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单薄的衣衫，狠狠扎进骨髓！浑浊的浪头带着河底淤泥的腥臭和腐烂水草的纠缠，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灌满了江棠舟的口鼻。
“唔——！”
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喉咙，求生的本能让她四肢疯狂地挣扎、扑腾。冰冷的河水疯狂倒灌，耳朵里只剩下水流沉闷的咆哮和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巨响。沉重的布鞋和湿透的衣裙如同铅块，拽着她急速下沉。绝望如同这浑浊的河水，瞬间将她淹没。
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一股沉稳的力量猛地抓住了她的后衣领，力道极大，硬生生将她从急速下沉的深渊中向上提拽。
“哗啦——！”
江棠舟的头猛地冲破水面，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水腥气疯狂涌入肺叶，呛得她剧烈咳嗽，涕泪横流。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被河水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嵇停云清俊的侧脸近在咫尺。
他一手死死攥着她的后领，另一手奋力划水，宽大的青色布袍在水中竟似毫无阻力，带着她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河岸边一处茂密的芦苇荡冲去。速度太快了，快得不像人在游泳，倒像水中的游鱼，甚至……驭水而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被剧烈的咳嗽和刺骨的冰冷压了下去。身后，货栈方向传来护卫们惊怒交加的呼喝：
“跳河了！快！放箭！”
“封锁下游！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放箭！射那男的！”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雨幕！
“咻！咻咻——！”
数支劲弩激射而来，带着冰冷的杀意，狠狠扎入他们身后的水面，激起高高的浑浊水花。
一支弩箭几乎是擦着江棠舟的小腿掠过，带起的冰凉水流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嵇停云眼神一冷，抓着江棠舟的手猛地向下一按！
“闭气！”
江棠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整个人瞬间被他按入浑浊的河水中。
水下，光线昏暗，只能看到浑浊的黄色水流和翻涌的气泡。嵇停云拉着她，不再上浮，反而如同鬼魅般紧贴着河床底部嶙峋的石块和滑腻的水草，逆着水流的方向，急速潜行。
他身形仿佛是水中的游龙，江棠舟被他拖着，感觉自己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
肺部因缺氧而火烧火燎地疼，冰冷的河水刺激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江棠舟觉得自己肺叶快要炸开时，嵇停云猛地向上拉拽。
“哗啦——！”
两人再次破水而出，眼前不再是开阔的河面，而是大片大片茂密枯黄的芦苇丛。粗壮的苇杆在风雨中摇晃，形成天然的屏障，将外面的追兵和箭矢完全隔绝。
那艘接应的小舢板如同幽灵般静静地泊在芦苇深处，船尾那戴斗笠的佝偻船夫依旧如同泥塑，对刚才的生死追逐恍若未闻。
嵇停云将几乎脱力的江棠舟推上湿滑冰冷的船板。她瘫倒在船舱里，浑身湿透，冻得牙齿咯咯作响，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
嵇停云随后跃上船，青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蕴含力量的身形。他微微侧目，对船尾的船夫低声道：“走。”
船夫默不作声，手中的竹篙轻轻一点岸边泥泞。小舢板如同融入水中的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滑入芦苇丛更深处，沿着一条隐秘的水道，向着未知的下游漂去。
河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江棠舟蜷缩在船舱角落，抱着瑟瑟发抖的身体，目光死死盯住嵇停云。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像绷紧到极致的弦。
“你早就知道他会来，你在拿我当诱饵和靶子？”
嵇停云背对着她，站在船头，望着前方被芦苇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浑浊河面。风雨吹动他湿透的衣袂和瀑如直下的发丝。
沉默如同冰冷的河水，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竹篙点水声和风雨声清晰可闻。
许久，他清越的声音才穿透风雨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引线已燃，戏台需角。姬穆的‘怒’，是焚尽临川污浊最好的火种。江县令，必倒。”
青年微微侧过脸，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眼中依旧是静谧如潭，可话语却如冰刃刺进她的心。
“而你，江棠舟，是让他这把火烧得更旺，更无法回头的那捧油。”
他的目光落在浑浊翻涌的河面，仿佛透过水面，看到了县衙内即将上演的狂风暴雨。
“至于靶子……”他顿了顿
“姬穆的目标从来是你。你在何处，他的视线便在何处。与其让你在暗处被他如影随形地追索，不如置于明处，置于这漩涡中心。至少……”
他回过头，箬笠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地看向江棠舟，映出她苍白惊怒的脸。
“我能看见他。”
江棠舟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听懂了。她，只是嵇停云这盘棋局中一枚被精准计算的棋子。
她的生死，在这人眼中，恐怕都不及他口中“焚尽污浊”的目标重要。
江棠舟猛地撑起虚软的身体：“疯子！你是个疯子！你凭什么……”
话音未落，小舢板猛地一震。
“咚！”
船底似乎撞上了水底的什么东西，发出沉闷的声响。
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江棠舟猝不及防，被甩得扑倒在湿冷的船板上，额头重重磕在船帮，她的眼前金星乱冒。
“嗯？”船尾那一直沉默如石的佝偻船夫发出一声低沉的疑惑。
嵇停云身形稳如磐石，目光扫向浑浊的河面。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探入冰冷的河水，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片刻，他收回手，指尖捻起一点黏腻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淤泥，淤泥中夹杂着几颗尚未完全腐烂的米粒。
“水下有东西。”他声音微凝。
船夫用竹篙在船底刚刚撞击的位置小心地拨弄了几下。很快，一个被河水泡得发胀、沉甸甸的麻袋被竹篙的倒钩带了上来，重重摔在船头。
麻袋口扎得很紧，但被水泡得发胀，边缘处被尖锐的河石划破了一道口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霉味，**谷物气息和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恶臭猛地爆发出来。
“呕……”江棠舟被这恶臭熏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嵇停云眉头微蹙，用竹篙小心地挑开麻袋的破口。里面露出的，赫然是满满一袋谷物。
但那些谷物颜色诡异，不再是黄澄澄的新谷，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黑色，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绒毛般的灰绿色霉斑。
许多谷粒已经板结粘连在一起，形成一块块散发着恶臭的硬块。霉变的谷物中，还混杂着大量灰白色的粉末，那些正是之前在官仓后巷见过的观音土。
“霉谷……观音土……”嵇停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平淡的了然，“原来如此。”
他站起身，目光顺着河道向下游望去，风雨中的芦苇荡仿佛无穷无尽。
“看来耗子们不仅偷粮换钱，连这发霉生虫、掺了观音土，连猪都不吃的‘毒粮’也舍不得丢弃。”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大概是想着，等着风头过去，再捞起来，混进下一次的‘赈灾粮’里。”
江棠舟捂着口鼻，看着那袋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霉变毒粮，想起流民营地里那妇人青紫的脸和痛苦的呕吐，想起那些绝望的“瘟疫”呼喊……
这是用无数人命做垫脚石，榨取最后一丝油腥的禽兽行径。她扶着船帮，强忍着眩晕和恶心站起来，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
“下一处……是不是还有更多这样的‘耗子洞’？”
嵇停云的目光从毒粮袋上移开，落回她苍白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脸上。他微微颔首，箬笠下看不清表情。
“浊浪之下，沉疴遍地。临川，只是开始。”
小舢板在船夫无声的操控下，继续向着风雨如晦的下游漂去，如同驶向一片更深的、埋葬着无尽污秽与罪孽的泥沼。
临川县衙
烛火被穿堂而过的冷风吹得明灭不定，在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
“啪！”
一方沉重的端砚被狠狠掼在地上，墨汁四溅，如同泼洒的污血，染黑了青砖地面。
姬穆端坐在原本属于江县令的太师椅上，把玩着暗卫带回来的蟠龙玉佩。他那身玄色暗纹锦袍的下摆沾染了泥点和墨渍，却无损其迫人的威仪。
净玉般白润脸上，温润如玉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山雨欲来的冰冷阴沉。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下方。
县令江鑫面如死灰，抖如筛糠，官帽歪斜，官袍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他的身躯上。他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发出“咚咚”的闷响。
“殿下……殿下饶命！饶命啊！下官……下官也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着，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姬穆身后，两名气息冷冽的暗卫如同门神般矗立，腰间佩刀虽未出鞘，散发的杀气却足以震慑县衙内的人。
地上，还丢着几本刚从库房搜出的字迹明显不同的“阴阳账册”，以及一枚沾着新鲜泥印的漕帮“顺风号”船引凭证。上面鲜红的临川县衙官印刺眼无比。
“一时糊涂？”姬穆的声音低沉，如同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暗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江鑫心头。
“官仓账册上七千八百石陈谷，库房里空空如也，城外流民营地，用霉变毒粮熬粥，害人性命，再演一出‘厚油新米’的假慈悲。漕帮货船，满载本该是赈灾救命的新粮，挂着桐油的旗，拿着你江大人亲手签押的船引，堂而皇之运出临川！”
姬穆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掉落。
“江大人好大的胆子，你吃的不是朝廷俸禄，是临川百姓的骨血，喝的不是茶汤，是人命熬成的香油。”
“殿下……下官……下官……”江鑫吓得魂飞魄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不住地磕头，额头上很快青紫一片，渗出血丝。
姬穆嫌恶地移开目光，仿佛多看这蛀虫一眼都污了眼睛。他修长的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嵇停云……江棠舟……
这两个名字如同毒刺，在他心口反复搅动。
他想起码头货栈上，那青衣术士平静却字字诛心的话语，那少女惊惶苍白的面容……
他们此刻在哪里？顺流而下？还是早已上岸？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一种被戏耍的狂怒在他胸中翻腾。
他需要尽快撬开江鑫的嘴，挖出临川背后更大的黑手，然后……他必须立刻、马上，去抓住那两个人戏耍他，胆大包天的小窃贼。
蟠龙玉佩虽然回来了，可他却难以容忍这两人对他的戏耍。他压下内心的躁动，神情冷冷看着台下的江鑫。
“江大人”姬穆虽是没内心烦躁，可声音却不带一起情绪。“你如实说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让本王的人查到你的上家了，或许等不到本王，你的小命……”
他身体微微前倾，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住瘫软的江鑫，桃花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或许就没那么幸运了。”
可江鑫一动不动，不他动了，却是抖成筛糠，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方碎裂的端砚，又缓缓移到江鑫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到极致的弧度。
“江大人即然难以启齿，本王不介意……让你先尝尝这‘霉米观音土粥’的滋味。”
他向身边的侍卫示了示意，“去城外流民营，取一桶昨夜熬好的‘厚油新米粥’来。”
姬穆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说出的话却让江鑫瞬间如坠冰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求饶都忘了。
“给我们的江大人……暖暖肠胃。”
浊河下游·无名野渡
小舢板终于在一个荒草丛生的野渡口靠了岸。风雨渐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如铅。浑浊的河水拍打着腐朽的木桩，发出沉闷的呜咽。
江棠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船，双脚再次踏上湿冷泥泞的地面，才感觉找回了一丝实感。她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单薄的衣裙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额头被船帮磕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
嵇停云随后踏上河岸，青色布袍下摆沾了些泥浆，但整个人依旧显得异常整洁沉静，与江棠舟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那佝偻船夫撑着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河道中。
“这是……哪里？”江棠舟环顾四周，荒草萋萋，远处是起伏的丘陵和更浓密的树林，不见人烟。
“临川下游三十里，野猪岭。”嵇停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目光扫过江棠舟湿透发抖的身体和额角的淤青。
“找个地方，生火烘干衣物。”
他率先走向着不远处一片背风的山坳走去。江棠舟抱着胳膊，默默跟上，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愤怒和恐惧暂时被刺骨的寒冷和疲惫压了下去，只剩下麻木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山坳里果然找到一处浅浅的岩洞，勉强能遮蔽风雨。洞内还算干燥，地上铺着些枯叶。
嵇停云不知从哪里找来些相对干燥的枯枝，堆在洞口背风处。他伸出手指，指尖一缕极其微弱的青色火苗倏然亮起，轻轻一弹。
“噗”地一声轻响，枯枝堆瞬间燃起温暖的篝火。
江棠舟看着那跳跃的火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暖意，冻僵的身体才仿佛活了过来。她沉默地蜷缩在火堆旁，伸出手汲取着宝贵的温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还在往下滴水。
洞内一时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姬穆前期凶凶的是因为太生气了，玉佩回来了人就正常了，玉佩是个关键道具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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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轮回篇|棋局落子引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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