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无情地鞭笞着大地,也抽打着流民营地每一个绝望的灵魂。窝棚在风雨中飘摇,呻吟与压抑的哭泣被雨声淹没。
江棠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单薄的布鞋早已湿透,每一步都带起冰冷的泥浆。
嵇停云拉着她的手腕,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在泥泞中寻到相对坚实的落脚点,让她不至于完全陷进去。他青色布袍的下摆却依旧干净得不染尘埃,仿佛这污浊的雨夜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江棠舟被他拉着走着,感受到胸口那红嫁衣布料制成的小包裹正微微发热,那包裹里还包着一块温润的和田玉。思索再三,她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嵇先生,为何又把玉配拿了出来。”
这道士难道不是觊觎这玉佩?为何收起来了又突然拿出来了。难道是她小人之心了?
嵇停云轻声道“这玉佩并非凡品,芥子纳须弥似乎是承受不了玉佩的能量,只能让姑娘暂时保管。待我将它修好,我自然是要代姑娘妥善保管。”
江棠舟微微颔首,原来如此。风雨如薄纱般随风飘扬,洒在二人奔走的身上,走着走着,她却有些吃力了。
“嵇先生,我们去哪?”她喘息着问,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身后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冰冷迫人的追捕气息,如同跗骨之蛆。
“人多的地方,气味才杂。”嵇停云的声音穿过雨幕,依旧平静,“水浑了,鱼才好藏。”
他的目标很明确,是那处鱼龙混杂的流民营地中心区域,口散发着诡异新米油香的大粥锅就在其附近。而且人群最为密集,是为他们藏身的天然的掩护。
就在他们即将汇入那片在风雨中瑟缩蠕动的人潮边缘时,异变陡生。
“咳咳……呕——!”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和呕吐声猛地从不远处一个倒塌了大半的窝棚里传来。那声音痛苦至极,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架势。
紧接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连滚带爬地从窝棚的破口处冲了出来,扑倒在泥水里。她双手死死抠着喉咙,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色在昏暗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青紫色。
“娘!娘你怎么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同样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哭喊着扑过去,试图扶起妇人。
周围的流民被这动静惊动,纷纷投来麻木或惊恐的目光。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脸上浮现出恐惧。
“这……这是怎么了?”
“像是……像是吃坏了东西?”
“不对!你看她的脸!青了!跟……跟昨天老李头死前一样!”
“瘟疫?!是瘟疫啊!”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如同惊雷炸响!
“瘟疫”两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流民们积压已久的恐惧和绝望。
“跑啊!离她远点!”
“瘟神来了!快跑!”
“别过来!别过来!”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惊人的速度在人群中蔓延。原本就拥挤混乱的营地瞬间炸开了锅。人们尖叫着,推搡着,如同受惊的兽群,不顾一切地向后奔逃。跌倒、踩踏、哭嚎……现场顿时混乱一片。
江棠舟和嵇停云瞬间被这失控的人潮裹挟,汹涌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几乎要将他们冲散。
“抓紧!”嵇停云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他结实的手臂用力将江棠舟护在身侧,一股无形的柔韧气劲自他身上散发开来,勉强在狂暴的人潮中撑开一小片立足之地,如同激流中的礁石。
然而,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危险的猎场。就在这混乱达到顶峰的刹那,三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借着人潮的推挤和雨幕的掩护,从三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无声无息地切入了嵇停云撑开的这片小小“安全区”。
三个身影
快!准!狠!
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嵇停云,三把淬着幽蓝暗芒的短匕,如同毒蛇的獠牙,分别刺向他的后心、肋下和咽喉!角度之毒辣,配合之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专精暗杀的死士。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擒贼先擒王,除掉这个神秘莫测,手段诡异的青衣人。
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嵇停云分心护住江棠舟、气劲被混乱人潮冲击的瞬间。江棠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她甚至能看清最近那名暗卫眼中冰冷无情的杀机。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嵇停云甚至没有回头。他拉着江棠舟的手腕猛地向自己身后一带,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空着的左手五指张开,对着身侧狂暴涌来的人潮方向,凌空看似随意地一拂。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极其玄奥、难以言喻的柔和推力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
“哎哟!”
“别挤了!踩死人了!”
“我的孩子!”
原本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汹涌挤压的人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动了一下重心,最前方的十几个人脚下猛地一滑,惊呼着、身不由己地向侧面倒去。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混乱的“人浪”漩涡。
这突如其来的重心偏移和混乱,如同精确计算的连锁反应,恰好撞在了那三名从侧面袭来的暗卫身上。
一名暗卫的匕首眼看就要刺入嵇停云肋下,却被一个突然倾倒的壮汉狠狠撞在手臂上,匕首“当啷”一声脱手飞出。
另一名袭向后心的暗卫,被一个哭喊的妇人猛地抱住了腿,身形一滞。
刺向咽喉的那名暗卫最为敏捷,强行扭身避开撞来的流民,但攻势已老,匕首只堪堪划破了嵇停云宽大袖袍的一角。
电光火石间的干扰同一时间,一击落空。
三名暗卫眼中同时闪过惊骇,他们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然而,他们是东宫最精锐的暗卫,一击不中,身形没有丝毫停顿,瞬间调整姿态,更猛烈的杀招蓄势待发。可惜的是,嵇停云没有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借着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间隙,他拉着江棠舟,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如同风中柳絮般的轨迹,几个闪烁便融入了更混乱、更密集、因“瘟疫”恐慌而彻底失控的人潮深处。
“快追!”三名暗卫眼神冰冷,毫不犹豫地紧追而入。如同三条盯死猎物的鲨鱼,在人海中劈波斩浪。
人潮汹涌,如同沸腾的泥沼。江棠舟被嵇停云带着,在混乱中穿行。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眼前是无数晃动惊恐的面孔、挥舞的手臂、泥泞的腿脚……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哭喊、尖叫、咒骂……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奔逃中,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脚下泥泞的地面。那一点刺目的莹白,在浑浊的泥水和凌乱的脚印中一闪而过。
是玉佩!
那枚蟠龙含凤目的玉佩不知何时,竟从她怀中那件红布料的包裹里滑落了出来。
此刻,它正静静躺在泥水里,温润的光泽被污泥半掩,龙口中的那点深红却依旧刺眼。
江棠舟的心脏猛地一沉!糟了!
她想停下,想弯腰去捡。但嵇停云拉着她的手力道沉稳,速度丝毫不减,她根本来不及去捡那块玉。
转瞬之间,一只沾满污泥的赤脚猛地踩在了那枚玉佩之上,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无数慌乱的脚步践踏而过。
“不……”江棠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
完了,玉佩毁了,那个可怕的男人绝不会放过她。
她以为蟠龙玉佩必将在无数踩踏下碎裂,然后事实显然诡异至极,玉佩不仅没碎,还让她惊奇无比。玉佩龙口处那点深红的凤目沁斑,骤然亮起一抹极其微弱、却妖异到令人心悸转瞬即逝的红芒。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响起。她抬眼望去,只见那个刚刚踩中玉佩的流民,抱着自己的脚惨叫着滚倒在地,他的脚底板,赫然出现了一个焦黑的、仿佛被烙铁烫过的痕迹。
形状竟隐约像一只闭合的凤眼。
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和诡异景象,让周围本就惊恐的流民更加骇然,如同躲避瘟疫般尖叫着散开,瞬间在那枚玉佩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无人敢靠近的真空地带。
玉佩静静地躺在泥水中,龙身依旧莹润,仿佛刚才那妖异的红芒和惨叫声只是幻觉。只有地上那人抱着焦黑的脚哀嚎打滚,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追击而至的三名暗卫也被这诡异的一幕阻了一阻,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带回玉佩,但这玉佩……似乎透着邪性……
这短暂的阻滞,对嵇停云来说已经足够。他拉着江棠舟,身形如同游鱼,瞬间穿过人群的缝隙,消失在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的巷道阴影里。
追击的暗卫再想锁定,眼前只剩下混乱奔逃的人潮和那枚静静躺在泥水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佩。
巷道深处
嵇停云终于停下了脚步。这是一条死胡同的尽头,堆满了破烂的箩筐和腐朽的木头,勉强能遮挡风雨。
江棠舟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胸膛。刚才那一幕太过惊心动魄,死亡的威胁、人潮的挤压、玉佩的诡异……让她精疲力竭,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红布料包裹还在,但里面那枚玉佩……确实不见了。
“玉佩……”她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后怕和绝望,“掉在泥里了……它……它刚才……”
她想起那妖异的红芒和流民焦黑的脚,心有余悸。
嵇停云站在她面前,雨水顺着他箬笠的边缘滴落。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沾满污泥的赤脚和惊魂未定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依旧平静,仿佛刚才的生死追逐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无妨。”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凤目’有灵,凡俗污秽,难损其分毫。”
他并未解释那红芒和灼伤,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江棠舟惊愕地看着他。无妨?他说无妨?如果追兵追来发现玉佩被她弄丢了,那个男人怕是能把她砍成臊子面的臊子……
一想到这,她便面如死灰……
嵇停云不再多言,他伸出手,掌心依旧是那枚平平无奇的青玉小印。
“你的伞。”
江棠舟这才发现,在刚才的混乱奔逃中,她一直紧紧攥着那把半旧的油布伞,竟没有丢掉。她有些茫然地接过伞。
嵇停云收回手,目光投向死胡同外依旧喧嚣混乱的雨夜,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灯火通明的临川县衙方向。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
“粮仓的戏,该收场了。”他轻声自语,像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
“流民营地的‘瘟疫’,”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回江棠舟身上,带着一丝深意,“并非天灾。”
江棠舟心头猛地一跳,不是天灾,难道是……**?和那锅诡异的厚油新米粥有关。她想起那妇人青紫的脸和痛苦的呕吐……
“源头在米。”嵇停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判词,“掺了不该掺的东西。陈腐霉变,尚可刮肠洗胃。毒物入髓,便是……催命符。”
他不再解释,转身,青色布袍拂过湿冷的墙壁。
“此地不宜久留。姬穆的人很快会循迹而至。”他迈步走向胡同口,“该去下一处了。临川的耗子洞,可不止粮仓一处。”
下一处?江棠舟看着嵇停云融入夜色的背影,疲惫、饥饿、寒冷、恐惧……几乎要将她压垮。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诡异的算命先生到底要把她带向何方。
但身后是姬穆布下的天罗地网和那枚妖异的玉佩,眼前……似乎只有这条深不见底的路。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和雨腥气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油布伞,踏着泥泞,踉跄着跟了上去。
雨,还在下。泥沼中的微光,微弱却固执地指引着方向,通向更深的黑暗,也或许……是破晓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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