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瑟,枯叶漂泊半生,终在死后成为万千枯槁中,稍稍明华的一片,厚厚堆叠,遮去日日夜夜铺就的长路,许只是仆从偷了懒,东阳初升,投进的光,便已经让筝迁锦将这份破败收入眼底。
“大人,舰队日月兼程,已到了。”
喆尘使比起昨日换了副嘴脸,跪着,极力掩饰着昨日的不可挽回所带来的惶恐。
晨光,洒在她的白裙上,昨日的浮尘仍没人拂去,她觉得出,那些贵仆只是把它挂在了某个地方,没打理,于今早又拿出来了。
“自知有罪,跪在这又有什么用,总要消弭的,喆尘使,你希望在我这听到什么呢?”
筝迁锦松开紧攥着的拳头,她深切的知道,在这个地方,阶级就是人的保命符,对下是,对上更是,要有人想要在其中打破些什么,必然先被深渊中贪婪麻木的触手吞噬,或是在最底部,被泄下的洪流吞没。
原谅?
宽恕?
理想,必然要在枪口之下,才能拥有绽放的土壤。
“大人,新的章程也已经到了,一共贰拾叁位喆尘使同僚,已经到了。”
喆尘使不敢站起来,挪着膝盖,退到侧面,仍跪伏着。
筝迁锦站在不高的阶台上,身后委屈了一夜的长摆,同白凤尾扇一般,铺散开,浸在不透光的檐亭下,孤寂,枯冷,延进看不清的黑暗。
嘭——!
兵甲破门而入,外甲上占比不算太多的冰蓝色,正映着晨间的光耀,分流向两侧,却将正中大路上的枯叶卷起,待他们跃上阶台,恭敬的放慢脚步,又在身后冲进熄着灯,酣睡着的宫廷内。
偏仪司摆了摆拂尘,卑微的如同仆从的喆尘使散到她的身后,卑曲着身子,等候着。
“大人,下官承蒙协典监大人赐节,能随候在您身侧,是下官此生荣幸。”
筝迁锦听不进他的话,这些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心的,却往往都落进权贵的心湾湾里。
她听到的那些机器的吞吐声,也听得到她熟悉的兵刀出鞘的轻响。
仿佛在这一刻,她的神经被拉的极细长,又紧紧地绷住,连在理想和心脏之间,扯的暗暗生痛。
唯一真实的,是身后那些被他们判定为毫无价值的人,为了她能够埋藏在这片暗沙中,正被明晃晃的摁在暗处屠杀。
而她,却要独自一人,去直面这份由华丽的纱幔遮掩着的真实。
“是哪支舰队?”
“隶属于皇家卫戍集团的精锐舰队,大人,因为您,在一个小时后,下官也将沐浴在无上的圣光荣誉之下。”
偏仪司垂下头,却激动的颤抖。
“荣誉的血还流不到你协礼台,这地方虽说简陋,却也做过了我的下榻之所,自是难有人来了,不若,献去天国。”筝迁锦冷冷瞥了那偏仪司一眼,慢慢向外走去。
“一定是。”偏仪司屈着身子跟在后面,悄悄向曾嗣甩了个眼色,曾嗣忙拍拍膝盖站起来,走到最后拎起长摆。
轰——!
吱呀呀,嚓——!
火星,从爆燃的木制建筑的缝隙中溅出来。
瓦片随着溃落的层级结构崩塌,将碎火与灰屑迸出来,洒出伞带状的一片闪烁着亮橙色的星段。
焰雨,盆泼似的洒下来,喆尘使们卷起拂尘想要将遮盖而来的火星扫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密集的火星在手中的拂尘下打着转,最终又落在长摆上。
筝迁锦微微侧身,转过头,正看到身后一片灿烂盛大的焰火,如同火凤升腾,凰尾摇曳,天空中四溅飞散的火花,宛若朝凤的白鸟。
灰烬,在飘散的焰火中落下,旋风在她面前打起转,在繁琐庄严的西洋宫装长裙四周,她冷漠平静的眼神穿透这层带着死亡气息的灰烬龙卷,落在火海中匆忙奔出的精锐皇家近卫兵士身上。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眼神交错。
那近卫便挺直了身子,庄重地将手放在臂章上,而另一只手已经摸出佩刀。
呲——
只是一声轻响。
从火海中走出的精锐,为了一件华丽的外裳,为了贵族的尊严,毫不犹豫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座驾行远,筝迁锦的目光无意落在后视镜上。
在火海边缘,那些涂装着代表无上荣誉和绝对忠诚的湛蓝色涂装的近卫,正倒在火海边缘,逐渐被灰烬和火光吞噬。
她挪开目光,心中却没什么悲怆,他们早变成了一种木偶,可悲,却又并不可悲,为了一种坚定的东西去死。
或许是一样的,却又完全不一样。
她只知道,这种牺牲和死亡,是一种荣誉的悲剧。
甚至不是荣誉,只是他们眼中的尊严,是绝对固化的阶级。
是一种属于贵族的荣誉所培育的悲剧。
死亡,原本不是,也永远不应该,成为某些人、某个阶级的人,塑造尊严和权力的筹码。
它应该是属于个人的,是最崇高、最珍贵也是最强大的力量与武器。
死亡,不能是金字塔下端的日用品。
它应是一个人最终的实现,可以是一个人的结束,也可以是更好的明天的开始,可在现在,在这里,它变成了权威的基石。
星空,像是坠落的泪滴,一般的安静,和呜咽的哭声不同,光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都无声无息不留痕迹的自顾自穿过,离开。
或许是王升懦弱的性格,也或许是他真的没有在雷达上看到这支舰队。
不论如何,李藏沙的舰队,直至此刻,依旧在这无边无际的安静中,等待着。
等待着泪滴落地的那一刻,一切都梦似的碎开,最终什么也寻不到。
也或许,在这星空中,它可以永远飘荡。
自由。
甚至很久很久,都不会变成一粒冰。
“报告!XOZ平面方位角正东方向,接收到跃迁信号,搜索雷达信号回传,应是辎重舰队。”
李藏沙睁开眼,看着雷达上的预计轨迹。
“右偏航,他们要去连舍四。”
“根据以往的辎重舰队规模比对,这一支辎重舰队应是为中型舰队及以上规模的单位运输补给的。”
李藏沙皱紧了眉头,他不记得情报上在那个方向有一支中型甚至更大规模的舰队。
“之前在连舍四的是第一警戒舰队?”
“是,但是那只是一支小型舰队。”
钟摆,轻轻摇晃。
李藏沙猜测着,他思考着,或者说,他是在两个选项中赌博。
是溃兵退到了连舍四,还是曾经一次次出现在推演中的星象集团。
“报告,敌方正在跃迁点重整编队,通讯会在十分钟后恢复。”
咚——!
“火力覆盖,突击护卫舰前出,巡洋舰部署远程环境干扰弹,强干扰作战准备,十分钟,控制这支舰队!”
钟声,拂过弯下腰的野草,头狼放慢了步伐,对着风的来处呲了呲牙,低吼,让游荡的狼群停下,年轻的公狼向四周散开,片刻,又聚拢,没发现什么异常。
老狼从队伍中断慢慢走出来,越过头狼,嗅了嗅风中的味道,点点头,慢悠悠领着狼群向某个方向走去。
最后,走到一片不大的空地,什么都没有,四周,残破的屋楼在不算灼热的日光中投下阴冷的影子,交叉着,将这里圈起来。
老狼不懂风水,是那个女人教的,她说,把她埋在这里,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老狼不明白,可后来,狼,开始把自己珍视的东西埋藏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会觉得安全,甚至幸福。
老狼便略懂了一些风水。
老狼走了许久,有些饿了,也累了,可在他的嘴里,一直叼着他也不明白怎么拆封的一包东西。
辛辣的味道让他发馋,可他怕辣。
往常,他寻到这么一小包,她会开心,却只会把这东西收起来,或许,她也怕辣,只是夜深了,忍不住才会吃上一些。
而现在,找来的这些东西,都堆在这,变成一个小小的鼓包,狼不知道人类的坟墓为什么是鼓起来的,或者是个高高立起的片片。
现在,老狼觉得,应该是和它一样的思念,一日日一月月堆砌的思念,才在这塌陷的大地上,堆起小小的一撮。
老狼很羡慕,也很悲伤,这个人类,她是不是也应该有那样多的思念。
可他只是一匹狼,一匹已经太过聪慧的狼,他做不到更多了。
呜——!
低沉的悲鸣,细长,回荡在残破的高楼大厦中,也变的粗狂。
啊——!
封闭的走廊里,在两端紧闭的舱门之间,铺满了尸体。
突进的先锋队伍被堵死在了这里。
十五个人,一个加强作战小队,被困在这个不足二十米长,不到五米宽的空间里。
面前,应该是五十多人,他们望不到尽头,看不清,数不完。
情报说,这就是林晚意的旗舰,他们只能冲过去。
钢针在狭小的空间里乱飞,乱成一团,很快,弹链卡住,或是枪脱了手,只能肉搏。
血水,在地板上凝成极稠的一层。
只剩他一个人了。
却还在向前走。
斩首,斩首。
他就是那把不能停歇的利刃。
呲——
面前紧闭的舱门打开了。
黑洞洞的枪口,排成排。
两排。
一上一下,严阵以待。
他还是跪倒在迈过的乱尸前,最接近出口的位置。
轰——!
二十米后,那扇门猛的爆开,是破译失败后无可奈何的举措。
只是晚了些。
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两队一起行动的加强作战小队,或许早觉得彼此在一起时,才是一个完整编制,然而现在,那满地的尸体,都在为他们共同的失误负责。
“离线作战日志,参谋部直属第二高危险侦察小队,已经接近中央甬道尽头,五分钟后,如果没有其他友军单位在我集结点集合,我部将单独执行斩首任务,完毕。通历八十一年,四月,小队长,柳柏郃。”
阴影处,只隔着一道单薄的舱门,在另一边,是穿着常服正在各个参谋室穿梭的情报员、数据分析技术员和参将们。
这里空间不算大,也不是极狭小,是个设计时减重用的空舱室,只是被人遗忘了,从外面看上去也和两边的墙壁没什么区别,毕竟,这个没用的空间被做了隐藏处理。
五分钟,转瞬即逝。
柳柏郃向来路看了看,没人和他从一处来。
“同志们,检查通讯。”
“正常。”
“装弹机自检。”
“正常。”
“光电系统自检。”
“正常。”
“动力系统自检。”
“正常。”
“维生系统自检。”
“正常。”
“外甲检查,是否有漏贴缺甲。”
“正常!”
嘭——!
舱壁,突兀炸开。
碎片在人群中留下伤痕,溅起凌乱织成碎网的一片又一片痕迹。
柳柏郃冲出来,一下子就锁定了舰桥的方向。
几个刚刚反应过来的卫兵,随着几声枪响倒下。
冲出的小队直直撞进人群,绝密的文件在廊道上雪花似的飞起,铁甲撞在来不及闪躲或是刻意挡在前面的人身上,将人远远撞出去,定会折断了骨头,却又没能减缓他们的步伐。
柳柏郃冲上阶梯,舰桥的门还没来得及落锁,就那么直直地在他面前打开。
只是在那扇大门之后,这艘仍在战斗的旗舰,竟是人去楼空。
轰——!
爆炸,将整个舰桥摧毁。
柳柏郃被冲击波抛出来,沉沉地砸在地上。
“回报!林晚意不在这了!”
东线。
收缩的战线重新组成一道坚实的屏障,第一常规舰队的主力咬上来了,极快。
像是一道锥子,狠狠撞在了早有准备的防线上。
超视距火力将这支靠上来的舰队打的团团转,可他们人数更多,一次次,一**,无边无际地向着多个或者是一个方向冲过去。
两支分舰队的背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璀璨的星空,可那空无一物的空间,每一寸,都是整个舰队,整个集体,赖以生存的宝贵战略资源,哪怕要用他们的性命,亦不能白白浪费。
第三支舰队紧紧压迫着想要脱离的肃清舰队,冲出来的第二支舰队一度让林晚意痛骂起废物一般的第一常规舰队来。
只是在她忽略的地方,柳挽溪已经带着旗舰舰队和总预备队绕到了另一侧。
一个巨大的钳形攻势,已经在孤注一掷的赌博下,变得完备。
恒星的光辉落在她的侧脸,被高挺的鼻梁挡住,阴影,让另一侧的眼神变得更犀利。
“命令!”
“封闭隔离舱!”
司烟死死攥着拳头,内视图上,几处入侵舱室,已经开始蔓延,冲进去的珍贵的陆战署战士,就像是扔进洪水的纱袋,甚至看不到涟漪,就已经消失。
“首长!秦总指挥还在里面!”
“我的命令是!彻底封闭隔离舱!”
“首长!”
“我要为了一个军官的生命,放任这狂跳的阵亡人数上涨吗!这是命令!”
“命令!”
孢子水母正在尸体上繁殖着。
它们躲着榴弹散开,或是藏在更早进入被入侵舱室的战士尸体里。
秦中锦带来的人已经损失惨重,通讯设备损坏,她传不出这里的消息,强腐蚀性的环境已经让很多辅助设备失去作用。
每倒下一名战士,他的尸体便能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变成千余只孢子水母,一路败下来,每一个死去的同志,最后都化成了灰,被动力背包里的燃料火化。
变成一片蓝光下,无处下手的合金焦炭。
“首长,走不动了。”
他们的关节,已经被锈得难以动弹,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动力背包都超负荷地喷出更多冷却蒸汽。
“走!必须要走,把消息传出去,让他们彻底封闭隔离舱。”
秦中锦扣下扳机,把追来的孢子群炸散,把两个瘫在地上的战士拉起来,狠狠踹到前面。
“就算是被拖出去,滑出去,甚至是滚出去,在隔离舱封闭前,绝不能留在这等死。”
连接着隔离舱室和被入侵舱室的连廊已经上了锁,加厚的隔断门封闭上,彻底锁死。
守在隔离舱室那一端的战士仔细检查着在下个阶段要被封闭的一个个隔离舱室,再三确认没有遗漏的人和入侵物,只发出一条检查无误的通讯,便留在了自己的岗位上,成为第一道横在隔离突破前的防线。
“入侵舱室,已经完成隔绝。”
呼——!
燃料从北钢针洞穿的隔板间流出,大火,顺着破洞,钻进去,将里面已经完全没了生命气息,附满了孢子的躯体包裹。
大火短暂的拦下追来的孢子水母。
几个人缓慢的移动着,关节发出刺耳的吱呀。
突然,秦中锦停住了,她隐约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那锁闸关闭的声响,往往会传的很远。
“首长!怎么了?”
在几个战士无比信任的眼神中,秦中锦转过身,左手落在快慢机上。
咔——
哒!
“隔离舱室已经落锁,外面的同志们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的处境。同志们,我们的任务改变了。”映着火光的面甲下,是愤怒坚定又埋藏着深深悲怆的眼神,“继续!清剿入侵物!”
“是!”
迅猛的火力将星海中摇曳着的水母打的破碎,它们摇曳着,却也死战不退,或者说,它们的集体意识,并不在乎这看起来十分惨痛的损失。
司烟的心在滴血,每一次不能编译的爆炸光辉亮起,都是他的同志、他的依靠、他的基石,正在消失、崩塌。
他也不知道要打多久,要打到什么程度。
甚至,再拿不出什么战术。
秦中锦艰难地靠在墙角,双腿的关节已经被蚀得动弹不得,她只能支撑着,靠在阴影下的墙角。
顶上,白炽灯闪了闪,也终是熄灭了。
她摸出最后一颗手雷,等着那水流一般的孢子群涌进来。
爆炸的嗡鸣被拾音耳机压下,只是短暂的片刻,听到的一切声音都变成了低沉的。
轮廓灯射出冰冷的白光,在黑暗中穿过爆炸掀起的烟尘。
她轻喘着,举起已经一次次烧红又冷下的枪口,等待着缩回的孢子群下一次涌入。
靓丽梦幻的湛蓝色,在黑暗中浮出来,再次纠集。
在她的面甲上,映出一片无比璀璨的荧光海似的景色。
星海,正飘摇着。
好似慢慢淡化了,隐约,邻舰的轮廓灯已经能够穿透那深邃的黑暗,落在了破损的外置光动态传感器上。
那些巨大的伞柱体正慢慢淡化,触手也从远端收回,向下伞面收缩。
“预备队换班!分配所有外派医疗队分别监护一直在各岗位一线战士的生命体征,不能让他们猝死在战后。”
“报告!林晚意不在旗舰上。”柳挽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瞪大了眼睛微皱着眉头,对着戴卿黎摇了摇头。
“控制旗舰舰桥了吗?”
“她们炸毁了旗舰舰桥,突入舰桥的是第二高危险侦察小队,情报是他们送回来的,能否完全控制肃清舰队旗舰,仍旧未知。”
地图上,一个紧紧的钳子正夹着林晚意的肃清舰队,一点点,正将这个坚硬的点子敲碎,局势大好。
可柳挽溪深切地意识到,她的舰队正像一根绷紧的弦,只有解放一端,才能避免随时可能发生的崩断。
“柳正文领来的哪支舰队?”
“特战舰队。”
“传讯,让他们改道,不要来陈仓,从南元方向直接去渡门三,切断陈仓的后路,我们会有更多机会,这里也就不会变成新的绞肉场。”
柳挽溪深吸口气,指挥台上每一个被战况激烈标志覆盖着的舰队,都印在她眼角的泪花里,她看不到那些惨烈的场景和激烈的战斗,这一切都在视距外。
可她曾在部队中成长的经历,在战舰中搏杀的曾经,只会编织出一场最血腥惨烈的幻梦,深深折磨着下达每一个命令的她。
“强调,再三强调……”
“一定一定,要去渡门三。”
柳正文的手,在颤抖。
他正在武灵,航向调整向XOZ面方向角315,就是殷都,调整向120,就是南元。
过了殷都,就是陈仓。
同样,过了南元,就是渡门三。
只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时间,一秒又一秒滑走。
他不敢做出决定,可是,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他要的就是时间。
“报告!情报。”柳青从保密处赶来,直接跑上指挥台,“公子,多条情报渠道证实,星象集团派出了支援舰队,这里有具体名单和计划行动路线。”
柳正文的面色复杂。
看着这份文件,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作战任务更改,从速越过南元,突袭渡门三,咬死第三守备舰队。”
隔离门前,司烟最后一遍检查着手里的失活溶剂喷洒器,头瞄面板上,防护服的气压值一直在合理的点,气密警报也一直熄着。
“首长,还是太危险……”
“封闭的命令是我下达的,现在,清理的命令也是我下达的,舰战的时候,我的岗位在舰桥的指挥台上,可现在,我的岗位就在每一个需要我的地方,我就应该在我的战士们期盼我在的地方。”
来自舰桥的参谋们,将陆战署的军官拉到一边,这已经是无法辩驳的决定。
他们只能摇摇头,压下心里的担忧,站在司烟的身后,在战甲之外,再套上一层防化外罩。
或许,这只是一种对残忍命令的愧疚吧。
绝望的危机已经退去,技术单位也用化学储舱里剩下的一些资源,做出了能够有效杀伤的溶剂。
他们再难拿出什么理由,拒绝他迈入最后的险地,甚至为了指挥体系的完整性,连追随也不能做到。
“准备!”司烟站在舱门前,手紧紧攥着喷洒器,在这扇门后,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景色。
“打开隔离舱室!”
厚重的舱门慢慢升起,隔离舱室防卫的连队长守在被几重门隔断的连廊后,远远的和他们对视。
“报告!首长同志!陆战署第一精锐作战中队,截至隔离舱室解除隔离,未发现任何入侵痕迹,应在岗三百六十人,实在岗三百六十人,现仍在执行任务!”
“继续警戒。”司烟点点头,却没停下,只一味向里走去。
“是!”
司烟在他的视线中越走越远,他很想跟上去,哪怕只是问一问为什么没有让他们跟上去,可命令就在耳边,他动弹不得。
呼——!
秦中锦沉重的呼吸变成坑坑洼洼的舱室里最后的声响。
这片被入侵的舱室还没有释压,证明她还没有被真正放弃,可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和她一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身前,是最后三个战士的尸体,他们倒在她的身前,像是一道屏障,正燃烧着,却也快燃烧到了尽头。
在不知多久以前,震荡已经停止了,秦中锦猜测,应该是打赢了。
她盯着时间,跳的好慢。
可面前的火,怎么烧的那么快。
她想在动力背包里取出一部分燃料投进面前的火焰屏障中。却又停下了,燃料就是身上这套残破的战甲的生命,如果这样选择,无疑是把自己的生死放在了一个可以计算的倒计时上。
她不愿。
哪怕是在暗处躲藏着的不计其数的孢子,早已经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对付的程度。
火越来越小了。
透过扬起的碳灰,她已经能看到扭曲变换着的时不时穿梭而过的蓝色丝带。
或许她也恐惧吧。
她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她的左手早早抽出了长刀,右手抬起,指向门口。
在火光彻底消散的那一刻!
轰——!
榴弹在门口又一次炸开。
只是这一次,没多少湛蓝色的□□被炸出。
那些孢子水母兴奋地涌进来,若说是水流,这密度都显得有些粘稠。
秦中锦勾了勾嘴角,她真切的觉得人是一种极优越的生物。
她扣下扳机,几个短点射,榴弹在那涌进来的洪流前段中段甚至是后段,无差别的炸开。
一时间,整个舱室内全是湛蓝色的荧光。
可入口处,它们更愤怒了。
那些冲进来的孢子水母在舱室内四散开,变成一张大网,或者说是由它们组成的屏障。它们本就是炮灰,更不在乎生死,极快的开始在舱内蔓延。
秦中锦单薄的火力在这边移来的蓝墙之前,只是杯水车薪,总有边缘的孢子水母躲开冲击波和破片,可若调转枪口去清理这些边角处,正面便会迅速填补。
很快。
那道墙便已经到了她的身前,大半个舱室都仿佛被一种蓝色的凝胶充斥。
而那些小小的水母,好似在向她耀武扬威,嚣张的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呲——
黑暗中,湛蓝色的荧光之前。
热切刃的红芒慢慢亮起来。
在秦中锦背后,被她塞在背包与背甲的缝隙中,属于这一支侦察支队的旗帜被她抽了出来。
腰包里,是在离开北方时,柳挽溪送给她的。
是一瓶香水,香气冷的叫人清醒,却没能料到,要化作热烈的火。。
那旗子被微微浸湿,瓶子里只剩下小半瓶。
“没脑子的东西,不知道这种时候,要斩尽杀绝吗?”
秦中锦将那旗帜叠成三层,盖在刀背上,猛地一卷,整把刀都燃起极猛烈的火焰。
她猛地迈出一步,膝关节传出不堪重负的恐怖响声。
可面前,那些孢子水母被那火刀掠过的地方,空了一大片,被长刀切过的,甚至是直接汽化了的。
长刀翻舞,在她身周密不透风。
可她终究还是被包围的那一个。
火,总会熄灭的。
她横着刀,利用着最后的火光,翻出最后小半瓶香水。
呼——!
火光乍现,长长的火龙喷出,线路上许多孢子水母迅速失水,吓得那些水母又远了些。
呼——!
秦中锦用着她最后的极有用的武器挣扎着。
直到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她用力翻过身,横起长刀,用最后一点火苗,压制着凑过来的孢子水母。
可还是越来越近了。
她的战甲在这种强腐蚀的环境下,已经变的破败。
她最后看了眼时间。
或许就这几分钟了,会变成她的烈士证明文件上的数字。
下雨了。
将她的火浇灭了。
可日光,在山洞外冉冉升起。
璀璨耀眼,吸引着山顶洞人一点点迈出山洞的光,神圣的落下来,落在篝火熄灭的人群外。
“注意!发现第四十二号幸存者。”
参谋俯下身,防护服上还沾着未挥发的失活溶剂。
“同志,安全了。”他拿起她紧握着的长刀,敏锐地发现那长刀上缠着烧焦的布条,轻轻地,他掀开一层又一层已经变成碳的布料,模糊的辨别出几个字。
“是秦首长带的队伍吗?”
“秦首长在哪,还活着吗?”
战甲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肩章、迷彩、标识,已经统统分不清。
秦中锦虚弱的说不出话,早已沉沉睡去。
无从辨别,参谋也不敢在这高危的环境中打开她的面甲确认身份,只能把人和这个区域找到的尸体都先送出去。
也幸好这里距离隔离舱室很近,只需要不到十分钟。
应该很快就能确定身份。
战场被分割的破碎。
在雷达上,柳挽溪的面前,属于林晚意的那支精锐的肃清舰队已经被分割成好几块,可维持这样的战局,消耗的是她手中最难以补充的老兵。
林晚意仍坚持着,她坚信只要她顶住压力,第一常规舰队兵力上的压倒性优势,一定能在某一个即将到来的时刻势如破竹的打开局面。
而眼下这些损失,她是一定能从星象集团那里获得更多的补偿的。
她要等着胜利,等着那个系挂在友军身上的胜利。
与她的想法差不多,却已经临近崩溃的另一个人,正绷紧了力气,僵直地站在舰桥上,他的损失刚刚超过百分之二十,可溃散的情绪已经蔓延开。
就同他曾经不相信自己抛下的那支舰队会成建制投降一样,这支来自于新军之中组建的最庞大舰队的分支舰队,竟然,有大部分人还不如他能做到的坚持。
一下子,王升心中一条死死绷住的丝线,啪一声,骤然断开。
曾经那让他丢下舰队逃走的罪魁祸首,来自贵族却被质疑能力的报复心和对阶级优越的肆意挥霍,一下子全然消解。
甚至一直压迫着他的死亡恐惧,都猝然垮散。
哗——!
那些参将递上来,要求撤出战场的折子,哗啦啦散下指挥台。
“你们是新军将领!”王升的内心掀起无穷的愤怒,那在恐惧下怯懦的人格,像是随着暴怒而蒸出的汗水溶解了,“我是旧军怯将!而今,我仍能站在这个孤高的指挥台上,你们却在同袍身边坐不住了吗!”
“我王升,先前因家世斐然,为人所不齿,只在世家子弟、四家将帅之中能有一席之地,所以,我弃了那些自诩忠于帝国,有真正军人之灵魂的人,我要用他们的血肉,在远离前线的地方包揽军功!可我失败了。”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怯懦之所为人之不齿,实乃何来!”
“我之于旧军,乃保守之贵族,你之于新军,乃革命之前途,旧军因保守之人溃怯而投降,新军竟要因革命之兵懦弱而崩溃吗!我,劣迹斑斑!却仍立在这三尺之台!你,志在新朝,却要变作溃兵千里奔逃吗!”
“回答我!林氏皇帝的正义之师!第一常规舰队,为何而存在!”
“传我命令!怯懦之将,由兵士仲裁!由众望者取代!血战!血!战!!”
在第一常规舰队,那个阴暗,闪烁着红光的指挥中心。
空无一人,关于战场的投影正变幻着,随着系统判断的战场重点肆意切换。
这是林晚意坚持着不撤退的底气,也是整个枢梁集团只有两个人知晓的秘密,这支最大的舰队,可以称得上是枢梁集团基石的大规模舰队,真正的最高指挥官是几个月来特化规培的高智慧人工智能。
一个永远不会背叛的数字生命,是林晚意对短时间无法培训提拔许多青年女子军官做出的妥协。
她无法接受在可能的未来,以中小型舰队为主要组成部分的枢梁集团中,这一支唯一的大型舰队落到一个会背叛她的人手中。而她和陈宁生,又必须成为枢梁集团最锋利的尖刀。
匪夷所思,却是她必然会做出的选择。
它没有名字,或者说,它的自我认知极度匮乏,它是第一常规舰队的最高指挥官,是林晚意的部下,要完成林晚意的梦想。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所以它会忽略王升的求救,也会自主拒绝名义上的总司令陈宁生的命令,因为它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它的任务,也不会影响大局。在它的参考中,现有的一切军事力量,都比不上未来进入战场的星象集团援兵。
而枢梁集团的主体,在理性上也远比其他单位更要优先。
“情报,渡门三号空间站群遭到入侵。”
放大的战场局势图骤然缩小,取而代之的,是由渡门一、陈仓和渡门三组成的局部星域图。
“内部命令,准备向渡门一方向突围。”
“命令,第一支队打破侧翼隔断,抢出总理,第二支队保持进攻姿态,第三支队稳固跃迁点。命令符合无可置疑原则,无需上传总参谋部复核,立刻执行。”
冰冷的机械声为远在数亿千米之外的舰队判了死刑。
“传讯肃清舰队,放弃建制,分散突围,在我部可能的火力牵制下自谋生路。”
呼——!
黑暗中那抹红色,越来越亮,最终,显出轮廓。
滴——!
锋锐的鸣叫,是内缺氧的蜂鸣。
“救人!”
这已经是在那扇门中步履蹒跚走出的第不知道多少个。
唯一说得上特殊的,是这次走出来的那个人在撕掉已经几乎溶解的防化外罩,摘掉的头盔,接上呼吸机后,人们会叫他首长。
他也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他走出来便证明在那里面,已经没了任何一只和星浪有关系的活物,也没了所有能被非技术士兵检测出的隐患。
司烟睁着眼,却看不清东西,耳边,是蚊子烦人的嗡鸣,他好像被人架起来了,放在合金担架上,不舒服,但足够结实,能担起这一吨多的装甲。
“首长!舰队返回轨道了,后方有渗过我们防线的残敌,已经被重攻舰队消灭了,首长,我们彻底胜利了!”
司烟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在那明亮的灯光下,他好似看到了十年前,那一次,要比他成功多了,在天空还有地面,他不曾见过星浪,在他们第一次在同一个星系相遇,他却没见到,他在那支军队的保护下,什么危险都没看到,直到他们只剩下破碎的编制,只剩下最后活着的极小一部分人。
“第三支队留下,救灾。”
气若游丝,却实实在在的落进拾音耳机里,也将实实在在的落下轨道。
“告诉钱叔,放开了打,从连舍四向前,能打多远就打多远。”
“沈自流部,快速补给,渡门一,速去。”
“稳扎稳打,不行了,不能让他们意识到,我们打了这么一场惨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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