
“我尚未决定让她修行。”
(她已自行踏上了此路)
“什么?!”夜轻吟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她先前将那几卷关键典籍暂藏于藏书阁暗室,本欲日后取回。此刻,她立刻施展水镜之术,监察叶雨寒的一举一动。
果然!叶雨寒不知何时竟发现了那处暗室。为防她过早接触那些禁忌知识,夜轻吟即刻动身,将书卷尽数取回。
水镜之中,叶雨寒言行如常,并无异状。夜轻吟亲至藏书阁暗中观察,亦未见端倪。
直至夜深人静时分,真相终于浮现!
叶雨寒的所有行动,以及与九尾狐的低语,尽数被她知晓。
无人引导,仅凭自行参悟,竟能达到如此境界!夜轻吟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旋即又被更深的困惑淹没——她为何如此执着于修炼?
“你可知缘由?”她再问。
(知与不知,有何分别?夜姑娘,你以为她修炼,所求为何?)那声音将问题抛回。
夜轻吟只道她万物不缺,却忘了叶雨寒仍是凡胎。周遭之人皆是青春永驻的修士,唯有她,在时光流逝中悄然长大。凡人岂无贪念?众人皆以为她无欲无求,却不知那执念的种子早已深种,悄然发芽。
一日,夜轻吟正为徒弟们炼制丹药,忽接苏白微传讯,言及乞巧佳节,叶雨寒想下山游玩。
夜轻吟自是应允。她的要求,她几时拒绝过?
然而夜幕降临,苏白微的紧急传讯再度到来——叶雨寒于市集中走失!
夜轻吟眸光一凛,即刻掐诀,循着叶雨寒残留的气息追踪而去。
她好端端的徒弟怎会不见?她追至一座酒楼,内里人去楼空,只余小徒弟微弱的气息,以及另一股……**妖异之气!
是幻焉!那只擅操弄人心、编织幻境的妖女!
小徒弟的气息于此中断,而那幻焉的气息却狡黠万分,东躲西藏。夜轻吟一连斩灭其数道分身,最终追至一所莺歌燕语的……青楼!
叶雨寒岂能来此种地方?!岂能看这些污秽之物!
神识扫过,锁定一间厢房。她们二人曾在此停留甚久,而屋内……竟还有两名女子正在行那不堪之事!
她对她的雨寒做了什么?!
追至河边画舫,正见那妖冶女子俯身,将唇印在叶雨寒脸颊之上!
夜轻吟握剑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青筋隐现。
下方河水猛地炸开冲天水柱!她们究竟在做什么?!
叶雨寒眼神迷离空洞,显是中了极高明的幻术。这妖女,竟敢蛊惑她的人!
凛冽剑意破空而去,精准刺中幻焉。那妖女惨叫一声,化作一缕粉烟遁逃。
夜轻吟瞬间移至叶雨寒身前,目光落在她脸颊那抹刺眼的红痕上,眸中冰霜骤凝,怒火如炽。她并指如剑,点在其眉心,清光没入,解开幻术。
“师尊……”叶雨寒眼神恢复清明,带着些许茫然。
夜轻吟一言不发,将她打横抱起,化作流光径直返回飘渺峰弟子房。冷声对随后赶来的苏白微与乔承宇下达惩处指令后,她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回到了清冷孤寂的山顶宫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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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绛珠深藏劫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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