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常青末褪去雨季迎来不同寻常又周而复始的喧闹，最意气风发的那年，终于拉开帷幕。
八月夏末，依旧是一片青葱，一小时前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淋湿每一条深巷，知了挣扎着从早叫到晚，清晨梧桐叶斑驳撩起浅色调的梦。
相反的是学生心情没那么自在，暑假刚结束，所有人都在匆忙急着赶路。
还差不到十分钟。
二号线，早八高峰期，李崇朔倚在座位边的玻璃挡板上，空间狭小到手指稍不注意就能蹭到旁边人的衣角。
地铁门刚打开，他又被向前赶的人群挤得踉跄，李崇朔一步路顶两步的迈，每一步都像被推着走得更远。插空点亮黑屏的手机，时间倒还来得及。
他在出站的扶梯上站定，地铁口上挂着最常见的牌子，上面加粗写着三个大字。
常青末。
两个月过去李崇朔混乱的作息还和北京时间有时差，早上迷糊拍掉刺耳的闹钟，大差不差掐了个点，又倒头睡了个回笼觉。
提前五分钟精准到校，班里人几乎都齐了。
李崇朔环顾一圈，只有他旁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两个人的位置不算靠后，靠窗第四排，少了个人头就显得非常醒目。
二楼，天空压得低，窗户外挂壁的水雾摇晃了视线。李崇朔不喜欢这种天气，呼吸一口气都是潮湿的。他耳机没摘，还放着当下时兴的流行音乐。
虽然他总归和触悲景生哀情没什么关系。
灯管投下来发惨白的灯光，李崇朔靠着椅背，额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眼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讲台上站着他们班主任，姓刘，是个和他们一样初来乍到的新老师，二十多岁，很负责，在教学上严格到学生觉得她有点不通人情。
刘佳没个几十秒就朝他这看一眼。
李崇朔拿不准她的想法，这种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举动更让李崇朔心虚。一方面心虚是因为自己还戴着耳机，还有一面，
啧。
懒得想，索性趴在桌子上装睡。他这时候倒是觉得耳边的噪音弄得他烦，囫囵一通摸掉，耳机做自由落体运动，晃了两下又老实的挂在他脖颈处。
还是烦，说不出来的躁。
李崇朔于是把胳膊架在眼前，挡住老师的可见范围，另一只手在书箱里摸到手机，熟练地打开微信界面。
他微信里人不少，要找他说垃圾话的信息就存了上百条，他一般都不会点开，给几个重要的朋友置顶，只会回这几个人的消息。
好不容易翻到前两天刚加的好友，上一条消息还是祁桐发来淡淡的两个字，他的名字。
李崇朔犹豫，最后还是没发出消息。
他只是又翻开设置界面，给祁桐置了顶。
他把手机甩进书箱，直起身，撩了把头发。
李崇朔抬头的时候刚好打铃，就看见有个人顶着醒目的红棕毛，踩着早八铃的尾巴进了班，
行为好像快一分钟都嫌早。
抗着老师审视的眼神，他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的口述保证书。
连校服拉链都没拉好，书包也懒洋洋的单肩挂在身后，看起来倒是随性，说出口的话却没脾气，三四句话把刘佳的气消下去一半。
过了班主任这关，祁桐绕过她，拉开椅子在李崇朔身边落座。
念在初犯认错态度积极又良好，刘佳没指名道姓说他什么，几张a4大小的注意事项说明被她捏在手里，划过讲台的面发出“沙沙”声，像翻飞的蛾。
“看在第一天开学的份上我不追究同学迟到，”仅有的窸窣声消失，刘佳清了清嗓，接着往下说，“下次再发生，先在教室外冷静冷静。”
“我给你时间喘口气，等调整好状态再进来从第二节课上起。”
很清新脱俗的一句话。
“还有，把五颜六色的头发变成最原始的颜色，除非你说你头发天生奶奶灰。”
虽然这句话有夸张的成分在，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同一个人。
不过当事人倒是没在意这些眼光，整个人快趴在桌子上。
李崇朔没来得及关窗户，近秋雨后，风来的还是很快。
祁桐身上微潮，有水气，多半是淋了点清晨的雨，长长的包带顺着祁桐的书箱沿垂下来，风一吹就跟着动。
他随手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对上李崇朔的眼睛还冲他挑眉，带着调笑的，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模样和刚才低头乖巧认错时又大相径庭。
但如果他能赶上雨，又怎么会迟到。
李崇朔多半觉得是有什么事，但他没兴趣，也不想在祁桐身上浪费时间。
话锋一转，刘佳开始说正经事：“一会在礼堂有个名师讲座，每个班要派两人参加，我会抽两个学号，一男一女。”
本来因为祁桐还有点动静的教室里霎时寂静无声，谁都知道这种讲座就是催眠圣地，睡也不能睡，听也没必要，没有人敢轻易踏足。
没给同学在心里祈祷的时间，刘佳就雷厉风行的下了最后通牒。
“22和44号”
她翻开花名册，对着念出了两个名字：“李崇朔和应闻枝。”
华中所在的地方叫常青末，也叫市中心。华中占地面积不小，在常青末的最中心地带，优良地理位置可以追溯到民国。
李崇朔在教学楼前和大部队分了别，别人去军训开幕，他和他斜前桌左拐右拐进了礼堂。
他们俩到的还挺早，礼堂里没有什么人。
礼堂是用木头建造的，据说历史可以追溯到九十年前，空调开得大，从内到外的让人感觉冷，雨天更是烘托出一片阴晦，充斥着潮湿的木头味。
椅子古老的还会发出“吱呀”的响儿，他和应闻枝并排坐在写着班名的位置上，眼睛绕了十圈也不看对方一眼。
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李崇朔注意到旁边的人有点紧绷，于是小臂搭上椅子扶手边撑着脑袋闭上眼装睡，想让她能自在点。
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十个班同学代表都来齐之后。
年级主任是个很有精气神的中年人，大致串了遍流程，唯一有意思的是最后学生演讲环节，随机三个人，发言时间不得少于四分钟。
这句话说完，礼堂总归开始有嘈杂的说话声。
...
座谈会结束指针已经偏向十二点，主任放过他们一马，允许几个人直接顺着允行路去食堂等军训结束一起吃饭。
天气的喜怒哀乐太不好拿捏，从礼堂出来时的太阳高照，刺得人眼发胀，李崇朔伸手挡了会，勉强睁开眼。
允行路纵向延伸，分叉口连通整个高中部校舍，直走尽头就是食堂和宿舍。两侧种着大片的梧桐树，掩映着华中院士的塑像墙。
礼堂离允行路还有段距离，和食堂更是像隔着对街遥遥相望，李崇朔也不着急，慢悠悠的晃。
还好是军训，要是正式上课从这边向食堂走，饭都不一定能抢上。
军训还有一会才结束，李崇朔站在食堂台阶上刚好能看见操场。
...
他突然听到似乎不远不近的声响。
“李崇朔？”应闻枝在他眼前挥手，距离根本算不上远
“你怎么说着说着话突然跑神。”
他倒是和应闻枝熟得很快，两个人都是破冰就能见面熟的人，从礼堂到现在，就这样一路聊过来，话没少说。
但他突然有一下子的失语，李崇朔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站了很久，像是在不远处找些什么，他自己也解释不清。
但他有关这个问题最后映入他脑海的是，
祁桐，
两个字。
李崇朔收了心思没在往远看，他靠着食堂的围挡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应闻枝聊天。
平心而论，李崇朔在人群中很显眼，毕竟长相在那摆着，让人太轻易的就能注意到他。
就这会，旁边也有女生偷看她，或许是因为太阳太大，热的人脸红。
李崇朔一只脚踩在红砖墙上，两只手打开撑着身体向后仰，阳光顺着梧桐叶脉临摹他的肩膀、眉眼，融进面前的光景，风裹挟着少年气灌进他最简单的白色校服短袖。最常见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张扬。
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
但应闻枝却想起刚才在礼堂的那幕。
一共三个人的发言，十班就占了两个名额。
她刚从聚光灯下离场，就听见身后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哦，是李崇朔。
他站在舞台的最中央，慕名而来的媒体和华中千方百计邀请来的知名教授都坐在台下。
不管这场座谈会的主角是谁，此刻镜头闪动的画面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李崇朔一个人。
他与周遭的黑暗有明显的分割，像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所有人。
专注于自身事情的时候李崇朔就显得很锐利，像隆冬深处的松柏，任尔东西南北风才成长起的脊背，镇定又落拓。
只是难猜他究竟是六月雪还是冬月阳。
不过他们谁都没发现，礼堂延伸出的二楼站着另一个少年，有着和李崇朔一样的挺拔。
如同雪后的大雾，摸不清也看不透。
同等的岿然，却一个在光下，一个在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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