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主院的内室药味弥漫。
越蘅挥退所有下人，独自踱步至崔听雨榻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苍白却依旧不失艳丽的眉眼。
“爱卿这病，来得可真急啊。”他声音轻快，仿佛真是来探病的挚友，“莫非是听了朕的那些‘梦’，被魇着了？”
崔听雨躺在床上，长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露出丝毫病弱之气，只有一片冰封的警惕与寒意：“陛下亲临，就只是为了说这些疯话吗？”
越蘅被骂了也不恼，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锦盒对着崔听雨晃了晃：“爱卿这么说可就冤枉朕了。”
崔听雨眉头微蹙：“这是何物？”
越蘅打开锦盒，里面赫然躺着拿几封状告萧家党羽贪污的奏折。
他随意取出一封奏折扔到了崔听雨床上：“既是病了，便需对症下药。”越蘅的语气变得平稳而认真，“这可是朕好不容易给爱卿寻来的猛药，或可给爱卿驱驱病气。”
崔听雨终于坐起身，拿起落在被子上的奏折看起来。
房间内陷入死寂，只有崔听雨微微加重了的呼吸声。
良久，她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想要剖开越蘅的心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陛下，您究竟想做什么。”
越蘅也不扭捏，迎上崔听雨的目光直接了当的回答：“朕想与爱卿做一笔交易。”
崔听雨语气疏离：“臣怕是给不了陛下想要的。”
越蘅面不改色，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么友好：“合作。或者，一起死。”
听到这话，崔听雨脸上的冰霜反而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和审视。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陛下好大的口气。”她将手中的奏折随意丢回锦盒，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废纸，“只是，陛下凭什么认为，您有资格与臣‘一起死’？陛下，您拿不出臣想要的筹码。”
“朕最大的筹码不就是爱卿你吗，混在男人堆里的滋味不好受吧。”越蘅并不打算给崔听雨机会让她再继续装下去，他直接了当的开口，“崔听雨，朕能给你一条复仇的通天路。你给朕想要的，朕也能给你想要的。”
崔听雨呼吸微滞，她锦被下的手无意识的攥紧，寸寸发白。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她重复了最初的问题，语气已从疏离变为审视。
“活下去。”越蘅坦然道，“朕只想守住这江山，然后活下去。”
崔听雨沉默良久，久到越蘅以为她又要拒绝时，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好，我可以辅佐陛下。”
不等越蘅露出欣喜的表情，她话锋一转，语气冷硬：“但有三个条件，
第一，陛下从何处知晓的这些事，必须对我毫无保留。
第二，不管什么事，陛下需优先与我商议，不得擅自行动。
第三，他日若能成事，萧见山的命，必须由我亲手来了结。”
盟约已成。
越蘅并未急着回答，而是鞠了一个十分现代绅士的躬：“愿为小姐手中利刃。”
崔听雨对他这古怪的礼节不置可否，只是眼中的审视并未减少半分，但她也没有再继续纠结越蘅的身份与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的，毕竟总有一天会知道。
崔听雨指了指锦盒中奏折落款处的“张芥”二字：“陛下既然能找出来这陈年奏折，那陛下可知道，这上奏之人如今身在何处？”
越蘅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凝重，语气里带着决断：“自然，这张芥三年前因指认萧家而被报复，下了天牢，但利刃既已出鞘，第一刀就须得见血封喉。今晚，朕欲亲赴天牢……当然还要爱卿来给朕保驾护航。”
崔听雨眸中寒光流转，她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倒是很会给人出难题，萧家势力浸透各处，天牢中也难免有其耳目，贸然前往若打草惊蛇，难免不能保证萧家会不会即刻杀了他灭口。”
越蘅语气颇为自得自信：“朕心中自是已经有了完全之策。”
崔听雨被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逗得有些好笑，但面上还是冷脸配合道：“洗耳恭听。”
越蘅对上她的目光，并无迟疑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光明正大的去自然不行，到时我们可以伪装成新调任的狱卒，于夜深人静时前往，装作送饭或可一试。”
听完越蘅的计划后崔听雨沉默了片刻。这想法太过儿戏，可看着越蘅双满含期待的星星眼，她竟觉得……或许可行。
刹那间定下决断。
“陛下可将所需之物都备好了？”
“不过是两身衣物和狱卒腰牌，朕要多少有多少。”
崔听雨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似是无奈：“今夜酉时，臣在宫门处等候陛下。”
“一言为定。”越蘅的语气沉静而又平稳，“今夜，朕只听凭爱卿一人调遣。”
目的已达，越蘅不再多留，利落转身。
在他即将踏出内室的刹那，崔听雨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陛下。”
越蘅驻足回首。
烛光下，那靠在床头的人影轻声补了一句：“记得换双底子厚实、走路无声的靴子。天牢的石阶，又冷又滑。”
越蘅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一点真切的笑意。
“多谢提醒，那就酉时见了爱卿。”
门被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崔听雨垂眸，看着自己依旧苍白的手指，轻轻握紧。
忽然，门又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越蘅从门缝中探出头，对着崔听雨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还有……酉时见了崔小姐。”
崔听雨眉头微蹙，一脸嫌弃的面向了墙面，转过头后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越蘅坐着一顶看着十分朴素的青幔软轿出了相府，才走了没几步路，跟在软轿侧边的禄喜就已经掀了三四次帘子，最后一次时越蘅实在是被烦的受不了了，没好气的问：“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扭扭捏捏的，我都要被你扇着凉了。”
禄喜有些脸红，嘿嘿一笑，头已经伸进了轿子里，身子还在快步随着车向前走：“少爷，我们走粉黛巷那条路回宫吧。”说完怕越蘅不同意，于是他又补了一句：“走那儿快。”
越蘅有些讶异，打趣道：“那儿闹哄哄的，卖的还都是些女子的东西，你去那儿干嘛。”
这么多年来越蘅还是第一次从禄喜的脸上看出娇羞的神态，只见他双颊绯红，两个滴溜溜的眼睛乱瞟：“就是给相熟的人带些东西而已……少爷就答应这一次吧。”
看着禄喜那一脸怀春的少男样，越蘅笑道：“行行行，就应了你吧，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有了心上人，还非要给人家送定情信物的。”
“多谢少爷!”听到越蘅答应，禄喜顾不上理会他的调侃，快速把头从轿窗里缩回来后欣喜的跑到轿子前让车夫改道去粉黛巷。
很快轿子行驶到了粉黛巷，停在了一家珠钗铺前，禄喜在车窗处说了一声：“少爷，奴才进铺子里去买件东西，去去就回。”
越蘅百无聊赖的坐在车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膝盖。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迟迟不见禄喜出来，越蘅忍不住下了轿往铺子里走，心里嘟囔着：“这小崽子别是身上没带银两被人掌柜的给扣住了。”
铺子里人头攒动，大多都是女子。越蘅一眼就看到禄喜在一面宝石首饰墙前左挑右选，他走过去揪了一下禄喜的头发：“发什么愣呢，怎么还不买。”
禄喜看到是他，揉揉头皮，“嘿嘿”一声，指了指一对嵌着紫宝石的金钗：“少爷，这个真好看，店主说这上面的宝石是从西域运过来的，仅此一颗，就是奴的钱不……。”
“我要了。”越蘅若有所思的拿起金钗仔细端详，眸光微动。不等禄喜的话说完，他立刻转身去结了账。
酉时，天已见暗。
越蘅独自来到约定好的地点，见崔听雨已经等在那儿了，她一身藏蓝宽袍，负手而立，端的一副翩翩公子的派头。
越蘅快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笑意：“来晚了。”说着把手里的衣服递到崔听雨跟前，“换上吧。”
崔听雨接过衣服，并未行动，只是冷脸看着越蘅。
越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扭头看了看身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狱卒服：“也没什么呀，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崔听雨冷声开口：“你背过去。”
越蘅这才反应过来，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尴尬转过身：“咳，我可不是故意的。”
他背对着崔听雨，头晃来晃去，嘴里也没个停：“你打开衣服了吗？里面有腰牌，还有……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崔听雨展开衣服，果真见里面躺着一根宝石金钗，她眉头微蹙，一言不发的换好了衣服。
“转过来吧。”
越蘅依言回过神，却被崔听雨突然往手里塞了个东西，他摊开手一看，正是那枚金钗。
崔听雨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越过他径直往天牢的方向走，语气冷冷没有一丝起伏：“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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