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宫已沦为一片死寂的修罗场。一个形如癫狂的身影游荡其间,剑光所至,血雾弥漫,无一活口。虽然杀戮在如今的仙宫早已司空见惯,但强悍到如此地步、剑下从无侥幸的疯子,仍是令人胆寒的传说。昔日琼楼玉宇,如今空旷得只剩下回音和弥漫不散的血腥气。
仙帝独自端坐于破碎宫殿仅存的高阶之上,身后是崩塌的王座。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必然到来的终结。他知道,这偌大的仙宫,最终只会剩下他们两人。这场对决之后,能触摸神境的,唯有一人。
他周身流转着厚重的金色灵盾,神经紧绷如满弓,丝毫不敢大意——他完全摸不透那个疯子的实力底线。
终于,她来了。
言卿月一步步踏过废墟,身影自弥漫的尘霭与血雾中显现。长发凌乱披散,遮不住那双空洞死寂、宛如深潭寒冰的眼眸。原本素雅的衣裳已□□涸和新鲜的血迹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却蕴含恐怖力量的轮廓。她就像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恶鬼,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意与绝望。
仙帝瞳孔一缩,毫不犹豫率先发出一道试探性的凌厉金光。光芒击中言卿月,却如泥牛入海,甚至未能让她脚步停顿一瞬。
仙帝面色彻底凝重,再无保留,爆发出当年对抗音韵上仙时的全部实力!刹那间,璀璨夺目的金色神光与冰冷死寂的银色寒芒猛烈冲撞!恐怖的能量风暴席卷八方,残存的宫殿支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本就狼藉的仙宫在这极致的力量对轰中彻底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激战中,仙帝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鲜血染金龙袍。然而,极致的危险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性,他愈战愈勇,狂笑声震荡着破碎的天空:“好!好!便是这种感觉!当年吾踏着累累白骨登临帝位,今日若能再将你这样的强者斩于座下,亦是无上荣耀!”
冰霜凝结成的锁链与仙帝以邪法炼制的苍白骨链疯狂交击,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凛冽的寒风以言卿月为中心呼啸而起,吹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露出一双漆黑如永夜、没有一丝光亮的眸子,那里面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咔嚓!”
寒霜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猛地斩断了那狰狞的骨链!下一瞬,冰冷的锁链如毒蛇般窜出,狠狠刺穿了仙帝的锁骨,将他双臂死死捆缚在一起!血光迸现!
“呃啊!”仙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从未想过自己会受此重创。剑光再闪,他双腿齐根而断,剧痛与失衡感瞬间将他吞没。
冰冷的锁链拖曳着残废的仙帝,一路划过破碎的玉石地面,留下长长的、暗黑的血痕,连路边侥幸存活的灵花仙草都被这污秽的血迹染黑枯萎。
他被粗暴地拖到那片寂静的墓地前。仙帝自知大势已去,竟嗤笑起来,声音因痛苦而扭曲:“呵……呵呵……当初杀了那七十八个碍事的还不够……怪吾……怪吾心软,留了你这条漏网之鱼……”
言卿月低着头,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唯有手中寒霜剑高高举起,映出墓碑冷清的光。
剑光落下,鲜血喷涌,染红坟前荒土。那颗曾俯瞰众生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凝固着惊愕与不甘。
寂静中,她低沉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自语:“不是怪你心软……是怪你心比天高,目中无人,从来……都瞧不起他人。”
复仇完成了。
曾经巍峨的天宫与清幽的旧仙居,如今都化作了漂浮在虚空中的残破废墟。言卿月漠然地寻了一把还算完好的白玉椅,置于那株唯一幸存、依旧静静绽放着幽香的白玉兰树下。她缓缓坐下,目光空洞地穿过纷扬的花瓣,凝望着灰霾弥漫、再无祥瑞的天空。
夙愿已偿,成神……还有什么意义?
她环顾四周,唯有死寂、荒芜与虚无。她应该高兴的,不是吗?为何胸腔里只剩下被掏空般的钝痛,和冰冷刺骨的寂寥?
一片莹白的花瓣悄然飘落,栖息在她沾满血污的掌心。那抹纯净的洁白,刺痛了她的眼睛。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花瓣上,碎成更小的水珠。并非后悔复仇,只是这条路……代价太过惨痛。她失去了一切,连同那颗本该跳动的心,也一同死去了。
这时,一道圣洁恢弘的光柱突然穿透层层阴霾,自九天落下,笼罩住她。一道空灵淡漠的声音在天际回响:“依天地法则,仙宫仅存汝一人,可承神位,飞升上神。”
那声音等待了许久,却未得到任何回应。似乎有些不耐,圣光波动了一下。终于,听到她干涩嘶哑的声音:“我不想成神……成为神明,于我……已毫无意义。”
空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这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皆不愿……神位岂是儿戏,岂是汝等想拒便拒之物?”
圣光最终无奈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天地间,只余下她一人,和永恒的孤寂。
她起身,麻木地走回那片更为熟悉的废墟——旧仙居。在残砖断瓦间,她找到了那个隐蔽的传送法阵。光芒闪过,她出现在地下那间寒意刺骨的密室。
万年寒冰玉床依旧散发着森森冷气。她感到一种彻骨的疲倦,缓缓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或许,就这样永远睡去,也好……甚至,结束这无趣的生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壁——那里悬挂的一幅山水画卷在一派狼藉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猛地睁开眼,起身走上前,一把将那画卷扯下!
尘埃簌簌落下,露出了后面石壁上深深刻印的字迹:
“上苍垂询,问吾可愿成神。吾问,代价为何?答曰:断情绝爱。吾不愿。上苍失望而去,留问:悔否?吾答:不悔。”
蓝醉音……竟是天定的神位继承者!只因她生而通晓天命,心性看似淡泊果断。
墙壁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将她拖入一段被尘封的过往……
叶清璃多次冲击神境无果,终日眉宇深锁。彼时仙后尚在,常温言宽慰,劝她放下执念,顺其自然。
直到音韵帝姬——蓝醉音逐渐长大。叶清璃对这位备受天地钟爱、仿佛集万千灵秀于一身的小帝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位是得天独厚的天命宠儿,一位是坚韧不拔的逆行者。
叶清璃隐约窥见一丝天机:每一届天宫,似乎注定只能诞生一位神明。而那被选中的,并非是她,极有可能是那位看似温柔无害、对万物都淡淡的小帝姬。
她曾当面询问蓝醉音。那时的小帝姬只是眨着清澈的眼眸,轻声道:“人各有命,清璃姐姐。但当你的心愿足够强烈,强烈到能撼动星辰时,或许,就能得到想要的。”话语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与神秘。
这番话,如同火种,点燃了叶清璃骨子里的不屈。她毅然堕入凡间,重走修行路,以绝大毅力逆天改命,硬生生将自己被排除在外的命运从天道手中抢夺回来!她不仅成功飞升,更是带回了一位魔族女子——汐尧。
小帝姬蓝醉音好奇地打量着那位眉眼艳丽、气质与众不同的魔族,轻声问:“你是清璃姐姐的妻子吗?”
汐尧对这个称呼极为受用,得意地扬起下巴:“没错,就是我!”说完,竟旁若无人地在叶清璃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叶清璃无奈地推开她的脸,耳根微红:“别闹,还有小孩子在。”
蓝醉音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新奇无比的事物,那一整夜她都辗转反侧。天亮时,她悄悄趴在守护她的小莫身边,对着那块天生天养、灵智初开的灵石耳语:“小莫……我以后,也想要一个小妻子……”
可怜的小莫,当时尚不能完全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只当是自家小帝姬又做了光怪陆离的梦,在说呓语。
多年后,当叶清璃以无上伟力劈开神界通道,携汐尧即将离去时,她回望蓝醉音,朗声道:“你说得没错,我有我自己的道。我叶清璃想做的事,还没人能拦得住,天,也不行!”
那强势、执着、光芒万丈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蓝醉音的成长记忆里。或许在那一刻,种子已然埋下。以至于多年后,当她遇见另一个执着得近乎偏执、眼神同样燃烧着不灭火焰的女子时,她的心防才会被轻易撼动。
音韵帝姬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她能窥见命运长河的细微支流,甚至能感知到那冥冥中的天意。
在叶清璃飞升后,那浩瀚淡漠的意识再次找上了她:“天命所归,你可愿承接神位,成为新神?”
“需要我付出何种代价?”蓝醉音问得冷静。
“断情绝爱,忘尘弃缘。”
“我拒绝。”她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为何?”
“我不愿,亦不要。清璃姐姐未曾断情绝爱,同样踏入了神域。”
“你与她不同。”那声音毫无波澜,“她的力量足以撕裂规则。而你,乃至整个仙宫,无人可及她。成为神,方是汝之归宿,方可真正掌控一切。”
“纵成神明,亦有不可逆转之事。这非我愿。”蓝醉音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定。
对话不欢而散。
然而,她窥见的未来却日益清晰:天宫注定迎来一场浩劫,这是命运残酷的轮回。每一轮辉煌,终将以仅存一位神位继承者、其余仙人在贪婪与恐惧中自相残杀直至毁灭而告终。她连续一月被噩梦缠绕,梦中皆是仙宫崩毁、族人惨死的血腥景象,其中包括她挚爱的母亲。
不幸的是,预兆开始显现。小仙莫名陨落,某些仙人修为诡异暴涨。谣言四起,称唯有最强悍、最无情者方能通过这场“筛选”,踏着尸骨成神。
在全面屠杀尚未爆发前,蓝醉音做出了选择。她向母亲揭示了残酷的真相——无人可逃这场轮回。与其让亲族在无尽的恐惧、背叛和痛苦中相互屠戮而死,不如……
那一夜,旧仙宫深处,悠扬缥缈的琴音如涟漪般荡开,笼罩了整个天宫。琴声带着无尽的悲伤与温柔,所有陷入不安与猜忌的仙人,都在琴音中缓缓沉入了一场再无醒来的安眠。于梦中,毫无痛苦地消散。小莫乃天地灵石所化,超脱此界法则,得以幸免。
一夜之间,繁华落尽,天宫寂灭,唯余两人。
蓝醉音亲手锁上了仙宫沉重的大门,将其更名为“旧仙居”。小莫见她终日郁郁,眉间难展,便默默移来她最爱的白玉兰树种满庭园。
无人知晓,每一株亭亭玉立的玉兰树下,都安眠着一位蓝醉音的至亲族人。花香之下,是沉甸甸的哀思与罪孽。
时隔多年,第一位由下界飞升的新仙出现。他试图闯入旧仙居,被蓝醉音阻于门外,只得在远方建立新的仙宫,自封仙帝。他始终觊觎旧仙宫遗留的秘宝与力量,屡次试探,皆被蓝醉音轻易击退。尤其是最后一次,他被重伤后,再不敢明面招惹,只得对麾下仙众编造污名,下令严禁靠近旧仙居。
蓝醉音布下强大结界,将旧仙居与纷扰外界彻底隔绝。新仙宫的兴衰荣辱皆与她无关,她与小莫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守着满园玉兰和沉重的过去,仿佛真的过上了与世无争的桃源生活。
……
这日,暑气正浓,我与小莫在庭院的清池中戏水降温。
小莫表情总是淡淡的,或许因为她本是灵石化身,性子也是这般温吞沉静,甚至有些笨拙的可爱。
我起了玩心,凝了一个硕大的水球,哗啦一声全泼在她身上,想惹得她同我玩闹。她却只是微微一愣,然后用手捧起一点水,轻轻洒在我脸上,语气依旧平稳:“音儿,莫要贪凉,仔细着凉。”
我忍不住笑出声。真是块笨石头,我怎么会着凉呢?本就是因着酷热才来玩水的呀。
正玩闹间,我设下的结界传来轻微的波动——有人在外叩门。新仙宫那些仙人多是些只知打杀的莽夫,来旧仙居无非是想盗取宝物,几时懂得敲门的礼节?
我心生好奇,让小莫在原地等候,自行前去应门。
门外站着一位女子,身形拘谨,容貌却极清丽,只是衣裳略显陈旧。她似乎十分紧张,手指绞着衣角。我问她何事,她才低声嗫嚅道:“我……我想求见音韵上仙。”
她想找我,却不识得我,倒是有趣。我让她进来,走在前面引路,随口问道:“你认识音韵上仙?”
她垂着头,声音更小了:“不、不认识。只是……听过上仙的名声。”
有仙帝那边整日散布谣言,我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我故意追问:“哦?是何种名声?”
她迟疑了一下,才道:“如今……仙宫里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上仙的事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突然对她生出了几分兴趣。
“那你都知道音韵上仙哪些事呢?”
面前的女子始终低着头,视线仿佛落在我未着鞋履、沾着些许池水的脚上。她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大抵是些模糊的传闻。我并未细听,反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足,嗯,生得白皙纤巧,倒是好看。
我听见她说我与仙帝关系不睦,不由轻笑出声。这人真是奇怪,仙宫之人无不畏惧仙帝权势,她这般言语,倒像是来投奔仙帝的敌人?
我回到池边,继续与小莫嬉水。小莫凑近我耳边,低声问:“她是谁?”气息拂过耳廓,有些痒。
“一个……有点可爱的陌生人罢了。”我笑道。
有外人在场时,小莫总喜欢同我耳语。她并非惧怕那人,只是天性警惕,生怕任何外来者会对我不利。
我们玩闹了整个下午,直至尽兴。当我换好一身清爽的衣裙回来,发现那女子竟仍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未曾变过,拘谨得仿佛一尊石雕。
真是……笨得可以,也不知寻个地方坐下歇歇。
我想,许是因在我的地盘,她才如此约束自己。
见我过来,她立刻抬眼望来,目光偶尔掠过身后沉默的小莫,眼中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尊崇?莫非,她将小错认成了音韵上仙?
不知出于何种微妙的心思,我并未立刻表明身份,也未介绍小莫,只问她寻找音韵上仙所为何事。
她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庄重,甚至比我和小莫还要正经几分,目光灼灼地看向小莫——看来她果真认错了。
她说,她想拜音韵上仙为师。
收徒?太麻烦了。我下意识便想拒绝。
她又急切地补充,说自己是真心实意。
我随手折下一段白玉兰的树枝,递给她,让她去种在仙帝的宫门前。谁都知道我与仙帝势同水火,此举无异于公然挑衅,自绝于仙宫。这算是一个让她知难而退的考验。
她接过树枝,沉默地离开了。许是站得太久,转身时竟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模样有些狼狈,却又透着一种笨拙的认真。
是夜,月华如水,流淌在静谧的庭园。小莫替我梳理着长发,忽然开口:“音儿,今日你似乎格外开心,笑了许多次。”
我慵懒地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玉兰叠影,笑道:“我每日与你在一起,不都很开心么?今日戏水,更是畅快。”
小莫却轻轻摇头,动作依旧温柔,语气却带着一丝清晰的辨识:“不一样。今日,你时常望着那位陌生的女子,兀自发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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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血染玉兰冰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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