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压低得骇人。骤然间，清脆的爆裂声接连响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盏、镶嵌在壁上的夜明珠、甚至几块用来聚灵的上品灵石，皆无法承受那无形中弥漫的滔天怒意，寸寸龟裂，继而炸成齑粉，碎片四溅，灵光溃散，狼藉一地。
神族血脉至高至纯，最忌惮的便是心绪为外物所撼，失了冷静自持的体面。
夜轻吟立于这片狼藉中央，胸口微微起伏，眸中冰霜与烈焰交织。她缓缓阖眼，强迫自己凝神静气。为何如此失态？不过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妖女，趁她不备，轻薄了叶雨寒一下。叶雨寒甚至是在被迷惑的状态下，无知无觉。她有何可怒？
不该动怒。
不能动怒。
然而，那焚心的怒火却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难以平息！
那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从懵懂幼童至窈窕少女，点点滴滴皆浸透着她的心血与关注。叶雨寒是她的，从里到外，每一根发丝都该属于她，属于她夜轻吟！岂容他人染指分毫？！这念头蛮横而强烈，近乎一种本能的宣告。
————
夜色如墨，星子稀疏。
叶雨寒又悄悄来到桃林深处，屏息凝神，尝试引动天地灵气。这一次，周围的气流似乎格外温顺，丝丝缕缕的月华与草木精气向她汇聚。
（竟是天地交感，自行引气入体？我原以为她尚需些时日才能触摸此境）那空灵之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所以？”夜轻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未曾离开水镜中那专注的身影。
（时机已至，你该将书予她了）
夜轻吟抬眸，望向窗外无垠的星空，眼底倒映着亘古运转的星河，深邃难测。她该如何安置这份已然不同的情愫，又如何对待这命运馈赠（抑或劫难）的礼物？
她将叶雨寒唤入自己开辟的须弥芥子空间。这里灵气氤氲，法则由她心意流转，是最佳的传道之所。其实，引导初涉修行者感知气感，本无需如此贴近。
但她存了私心。
当年那仅及她膝高的稚儿，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身量堪堪到了她的肩头。她从身后将少女拢入怀中，手掌贴合其小腹丹田之处，渡入温和的灵力引导循环。叶雨寒全心沉浸于玄妙感受中，对此毫无察觉。
夜轻吟垂眸，看着怀中人恬静的侧颜，目光最终落在那曾被人亵渎过的脸颊上。她鬼使神差地移开一只手掌，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处肌肤，仿佛要擦去什么不洁的印记，又或是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在其将醒未醒之际，又将手迅速放回原处，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这些书简，你拿去研读。若有不明之处，随时来问。”她将几卷弥漫着古老气息的玉简递给叶雨寒，语气恢复一贯的清冷。
叶雨寒欣喜接过。
翌日，飘渺峰上空忽降奇景——无数桃花瓣脱离枝头，并非凋零飘落，而是逆着风，翩然飞向天际，汇聚成一场绚烂无比的桃花雨，纷纷扬扬，笼罩了整个山峰。叶雨寒立于花雨中央，仰着脸，笑容比阳光更璀璨。
苏白微等人只惊叹于桃树灵植的反常与美景，唯有夜轻吟知道，这是叶雨寒成功施展的第一个阵法所致。这是独属于她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朝花阵。这花瓣雨，美则美矣，是吧？我家那任性的妹妹曾说，若叶姑娘修行，第一个要学的必得是此阵，拗不过她，只好应了）那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夜轻吟终是将那红色手链的全部奥秘告知叶雨寒。她决定带她离开飘渺峰一段时间——此地过于安逸，并非磨砺修行的最佳所在。
下山途中，叶雨寒对矫健的马匹既好奇又畏惧，跃跃欲试却不知所措。夜轻吟揽住她的腰肢，翻身上马，稍一用力便将她带入怀中，坐于自己身前。
“坐稳了。”清冷的气息拂过耳畔，叶雨寒还未回神，骏马已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出。风在耳边呼啸，她却只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温热与稳固的心跳，鼻尖萦绕着师尊身上清冷的幽香，以及……自己被山风吹起的发丝间沾染的桃李芬芳。
休憩时，几名弟子在一旁嬉笑打闹。夜轻吟的目光始终落在叶雨寒身上。离开飘渺峰后，她眉眼间的欢快愈发明显，像只飞出笼子的雀鸟。
难得出来，便让她尽兴吧。夜轻吟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投宿客栈，自然是她与叶雨寒同住一室。
小家伙明明已困得眼皮打架，却强撑着不肯入睡，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
“还不睡？”夜轻吟挑眉。
被子蠕动了一下，传出闷闷的声音：“就睡……”那通红的耳尖却暴露了主人的些许窘迫。真是……可爱得紧。
用饭时，总有不长眼的宵小之徒出言不逊，污言秽语败坏兴致。
夜轻吟懒得理会这些蝼蚁，只在意叶雨寒是否用了足够饭菜。那碗清粥，她只动了几勺便放下，声称饱了。
定然未饱。只是被这几只苍蝇扰了胃口。
她起身，拉起叶雨寒的手腕便欲离开。
一名纨绔男子竟敢上前阻拦，甚至嬉笑着伸手欲摸向叶雨寒的脸颊。
夜轻吟眸色一寒。她本不欲在小徒弟面前动手，怕惊着她。但此人……找死！
未见她如何动作，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男子的整条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惨叫着瘫倒在地。
其他同伙见状，叫嚷着扑来，与苏白微几人顿时打作一团。
叶雨寒下意识地将脸偏开，身子微颤。
吓到了？夜轻吟心下一紧，立刻揽住她，瞬间移形换位，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至于酒楼里那些败类？在她带着叶雨寒转身的刹那，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数根竹筷化作无形利箭，精准地刺入那些人的双眼，惨嚎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雨寒未曾看见，便不会受惊。
她在街边买了精巧的点心递给叶雨寒。徒弟们又兴致勃勃地带她去瞧比武招亲的热闹，看了热闹又涌入拍卖行。期间仍有不开眼的前来生事。
夜轻吟见叶雨寒的注意力已被那些纷扰吸引，便悄然带着她脱离了队伍。
“师尊，我们就这般走了，师姐她们……”叶雨寒跟在她身侧，小声问。
“她们自有她们的缘法与历练，不必操心。”夜轻吟语气淡然。
夜色渐浓，长街无人，只有月光洒下清辉。叶雨寒悄悄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勾住了夜轻吟的一片衣袖，继而满足地弯起了眉眼，笑意盈盈。
“师尊，我们去哪儿？”
“随处走走。”夜轻吟目视前方，并未抽回衣袖。
去一个只有你我二人的地方。她在心中默念。
（此阵无杀伐之力，唯造极乐幻境。夜姑娘，我授于叶姑娘的这些小把戏，你可还喜欢？）声音带着促狭。
旷野中，蒲公英的种子如絮如雪，乘着风飞向四面八方。叶雨寒指尖停驻了一只彩蝶，她小心翼翼地捧到夜轻吟面前献宝。
忽有花瓣不知从何处飘落，缀于她的发间。夜轻吟抬手，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的青丝，摘下落瓣，转而从旁折下一朵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细致地簪在她的耳鬓。
叶雨寒微微一怔，随即嗔怪地睨了她一眼，颊边飞起红霞，却并未取下。
（夜姑娘，瞧这烟火，绚丽否？当心玩火**哦）声音刚落。
叶雨寒练习火系法术时一个控制不当，一簇火苗猛地窜起，燎着了夜轻吟的袖口。
“师尊！”叶雨寒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想扑灭那火焰。
夜轻吟指尖轻点，火焰瞬间熄灭，袖口恢复如初，仿佛从未被灼烧。
“师尊，对不起……”她满眼愧疚，几乎要哭出来。
“无妨。”夜轻吟话音未落，夜空中骤然炸开绚烂的烟火，是山下城镇在庆祝节日。五彩光芒照亮了叶雨寒的脸庞，她的眼眸中倒映着璀璨流光，充满了惊叹与喜悦。
夜轻吟凝望着她，眸中只盛着她一人的身影。
“师尊，好看吗？”她指着漫天烟火，雀跃地问。
“好看。”夜轻吟唇角微扬，答得认真。她眼中的绚烂，远胜烟火。
（夜姑娘，究竟要何等人物，方能触动你万年冰封的心弦？）
溪边，叶雨寒正专注地操控水流，练习水系法阵。夜轻吟悄然走近，指尖隔空一点，潺潺水柱瞬间凝结成剔透的冰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师尊！你又扰我修炼！”叶雨寒气得跺脚，腮帮子鼓鼓的。
夜轻吟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如春冰初融，并未答话。
欺负一下小徒弟，看她跳脚的模样，竟让她心生愉悦。
（夜姑娘，可愿观剑舞？）
“师尊，我舞剑给您看好不好？”叶雨寒持剑而来，眼中带着期待。
“好。”
寒霜剑出鞘，剑气清寒。冰天雪地之中，那一抹窈窕的身影翩然起舞，剑光如匹练，身姿若惊鸿，为这苍茫纯净的天地增添了最动人的生机。雪花片片掠过眼前，悄然落满她的肩头发梢，她却浑不在意，目光只紧紧追随着那舞剑的人。
一如洁白雪原意外闯入一抹绝色，她沉寂万载的心湖，也猝不及防地，被一人占据。
引她来此，或许真是为了让她寻到命中之人。可她从不信自己会爱上任何人。她的标准太高，容不得一丝瑕疵，少一分契合，都无法令她心软，更遑论倾心。
实战历练中，夜轻吟冷眼旁观，未施援手。叶雨寒遍体鳞伤地走出试炼之地，几乎力竭，踉跄着倒入她早已备好的怀抱。
从未受过伤的人儿，自是娇气万分。
叶雨寒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嫌恶血污衣物黏腻不适，迷迷糊糊地想要扯开，动作间牵扯到伤口，又疼得泪眼汪汪，呜咽出声。
“姐姐……我好疼……好疼啊……”模糊间，她唤出了久违的称呼。
这声“姐姐”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夜轻吟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她对叶雨寒早已滋生异样情愫，可叶雨寒呢？她是否仍只视自己为威严的师尊？
“乖，很快便不疼了。”她柔声安抚，注入灵力为她疗伤。
或许是痛楚太过剧烈，抑或被噩梦魇住，叶雨寒忽然用力，将她猛地拉向自己，紧紧抱住，滚烫的脸颊埋在她颈窝，呓语般呢喃：“师尊……别走……”
夜轻吟任由她抱着，施展治愈法术，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花前月下，暗香浮动。叶雨寒似乎还是那个在桃树下读书的少女。她忽然站到夜轻吟身前，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沮丧地发现自已只到对方下巴。
“好像……长不高了！”她嘟囔着，很是在意。
“这样不好么？”夜轻吟垂眸看她。
“师尊觉得好？”她仰起脸问。
“我觉得甚好。”夜轻吟微微一笑，风华绝代。她们已在山下游历三载，是时候归去了。
微风拂过，撩起桌上一卷书简的页脚，其内一行古老的文字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缘起心念，命运已至，叶姑娘，你可准备好了？）
梅雅君传讯，秘境异动，需她速归坐镇，徒弟们即将进入其中历练。
查看完秘境入口情况，她留下一句“我去四周巡查”，便转身回到营帐。实则心下纷乱，需独处片刻。
（究竟要怎样的人，才能得到夜姑娘的倾心相爱呢？）
“怎样的人？”夜轻吟自问。她强势，不喜有人凌驾于己之上；她洁癖，无法容忍所爱之人心中曾驻他人；她偏执，若得一人倾心，那便需至死不渝，天地共鉴，永生永世只她一人。
几日相安无事。三名徒弟先后出了秘境，叶雨寒在下方等待。
然而，就在瞬息之间，小徒弟的气息消失了！
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搜寻过，她的神识扫遍每一寸土地，竟一无所获！
焦急与怒火同时灼烧着她的理智。她悍然封锁了整个区域，威压降临，声音冰寒刺骨：“找不到人，谁也别想离开！”
危急关头，她想起了那只九尾狐。灵狐循着极其微弱的气息，果然找到了线索。但那掳走叶雨寒之人，废话实在太多！
她哪有耐心听他啰嗦！搜魂术是禁术又如何？这天下，谁敢置喙她夜轻吟！
在那人凄厉的惨叫中，她攫取了所需信息，随即毫不留情地将其神魂碾碎！敢动叶雨寒，死不足惜！
神识全力扩展，可惜此界法则限制，她无法完全展现神力，只能以银月长老的修为强行撕裂空间！耗时良久，终于——
一剑光寒，空间壁垒被悍然劈开！她踏入混乱的虚空乱流，急切地搜寻那抹熟悉的身影。
终于，在破碎空间的一隅，她看到了叶雨寒。少女孤身一人，周身灵力黯淡，无数狰狞的邪兽正虎视眈眈，空气中还残留着邪恶的咒法气息。
看见她的瞬间，叶雨寒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强撑的笑意还未绽开，便体力不支，软软晕倒在地。
夜轻吟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瞬间退回飘渺峰，置于灵气最盛的静室疗养。
她在昏迷中啜泣，睫毛被泪水濡湿。是做噩梦了么？
夜轻吟俯身，指尖轻柔地欲拭去她的泪痕。却不料，叶雨寒忽然伸手，死死抱住她的脖颈，用力向下一带！
夜轻吟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压下去！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身下是少女柔软温热的身体，鼻息间全是她特有的、混合着药香与体香的清甜气息。
夜轻吟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禁锢，动弹不得。她只能放缓声音，柔声安抚：“雨寒别怕，师尊在。”
过了一会儿，环抱的力道稍松。夜轻吟轻声问：“梦见什么了？”
叶雨寒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诉说了击杀邪修时的恐惧与不适。
夜轻吟耐心开导，温言抚慰。
忽然，叶雨寒声音变得软糯，带着一丝娇怯的哭意：“师尊……我还是怕……你陪陪我，好不好？”她手臂又收紧了些。
夜轻吟眼神微闪，避开那灼人的视线，轻轻将她的手臂拉下，撑起身子，看着身下面色绯红、眼神略带幽怨的徒弟，低笑一声：“这般压着，你不难受？”随即侧身躺在她身旁，为她掖好被角，“睡吧，为师在此。”
叶雨寒悄悄将被子拉高，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心满意足。
寝殿内光线昏暗，叶雨寒呼吸逐渐均匀。夜轻吟却侧卧一旁，眸光望向虚无，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眼神深邃晦暗，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波澜。
“叶雨寒的身份是女二，她的结局，注定是死亡吗？”她问那虚空中的声音。
（你以为呢？）
“你说她是你的有缘人。你的有缘人，也会死？”
（天机难测，缘起缘灭，皆有定数）
后来，徒弟们又带叶雨寒去参加拍卖会。许久后，镜雪紧急传讯——那妖女幻焉，竟又出现了！
这一次，夜轻吟追杀而去，那道凌厉剑气，必让其付出惨痛代价！
只是归来后，叶雨寒似乎有些不对劲，总是躲避她的目光。问起，只含糊地说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有小秘密无妨。但她时常独自发呆傻笑，面泛红霞，有时又眼神飘忽，唉声叹气。
夜轻吟旁的不惧，唯独忧心她是否对那幻焉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毕竟，在那所谓的原著命运里，女二与幻焉纠葛甚深。
外界关于叶雨寒的流言蜚语渐起。夜轻吟回到山顶宫殿，挥手间卸去所有伪装。
容颜绝世，更胜以往。一袭素白纱裙流泻而下，赤足如玉，纤尘不染。她侧卧于云榻，墨发如瀑铺散，眉目清冷精致，周身流转着不容亵渎的神圣光晕，那是属于远古神祇的真容，美得令人窒息，亦不敢直视。
“接下来，该如何？”她像是在问那声音，又像是自问。
悬浮的水晶球中光影变幻，显现出令人心悸的画面——赫然是她，夜轻吟，手持利剑，亲手刺入叶雨寒的心脏！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不是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眼底有无尽星河明灭，推演万千可能，最终皆指向同一结局。她抬首，目光如利箭刺向虚空，一字一句，笃定而冰冷：“叶雨寒注定会死，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为何是她？你又如何能断定，我定会爱上她？”
良久，虚空中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丝叹息：（不愧是夜姑娘，如此之快便窥破部分天机。但你会爱上谁，非我能左右。若信缘分，便静待下去，自会明白）
“不能直言相告？”
（天机若直接点破，缘线便断，一切皆成镜花水月）
夜轻吟敛起真容，恢复银月长老的清冷模样。她见到院中练剑的小徒弟，心中那冰冷的预言却挥之不去。
或许，该让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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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冰心初破玉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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