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她太过正经、太过认真了罢,在这浮华喧嚣的仙宫,我许久未曾遇见过这般纯粹的人,像一枚误入琼筵的冷玉,带着未经雕琢的拙朴与执拗。
我与小莫打赌,赌她明日不敢当真去仙帝门前种下那截玉兰枝。若我赢了,小莫后日需得为我做双倍的蜜饵甜糕;若我输了……自然是没有惩罚,小莫哪里舍得罚我,她总是这般纵着我,几乎要将我宠坏。
可我万万未曾料到,她的动作竟如此之快。昨日方递出枝条,今日正午,那株象征着我旧仙居的白玉兰,便已带着挑衅的清姿,亭亭立于仙帝凌霄殿前那片光洁如镜、象征无上权威的白玉广场之上了。而她,竟在午后便安然返回,素衣如雪,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不是仙帝的仇敌,便是对力量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我倚在窗边,望着庭院中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下暗自揣度。
我走到她面前,裙裾拂过落花,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问她:“你为何执意要拜音韵上仙为师?”她沉默了,睫羽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我觉得有趣,便凑近了些,笑吟吟地追问:“是在思考……该说真话,还是假话吗?”
她竟真的避开了我的视线,脸颊迅速漫上一层薄红,如同白玉染霞。居然……真的被我猜中了。这反应,倒是比她平日那副清冷模样,生动了许多。
然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的坦诚。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坚定,直白地道出了欲窥成神之秘的初衷。除了小莫,这仙界肯与我说真话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昔日至亲,亦不免谎言与隐瞒。她这份近乎莽撞的真诚,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沉寂已久的心湖,漾开细微的涟漪。
我忽然失了继续捉弄她的心思。让她一直误以为小莫才是音韵上仙,似乎也失了趣味。我放下把玩已久的茶盏,澄澈的茶汤映出我带着些许倦意的眉眼。我迎上她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在我与小莫之间疑惑地流转视线,语气平淡却清晰,“我不想收徒。”
她怔忡片刻,那双总是凝着霜雪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倔强。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凡事都有例外。我希望成为音韵上仙的那个例外。”
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竟忘了送至唇边。这句话……何其耳熟。恍惚间,时光倒流,仿佛又见当年,清璃姐姐牵着汐尧的手,立于漫天霞光之下,眉眼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笃定,对母亲说:“凡事都有例外,她,就是我的例外。”
“主人,时辰不早,您该歇息了。”小莫清冷的声音将我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我敛起眼底的波澜,放下已凉的茶,为她安排了住处,并告知了她我与小莫的名讳。望着她恭敬离去的背影,一种莫名的预感悄然滋生——此后经年,我怕是……要与她纠缠不清了。
我一向嗜睡,总要歇息到日上三竿,方能在满院玉兰芬芳中慵懒起身。彼时,小莫必已备好精致的糕点与甜腻的花茶,静候在庭院的石桌上。今日虽因打赌输了,小莫却依旧宠溺地做了双份的蜜饵,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我招呼言卿月一同享用,她依言拈起一块荷花酥,小心尝了一口,那过分甜馥的滋味似乎让她顿了顿,却还是就着同样甘甜的茶,默默将一整块点心咽了下去。
“音韵上仙……似乎甚喜甜食?”她试探着问,嗓音因方才的甜腻而略带一丝沙哑。
我正小口品尝着玫瑰糕,闻言眼波流转,似在回味:“甜食确能令人愉悦。不过……”我放下糕点,望向远处缭绕的仙霭,语气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向往,“我更惦念人间烟火里的各色菜肴。昔年游历凡尘,那些煎炒烹炸、五味调和而成的美食,才真叫人回味无穷。可惜仙界清冷,连个会掌勺的人都寻不着。”说着,我幽幽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哀怨看向一旁侍立的小莫。
这本是无心之语,不过是一点口腹之欲的牢骚。未曾想,第二日晌午,小莫竟未如常端来糕点。正当我疑惑地绕着她打转,眼神巴巴地询问我的蜜饵何在时,一股陌生却诱人的、带着镬气与油脂焦香的菜肴气味,已随风袅袅传来。
只见言卿月端着一个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两三样看似家常却色香诱人的小炒,并一碗莹白的米饭。她脸颊泛着被灶火熏烤后的健康红晕,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鬓边,显得有些许狼狈,却比平日那清冷模样,多了几分鲜活气。
“这是我初次试做,味道粗陋,上仙……且尝尝看。”她微微垂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后来小莫才悄悄告诉我,她为了这几道菜,对着食谱琢磨了一整夜,反复失败了数次。这份用心,让我心下动容。留她在身边,似乎……也不错,至少多个能聊天解闷的人。
可她随即又提起了拜师之事。我允了她,却在她欲行跪拜大礼时,心下一慌,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下拜的趋势。“不、不许拜!”
我别开脸,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什么师徒名分……我才不要!这……这太……”后面的话语低若蚊蚋,连我自己都听不真切。我总觉得,一旦行了这师徒之礼,有些东西,便会变得不同。我只要她留在这里,以任何身份都好,除了……徒弟。
最终,她依了我,不再执着于虚礼,只以“师尊”相称。可我听着,总觉得别扭。我容颜与她一般年轻,被她这般恭敬地唤着,倒显得我多么老成持重似的。
修炼之事,大多由小莫教导。我这个名义上的师尊,多半时候只是倚在廊下的软榻上,执着一卷闲书,或摆弄些小玩意儿,偶尔抬眼看她们过招。她们一修炼便是数个时辰,我实在无聊得紧。
一日,望着庭中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我忽发奇想,起了绣香囊的念头。香囊多是赠与心上人的信物,我虽自觉此生大抵不会有什么心上人,唯有小莫就好,但绣着玩玩,打发辰光也是好的。若绣得丑,便送给她们;若绣得好,便自己留着。
于是,她们在院中剑气纵横,我则在廊下与针线搏斗。这小小的银针,竟比操控天地灵气还要难以驾驭!我绣得手指被扎了好几下,布料上却只留下一团团纠缠的色块,莫说玉兰花的形状,连片完整的花瓣都看不出。
“师尊,你在绣香囊吗?”卿月不知何时结束了修炼,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旁。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将那惨不忍睹的香囊藏起,慌乱间,指尖又是一痛,竟又被针扎了一下,沁出血珠。我今日真是被这针线欺负狠了,气得将它往旁边一扔,看着冒血的手指,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拉过我的手指,指尖温柔地抹去那点血痕,一股清凉平和的灵力涌入,细微的刺痛感瞬间消失。我竟气得连最简单的恢复法术都忘了使用。
她俯身拾起被我丢弃的香囊,端详片刻,轻声问:“师尊想绣什么?”
“白玉兰。”我闷闷地道,有些赧然。
我以为她会主动提出帮我绣一个,可接连几日,都未见她有动静。我耐不住好奇,寻了个机会问她。却见她耳尖倏地红透,眼神游移,半晌,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工精美、白玉兰栩栩如生的香囊递给我。
“这不是绣得很好吗?卿月真厉害,什么都会。”我接过香囊,由衷赞道,指尖拂过那细腻的针脚。
她却面露难色,声音更低了:“其实……我也不会绣香囊。这个……是我偷偷去仙宫,寻人绣的。”
原来如此。我心中微暖,又有些好笑,难为她为了我一句戏言,特意跑去仙宫。我执意问她:“那你自己绣的呢?”
她脸颊绯红,在我的目光催促下,才磨磨蹭蹭地又拿出一个香囊。那是玄色的底,用银白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绣了些飘落的花瓣,针脚稚拙,显然也是新手所为,但比我的那一团混乱,已是好了太多。
“我绣不好完整的花……只能绣些花瓣……还是太丑了。师尊你用那个好看的吧。”她说着,伸手便想拿回那个黑色的香囊,神色窘迫。
我却将那个精美的香囊塞回她手中,迅速将玄色香笼收进怀里,贴身放好,带着几分任性的得意:“我不要,我就要这个。”
“师尊,这个不好看……”她急得想来拿,指尖刚触到我的衣襟。
我趁机勾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她便猝不及防地跌入我怀中。温香软玉撞了满怀,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因惊愕而瞪大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心念微动,我飞快地倾身,在她光洁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若羽拂的吻。
触感温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她的脸瞬间红透,如同熟透的樱桃,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我趁她呆愣之际,笑着放开她的手臂,如一只轻盈的蝶,翩然转身跑开,将那枚独一无二的玄色香囊,妥帖地藏于怀中,只留我一人独赏。风中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与我骤然失序的心跳声。
嬉水是我与小莫常做的游戏。说是游戏,其实多半是我在玩,小莫只是挽高裙裾,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安静地坐在池边光洁的卵石上陪我,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
那日,卿月独自站在池边看着我们,素衣胜雪,身影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有些孤单。我心下一软,便招手唤她过来同乐。她迟疑片刻,褪去了略显厚重的外裳,只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薄里衣步入池中。衣料遇水,很快便贴附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不失柔美的轮廓。
我玩心大起,凝聚起一个个晶莹的水球,笑着朝她们泼去。小莫依旧只是象征性地撩起少许水花回应,卿月亦是如此,动作斯文得近乎拘谨。我正玩得开心,足下忽地一滑,惊呼声未出,整个人便向后跌入水中!
池水瞬间没顶,我慌乱地呛了几口水,咳得撕心裂肺。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我的腰,将我带了上来。是离我最近的卿月。我靠在她肩头剧烈地咳嗽,待气息稍平,抬起朦胧的泪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她湿透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胸前饱满动人的弧度,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她平日总是衣着严谨,将自己包裹得一丝不苟,未曾想……竟是这般……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莫非是甜食吃多了?可小莫明明说我没有胖……
这个认知让我莫名地感到一丝羞赧,此后,便有些不敢再如往常那般,肆无忌惮地与她亲近玩闹了。那些不经意瞥见的画面,总在我独处时,悄然浮上心头。
小莫对卿月的训练向来严苛,一次对练,竟失手将她打晕了过去。我又气又急,一面责备小莫下手不知轻重,一面忙不迭地翻找出库房中最好的珍稀药材,亲自调配了药浴,为她疗愈伤势。
我守在浴桶旁,看着氤氲的热气熏红她苍白的面颊,心下稍安,忍不住又念叨了小莫几句。小莫只是沉默地添着药材,偶尔回一句“严训方能砺真钢”。
正说话间,忽闻水声哗啦。我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卿月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正**着从水中站起,伸手去够不远处凳上的干净衣物。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却未能完全遮掩那惊心动魄的雪白**与起伏的曲线……
我脑中嗡的一声,猛地站起身,连身后的坐椅倒了都浑然不觉,几乎是落荒而逃,只想寻个清凉处,压下脸上那惊人的热意,与心头莫名的悸动。
我靠在冰凉的廊柱上,闭上眼,可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景象,却愈发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那凝脂般的雪白,那两点诱人的樱红……挥之不去。
“在想什么。”小莫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声音依旧平板。
我神思不属,脱口而出:“想樱桃。”
“想吃樱桃了?”小莫偏头思索,似乎在回忆何处能寻到鲜美的樱桃。
我脸颊更烫,此樱桃非彼樱桃啊!这误会,让我愈发窘迫。
或许是为了弥补,小莫很快便端来了一盘红艳欲滴的樱桃。我捏起一颗,嫣红的果实在指尖,色泽诱人,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神游天外。那些偷偷翻阅过的话本图册,此刻竟有了具体的影像……
正出神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手伸了过来,将一颗饱满的樱桃轻轻递到我唇边。是卿月。她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站在我面前,眼神带着些许关切。我尚未完全回神,下意识地张口,却将她的指尖当成了樱桃,轻轻咬了一下。咦?咬不动?又疑惑地舔了舔……待反应过来那温润的触感是何物时,我与她俱是一僵。
都怪我平日太懒,时常撒娇耍赖,要她们喂我吃食,如今……竟闹出这般尴尬。
我慌忙别开脸,强作镇定地想转移话题,脑中却一片空白,只得没话找话:“我以后唤你月儿……可好?”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仍落在自己方才被我咬过的指尖上,神情有些恍惚,大抵并未听清我说了什么。
果然,当我再次鼓起勇气,试探着唤出月儿时,她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我说这是她方才亲口应下的,她沉默片刻,终是没有反驳,算是默许了。
自此,我便时常“月儿”、“月儿”地唤她。越是相处,便越觉她可爱。她正经得有些古板,禁不起半分逗弄,稍一调侃便面红耳赤;却又认真得令人心折,无论修炼还是琐事,皆全力以赴,心无旁骛。唯一的忧患,便是她心底那过于沉重的仇恨,像一块寒冰,冻结了她生命中其他的可能。
一日闲谈,她再次提及炽凌双龙,言语间竟是想取其龙骨,炼制本命法器。我心中一惊,当即厉色阻止。那对龙蛇乃上古异种,盘踞已久,实力深不可测,便是全盛时期的我亦要忌惮三分,她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明明是在谈论如此凶险之事,她却因我的靠近而微微侧身,我们并肩坐在回廊下,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清冷的淡香。我一转头,便能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的睫羽,挺秀的鼻梁,以及……那色泽浅淡,却形状美好的唇瓣。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那日池边的“樱桃”,心头莫名一跳,竟忘了要继续规劝,只怔怔地想,不知这唇,比起樱桃,是更软,还是更甜?
怦然心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清晰可闻。
我将仙宫更名为旧仙居的那段岁月里,上苍曾再度垂询,问我可愿登临神位。我的答案,依旧是不愿。权势、力量、万众尊崇,非我所求。旧仙宫已成过往云烟,我惟愿与小莫偏安一隅,静守这漫长余生,便是矣。
上苍再次被我气走,留下一声悠远的叹息。
然而,这份宁静终被打破。那日我醒来,不见月儿踪影,连小莫也不知她去向。我以为她只是如常去仙宫探听消息,可直至暮色四合,天光尽敛,她仍未归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蓦然想起昨夜她与我交谈时,提及炽凌双龙那异常坚定的眼神……我心头剧震,再无法安坐。
“小莫,你留在此处。”我匆匆交代一句,甚至来不及更换衣物,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循着记忆中那龙蛇盘踞的险恶之地疾驰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月儿,你千万不能有事!
当我冲破层层毒瘴,终于抵达那炽热与冰寒交织的龙穴深处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月儿面无血色地昏倒在地,衣襟染血,而那身躯庞大、鳞片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凌龙,正张开血盆大口,森白的利齿对准了她脆弱的脖颈!
刹那间,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慌与怒意自我的心底轰然爆发,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骇人的猩红!我几乎是想也未想,素手一挥,伴随了万载的古琴瞬间显现于身前,十指猛地拂过琴弦!
“铮!”
一道撕裂虚空的凌厉音刃,裹挟着我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恐惧,如同九天银河倾泻,悍然斩向那意图伤害月儿的凌龙!龙鳞碎裂的刺耳声响与凌龙痛苦的嘶鸣同时响起。
然而,真正的危机才刚刚降临。另一道更加恐怖、炽热如熔岩的气息自洞穴深处轰然爆发!是炽龙!它守护着它的伴侣,赤红的竖瞳死死锁定了我,狂暴的圣火如同焚世之炎,铺天盖地般向我席卷而来,灼热的气浪瞬间将我素雅的裙裾炙烤得卷曲发黄,皮肤传来刺痛的灼烧感。
凌龙虽受创,凶性却被彻底激发,不顾一切地再度扑向昏迷的月儿!而炽龙则咆哮着,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我冲撞而来!它们配合无间,一个攻我所必救,一个欲将我置于死地!
我的月儿还躺在那里,生死不知!我岂能退?我岂能败?!
限时红眼叶雨寒,偶尔弄个新封面也不错。
没存稿了好伤心,言卿月篇马上完结,叶清璃篇好难写,于是杀去写新文
难道写新文旧文就可以不顾了吗,双倍写文,双倍伤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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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蜜饵初尝情暗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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