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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徐家二郎

往东再进崇仁坊,闹声陡然沸腾。正月十五,酒肆、行铺、人家,各处密扎彩绸,高挂新灯。远处尚未点燃的二十丈灯轮,更是锦绮饰之,簇如凤尾。

谢怀安安排里,伍仝带吏员依阍人记录寻亥初到亥正一刻前离席宾客,细细询问。周正、陆执中、姚仲行负责问询徐宅仆从。自己则带张部言直取徐家二郎。

相比昨日,上元十五的徐宅可谓褪尽红事喜味,偌大之处只剩白意寒寒、肃杀萧索。户部尚书三品身份撑起的满庭辉煌,莫说其长子徐晔撑不住,即使他以太子亲卫身份勉强撑住,不知又将付出何种代价。

正堂等待,谢怀安看周围素帷四垂、正中空棺静立,回身瞧徐晔素服裹身、头扎素条,面容枯槁地缓步走进,倒突生出几分羡慕——能如此光明正大为亲近之人穿上孝服、哭上一场,真好。

迎上一步,谢怀安眼中情绪缓和稍许,道:“徐亲卫,尚书死因存疑。为求真相,尽快抓住真凶,恐还需移尸剖验。今晨有关文书已呈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冒犯处,还望见谅。”

徐晔瞧着室内空棺,面露戚然,却并未因“剖验”二字生出愤恼,只叹口气,认下此事:“能找出杀害阿耶真凶,徐家定全力配合。还望,还望大理寺尽快破案,也好让我阿耶早日入土为安。”

“大理寺自当尽力,”谢怀安应着,话锋微转,“今日二郎可清醒些?”

“谢少卿放心,”徐晔答,“徐叔方才已去二郎处带人,少卿何妨去往偏厅稍待,他片刻即至。”

“有劳。”

未及半刻,果如徐晔所说,徐敏半拖半拎将这徐家二郎徐昶弄来了偏厅。

瞧他身穿团花纹蜀锦袍,却襟口大敞、酒渍横生、冠簪歪斜,谢怀安振袖正坐,冷肃开口:“徐家二郎,徐尚书昨夜遭人杀害,你可知晓?”

站立未跪,徐昶语气微醺中带些强硬,眼角却暗暗浮现抹红:“宅里大理寺、金吾卫动静这么大,怎能不知。”

“那你先说说,昨日你长兄婚宴,你在何处?”

谢怀安话音落,徐昶倒不急着回答。只见他先伸手扶正头顶鎏金发冠,又胡乱整理白绸中衣,再伸指擦抹襟口唇脂印迹。

一番动作,这人毫不收敛,反任诞不羁往地上一坐,而后双手外摊,仰首瞧着谢怀安:“能去何处?我大哥、堂堂三品户部尚书长子、太子亲卫的大喜吉日,自当饮酒作乐,沾沾这滔天喜气。”

“那你这喜气沾到何时?几时离席,去了何处?”

徐昶摆摆手,似故意任腹中残留酒气涌出:“少卿啊……嗝……我昨夜饮酒太多,脑子乱得很,实想不起何时走的。至于走去哪儿,自是回房休息,难不成还能在这大喜日子去平康坊寻欢不成。”

“饮酒,是好借口。”谢怀安轻蔑一笑,伸手敲在面前白瓷茶盏,“既昨夜二郎被酒水扰乱心神,那你不妨说说,前几日,你滴酒未沾、神思清明时,因何事与徐尚书争吵?”

此问既出,徐昶面上浪荡子神态骤被愠怒取代,身子更前倾几分,似要反过来透过谢怀安双眼挖出那告密恶徒:“谁告诉你我跟阿耶争吵?我大哥,还是徐敏那个老东西?”

“哦?”谢怀安亦往前略倾身,自上而下全然压制徐昶窥探,“二郎怎对这问题如此敏感?难道……吵了些什么不可见人之事?”

瞧他眼神恼怒中多分慌张,谢怀安面上倒添从容徐缓,继续道:“本官实失言了,徐尚书怎会有何‘不可见人’阴私。”

“不过,”谢怀安浅饮口茶,将手中杯盏往案几一置,“本官机缘巧合得到本账册,这册里,二郎,你好像很享受樗蒲作赌之乐趣啊。”

观他表情变换,谢怀安再添一句:“二郎可知,赌账远超绢价五匹时,按律比照偷盗论罪,得怎么判?”

徐昶听着,眼中慌张更浓,却还硬撑着不让那慌张从眼中漏出:“少卿何意……”

“你先听听这两条,”谢怀安缓缓翻开账册,“定成二十九年三月十四,户部尚书徐瑞彰二子徐昶,借米千斗,月利三分,限二月归还。六月,徐二郎再借粟二百石,月利四分。”

转视线于徐昶,谢怀安字字如钟:“二郎,如何解释啊?”

回避着不与上首人对视,徐昶张口几回,终辩:“这不过,不过是徐宅买粮所立字据。”

“二郎倒大方仁义,不仅高价购米养着徐宅,更养着这扰乱市价的狡诈商贩。不过这条,”谢怀安手指再落另外一句,“你再如何狡辩呢?”

只听谢怀安逐字诵念,那字句如生出手般,径自掰开徐昶指缝,直往其耳朵里钻:“八月,徐二郎以河南道徐氏肥田百亩,购象牙五木一套。”

若方才徐昶还能借米粮由头强自辩驳,“五木”二字则让他辩无可辩!

看他嘴巴张张合合曰不出个所以然,谢怀安翻着手中册簿,冷冷再念:“十一月初三,家二郎贷铜钱两千贯,利五分,以靖恭坊东私邸为质,月末归还。”

“腊月初一,徐二郎押洪州庄田壹拾伍顷,再购错金五木十套。”

“腊月二十九……”

如强弩之末,该大梦初醒。徐昶听着忽转坐为跪,双手捂耳,出言喝止。

他口里欲辩之音却只剩苍白命令,或者说带着徐家最后优越与自负的祈求:“别念了……我叫你别念……”

就在谢怀安准备再攻一轮好让他彻底神思废弛,从而问出他与徐瑞彰争吵背后之隐秘时,变故突生。

徐晔重重推门而入,疾步上前,抬脚便踹在徐昶后背:“你!你怎么能!你对得起阿耶么!”

或许被徐晔踹得彻底酒醒,又或许是对象变成徐家人,徐昶神色反冷静几分。只见他双手离而,垂于两侧,而后缓缓起身,转身直面徐晔。

不知为何,徐昶此时背影落在谢怀安眼中,竟有几分……凄凉。明明他身材轮廓比徐晔更像亲卫,明明他比徐晔还高出半头,但,谢怀安瞧着,二郎周身骄纵肆意更像伪装,而剥除这伪装后的底色,是凄凉。

印证谢怀安猜想般,徐昶开口:“哥,大哥,我的好大哥,你此刻又来演什么孝子贤兄?若非阿耶一味偏袒于你,家中好事尽数予你,我何至自弃如此?”

“你胡说什么!”徐晔怒斥,眼神却有点闪躲游移。

“胡说?”徐昶像是怒极反笑,“你太子亲卫之职,本是我武举骑射甲等的奖赏,却被阿耶在圣人处求给你。郑家小娘,本也是我先识得,却也被阿耶说给了你。我呢,阿耶何曾给过我什么?”

无言以对,徐晔只后退半步。半步里,许是愧疚,许是回忆,又或许只是突然愣怔无言以应。

带着哽咽,只听徐昶道:“我样样比你强,可阿耶居然让徐敏那老东西叫我安分守己,切莫肖想你前程。阿耶眼里,拼死生下我的阿娘不过是他官场踏脚石、仕途敲门砖。而我,只会让他想起以前低三下四模样,只会让他感到恶心!”

蓦地风起,只吹得徐晔身上素布轻翻,直吹得徐昶声音更哀:“大哥,现下我这徐家嫡子被大理寺抓住把柄,你也没必要担心我再与你争些什么。小弟在此祝你前程似锦,如阿耶那般得偿所愿。”

见徐家二人,徐昶掏心自述、字字泣血,徐晔沉默垂首、面色杂糅,谢怀安举盏慢饮,待暖意入腹方才冲着徐晔道:“徐亲卫,本官正在问话,你突然闯进是何意?”

若顿然清醒,徐晔仓皇中摆正左右双臂,立即交手行礼:“少卿恕罪,少卿恕罪,下官……下官也是求凶心切,想着小弟或许知道什么线索,也想问他一问,才等在门口。不想竟无心,无心听到这孽障荒唐如斯,就,就气昏了头。”

“啪”地合上白纸黑字、签名画押的账册,谢怀安语带不悦:“原是孺慕情深、孝思迫切。本官还以为你忧心二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或吐露什么鲁莽失妥之言,索性悄悄躲藏,于门外某处暗自留心,但凡有什么苗头,立刻进来遮掩。看来,倒是我小人心肠,多想了。”

脸色青红变换,徐晔忙辩:“少卿,少卿说笑,下官马上走,大理寺问案要紧。”

待他慌手慌脚退出偏厅,谢怀安打量着徐昶瑟瑟背影,像在看一副巨大的虚无,出声道:“偏心之恨,阿娘之仇,或许还有赌债催促,你恨徐尚书,亦恨你长兄。昨夜婚宴,你真如话里所说,早早醉酒回房了么?”

闻声,徐晔转身跪地,语气再不复先前纨绔酒意:“恨,当然恨。可我确实不曾对阿耶动手,院中婢子皆可证明。”

“恨意如此,竟不欲报复?”

忽自嘲发笑,徐昶眼神低垂,半晌才继续开口,“只因这恨里还有求,很多很多求。见阿耶对大哥那样好,是我求而不得却还总想求的好,我想着,也许我不事事比大哥强,或许我犯个错,犯个大错,阿耶就能像爱护我那无能大哥般也爱护我,就能再看见我。”

“所以,”谢怀安手指轻点面前账册,“你才去赌。”

“是,”徐昶点头,“我败家产,做纨绔,阿耶果真想起我,说我太让他失望。”说着,其忽抬头看向谢怀安,眼中却漫溢清醒的恍惚,如脱水者饮鸩止渴,又如饿极者画饼充饥:“‘失望’,少卿你看,他对我还有‘望’,对不对?”

这执念入骨,他要的早不是答案,而是旁人为他的自欺欺人道声“好”,再往那戏台上扔块银,好让他能继续演下去。

不应这话,谢怀安径自调转话锋:“你们先前争吵便只是因这赌债。”

反应片刻,徐昶缓缓点头:“赌坊怕我所给地契作假,逼我找阿耶加印。我去寻他时,又谈起赎价,遂争吵起来。”

伸手覆于账册,又想起书房所获纸片上的水旁之字,谢怀安追问:“你赌债里的洪州庄田又是怎么回事?”

“先前在地契里看到过,后来又输,就随手押给赌坊。”

见徐昶回答得随意敷衍,未加思索,似不觉他阿耶坐拥洪州庄田有何问题,谢怀安只说大理寺与京兆府会有人接手其赌博之事,便让他退下,宅内候查。

本以为巨额赌债或许是徐昶下手动机,现下再看,这赌账倒像他小孩子争宠般的幼稚把戏。而且,听他意思,这金额也还不至让他弑父取财。

“倒真有些可怜……”便在此时,张部言小声喃喃传入耳中。

瞧他眼里显露怜悯,谢怀安顿上片刻,还是出言打断:“命途困厄者比比皆是,倒未见都去行赌博恶事。”待其思索后褪去同情神色,谢怀安才继续道:部言,与徐敏去将徐昶处婢子寻来问话。另外,让徐敏在门外候着,我亦有话问他。”

等张部言应下离去,谢怀安再次翻开赌场账本,目光落于“洪州”二字,久久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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