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县衙正堂,灯火通明,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寒霜。姬穆端坐主位,绛紫锦袍下的面容俊美却冰冷如雕,那双桃花眼深不见底,扫视之下,连空气都似乎冻结。衙役们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堂下,江鑫身着污秽囚衣,五花大绑跪在冰冷青石上。巨大的恐惧让他抖如秋风落叶,涕泪混合着额头的血污糊了满脸,狼狈不堪。然而,那浑浊眼底深处,仍有一丝狡狯在疯狂闪烁。
“殿……殿下!下官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江鑫嘶哑哭嚎,声音破碎,“官仓亏空,定是张成、王礼监守自盗!赈灾粮被调包,必是漕帮胆大妄为!下官……下官失察有罪,甘愿受罚!但绝非主谋啊殿下!”
姬穆指腹缓缓摩挲腰间蟠龙玉佩,龙口那点深红凤目在灯火下幽光流转,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弧度。
“失察?”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刺骨,“账册签押,船引官印,毒粮施粥你亲临……铁证如山,你只认失察?”
他倾身,目光如刀锋直刺江鑫:“本王最后问一次,同谋何人,赃银何去,背后靠山是谁?”
“没有!绝无此事!殿下明察!定是奸人构陷!”江鑫咬紧牙关,眼神闪烁却强作镇定,额头冷汗涔涔。
“冥顽不灵。”姬穆淡淡笑了笑,看上去如沐春风。可现场无一人觉得那是善意的微笑。
他靠回椅背,指尖捻动玉佩丝绦,话锋陡转:“也罢。那便说说令嫒。”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台下冷汗直流江鑫,冷声呵斥道
“盗窃本王御赐玉佩,形同藐视天威,谋逆大罪,当诛九族!”
“九族”二字如同丧钟敲响在江鑫的脑海,他浑身剧颤,彻底瘫软,恐惧的洪流瞬间冲垮堤坝。
“不!殿下开恩!开恩啊!那小贱人……她非下官亲生!她乃亡友江玉宇遗孤。诛九族……诛不到下官头上啊!”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姬穆指节微顿,眼底锐芒一闪即逝,面上却满是冷嘲:“江大人此话当真?”
“句句属实!殿下明鉴!”江鑫涕泗横流,语速快得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下官念故友情谊,怜其孤儿寡母,收留林寰母女,谁料那林寰蛇蝎心肠,恩将仇报,竟给下官下毒!”
他脸上挤出悲愤与后怕,“幸得苍天垂怜,下官当时正在云州,与州府上官商议本年赋税转运要务。毒发之际,命悬一线,若非恰有云州神医范无救范先生途经府衙,妙手施救,下官早已魂归九泉。殿下!此乃下官亲身经历,绝无虚言!范先生仁心圣手,云州府衙上下皆可作证啊!”
他试图用这个可查的经历增加自己话语的分量,证明自己当时确实在云州,且是受害者。
他继续哀嚎:“下官痛定思痛,念及亡友血脉,不忍赶尽杀绝,只将林寰禁足别院,盼其悔悟……岂料天降横祸,别院大火,林寰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下官亦是痛失故交,肝肠寸断啊!”
他捶胸顿足,哀戚之色更浓,旋即怨毒指向虚空:“江棠舟此孽种!下官念其孤苦,养在府中,已是仁至义尽。她胆大包天,盗窃御宝,犯下滔天罪孽,是其本性卑劣,遗传其母歹毒。与下官何干?与江家何干?下官亦是九死一生的苦主!请殿下明察!万万不可牵连无辜啊!”
堂下匍匐在地的姿态卑微至极,言语却将自身洗刷得如同白璧无瑕。
衙役们面露鄙夷,却也因“神医”之名和“州府作证”的说法,对这无耻之徒的狡辩多了几分将信将疑的惊疑。
姬穆面无表情,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抬手轻挥:“带人证、物证。”
漕帮沉船老舵工之子被押上,捧着小木盒泣诉沉船惨剧,盒中“漕”字铜印与浸透暗褐霉渍的船板残片触目惊心。
姬穆冰冷质问:“江鑫,这印,这毒米浆,可认得?”
江鑫脸色发白,强辩:“浊河沉船非孤例,此印或为他人遗失……毒米残留焉知非事后沾染?下官……下官当时在云州,对此毫不知情!”
仓中录事被带上,指证江鑫密令调换新米为霉米。
江鑫暴怒打断:“刁吏!受谁指使攀诬本官!张成已死,死无对证!殿下!此等证词,岂能轻信!”
公堂之上,江鑫虽冷汗如雨,身体颤抖,却凭借云州这经历带来的“底气”,仍在负隅顽抗,死死咬住“受害者”身份,将“云州之行”作为他不在场且无辜的铁证。
姬穆眸色深寒,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冷酷至极、洞悉一切的笑意。他再次抬手:“带杜谦。”
一名身着云州州府从六品官袍、面色灰败惶恐的中年官员被押上公堂。此人正是云州仓曹参军杜谦。
江鑫看到杜谦瞬间,瞳孔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杜谦……他确实在云州见过。范神医施针时,此人就在门外。
江鑫心中暗惊:这皇城来的皇太孙殿下,居然如此手眼通天!
杜谦扑通跪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云……云州仓曹参军杜谦,叩见皇太孙殿下!”
姬穆声音平淡,却字字如重锤:“杜参军。景和二十三年腊月十六至十八,江鑫是否在云州府衙述职?期间发生何事?所议又是何事?范无救范先生,可在场?”
堂上的青年妙语连珠,吓得杜谦大气都不敢喘。他伏着地,不敢看江鑫,颤声道:“回……回殿下!腊月十六至十八,江……江县令确在州府!下官……下官亲眼所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腊月十七午后,江县令在偏厅向上官汇报临川官仓‘清库’进展时,突然……突然口吐黑血,昏厥在地。当时……当时真是吓坏了所有人!”
杜谦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的真实感:“幸……幸得范无救范先生恰在府衙为通判大人诊病,闻讯立刻赶来,施以神针,喂服秘药,才将江县令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范先生当时还说……说此毒阴狠,若非救治及时,顷刻毙命。此事……府衙当日值守吏员、通判大人,皆可为证!”
江鑫听到这里,心中稍定,甚至生出一丝扭曲的希望。
看,杜谦证明了,证明了他在云州的确是中毒被神医搭救,他是清白的受害者!
然而,杜谦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将他从刚刚升起的云端狠狠踹入万丈冰窟。
“至于……至于所议之事……”杜谦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江县令苏醒后,身体虚弱,上官体恤,便……便让下官代为听取后续……江……江县令强撑病体,向上官密报……临川官仓中那批需‘清库’的‘陈粮’已……已按计划,交由漕帮可靠之人,将于腊月二十夜……经浊河水路‘彻底处置’……并……并暗示所得之利……三七分账,州府上官占七成……下官……下官当时就在屏风后记录……听得……听得清清楚楚!此乃,此乃下官亲耳所闻!句句属实!请殿下明察!”
杜谦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现场瞬间寂静起来,仿佛掉落的针都可以听见。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江鑫不仅是知情者,更是在中毒苏醒后,第一时间亲自向上级汇报并确认了沉船灭迹的计划。
他是核心主谋,他所谓的“云州述职遇险”非但不是脱罪理由,反而成了他亲自参与指挥毒米案核心环节的铁证。
他之前情急喊出的“腊月十八在临川中毒”更成了不打自招的谎言。
江鑫听完杜谦这一番言论,瞬间气血上涌,怒目圆睁。
“噗——!” 极致的恐惧、被戳穿时间谎言的惊慌、以及意识到自己落入一个何等精妙陷阱的绝望,让江鑫急怒攻心,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双眼暴突,死死瞪着杜谦,喉咙里发出“嗬……嗬……”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想吼着“他撒谎!后半段是假的!”却因巨大的冲击和生理上的痛苦,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神从惊骇到怨毒,再到彻底的涣散和绝望,最后只剩下死灰一片。
他知道,完了。
他的每一句辩解,此刻都成了笑话。
姬穆缓缓起身,绛紫锦袍如垂天之翼,威压笼罩整个死寂的大堂。他看着瘫在血污中魂飞魄散的江鑫,声音冰冷,宣判最终降临:
“江鑫勾结上官,贪墨赈粮,倒卖毒米,沉船灭迹,草菅七命!更于云州府衙,亲口指使灭迹之期!罪证确凿,罄竹难书!按律,剐刑!家产抄没,悉数充公,抚恤灾民!族中亲眷,流徙三千里,遇赦不赦!即刻押入死牢,等候处决!”
衙役上前,将已无知觉、如同烂泥的江鑫拖走,只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姬穆独立堂中,指尖抚过玉佩温润,龙口红芒妖异流转。他望向县衙外吞噬一切的黑夜,唇边那抹弧度冰冷而笃定:
“江棠舟……身世离奇,非你护符。本王的‘凤目’,更非你可染指。”
“洗干净脖子,等着。”
“本王……亲自来寻。”
野猪岭·破晓
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阴云,落在野猪岭荒凉的山坳。岩洞内,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堆冰冷的灰烬。
江棠舟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单薄的青色布衣裹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一夜未眠,脑海中翻腾着嵇停云的话。
杀父之仇,认贼作父……每一种情绪都沉重得让她窒息。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的干涩和刺痛。
就在这冰冷的死寂中,一直静坐调息,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嵇停云,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细微的电光一闪而逝。
他倏然起身,目光锐利如电,穿透岩洞的昏暗,直刺向临川县城的方向。
“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凝重。
“什么来了?”江棠舟被他的动作惊动,茫然抬头,声音嘶哑。
“凤目……开眼了。”嵇停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落在了县衙公堂之上。
“姬穆已判江鑫千刀万剐。为寻你踪迹,他……催动了玉佩的灵引。”
江棠舟脸色瞬间煞白。“不是……那玉佩不是已经回到他身边了吗……”
他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为什么……”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灵引已动,循息而至,不过时间问题。”
嵇停云的声音依旧冷静,他快步走到洞口,望向州府方向的莽莽群山,晨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却异常决绝的背影。
“此地不可再留。”他猛地转身,青色布袍在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目光如电,落在江棠舟惊惶失措的脸上。
“走!去州府!赶在‘凤目’彻底锁定你之前!”
“只有搅浑州府的水,遁入更大的漩涡,才能斩断这追魂索魄的灵引。”
下一章三个宝宝就正式交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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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轮回篇|云州伪证诛贪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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